093 一紙契約
從警察局出來,迎面停着一輛黑色悍馬。倚在車前的男人,上身穿着黑色夾克,下身是同色的休閒褲,單一的色彩搭配在他的身上,卻並不顯得平庸,反而有種獨有的凜冽氣勢。
男人骨節分明的手指中夾着一根菸,白色煙霧隨着他薄脣的開合,緩緩暈開。
楚喬早就猜到能遇見他,不過他那副胸有成竹的慵懶姿態,還是讓她心尖狠狠揪了下,泛起一陣尖銳的刺痛。
一道不算寬敞的馬路,他和她面對面,兩個人遙遙對視,但都沒有邁步。
楚喬不敢走過去,她五指微微收緊,似乎只要緊守腳下這塊地方,有些事情就不會發生。
可惜,對面的男人很快掐滅手裡的煙,從車裡拿出一個資料袋朝着她走來。他一步一步,緊緊敲在楚喬的心頭。
她下意識的想要往後退步,無路可退。
權晏拓走到她的面前,那雙黑曜石般的眼眸落在她黯然的小臉上,薄脣輕抿。他不緊不慢伸手,指尖輕撫上她的臉,“你想要的資料,都在這裡。”
他拉開她的手,把資料袋放進她的懷裡,動作自然。
楚喬全身都是僵硬的,其實她想丟開這個資料袋,但她使不出力氣,竟連手指都動不了。
男人身上還有淡淡的菸草味道,權晏拓伸手將她擁進懷裡,俊臉低下來,靠近她的耳邊,道:“楚喬,現在能幫你的人,只有我!”
他的聲音低沉磁性,縈繞在耳邊如同魔咒。楚喬張不開嘴反駁,心中蔓延而起的寒意順着她的四肢,傳遍身體的每一個角落。
分開前,權晏拓只丟給她三個字,篤定卻致命,“我等你。”
隨後,他駕車離開,並沒多加糾纏。
楚喬抱着資料袋,麻木的轉身,她坐在車裡緩和良久,手腳才漸漸恢復知覺。她目光直勾勾的盯着前方,手裡的方向盤,好像不受她的控制。
將車停在別墅外面,楚喬並未熄火,她挑眉望着那棟應該是她家的房子,心底的某處空空的,似乎用什麼都不能填滿。
庭院中種植的花草豔麗,雖是悉心培育,但有些嬌嫩的名貴植物還是因爲地域的原因,過早的衰敗。江雪茵帶着手套,正在擺弄她心愛的植物,她手裡捧着奄奄一息的蘭花,神情沮喪不已。
這株蘭花,傾注了她很多心血,怎麼費盡心思的養護,終究還是留不住?
“媽媽!”
楚樂媛蹦蹦跳跳的跑出來,一手摟住她的脖子,笑道:“這花兒要死了?”
“你這孩子!”江雪茵不高興的回頭,斥責道:“媽媽養它花了多少心血,你知道嗎?”
“哎喲,”楚樂媛偷笑,打趣道:“一盆花而已。”
與她談論這個話題,肯定不對路,江雪茵低下頭繼續擺弄手裡的東西。
眼見她失落,楚樂媛烏黑的眼珠轉了轉,對着屋子裡喊道:“司梵,司梵你快來啊!”
季司梵以爲發生什麼事情,急忙趕出來,“怎麼了?”
楚樂媛一把拉過他的手,指着那盆蘭花給他看,“你去找一盆和這個一模一樣的,要不然我媽媽坐立不安呢!”
“嬌嬌!”
江雪茵瞥了她一眼,但眼角的笑意明顯。
季司梵看了看那種花,俊臉的神情溫和,“應該不算難找,我讓人去看看。”
“樂媛!”父親的聲音驀然響起,楚樂媛吐着舌頭縮縮脖子,躲進丈夫的懷抱裡。
楚宏笙抿着脣走過來,眼神看不出惱怒,不過語氣稍顯責備,“你越來越鬧了,怎麼讓司梵做這種事情?”
“爸爸,”楚樂媛不高興的撅起嘴,嬌嗔道:“他是楚家的女婿啊,孝順你們不是應該的嗎?”
“樂媛說的對,”季司梵伸手圈住她的腰,順勢把話接過去,“我前段時間太忙了,沒時間回來看你們,理應將功補過!”
聞言,楚宏笙欣慰的笑了笑,眼底的神情逐漸溫和下來。
楚樂媛最會活躍氣氛,她一手挽着母親,一手挽着父親,又撒嬌又逗人,鬧的滿園子裡都是歡聲笑語,其樂融融。
不遠處的車裡,楚喬安靜的看着這一幕,眼底的神情徹底冷下來。
楚樂媛的本事,季司梵早就知道。他嘴角上揚,但眼底並無半點笑意。
偏開頭的間隙,季司梵眼角一沉,前方已經轉向的紅色轎車映入他的眼簾。他薄脣瞬間閉起,緊抿成一條直線。
拆開資料袋,楚喬的手還有些抖。她小心翼翼抽出裡面的紙,一頁頁仔細審視,不肯錯過任何一處細節。
她查不到的事情,那個男人有辦法查到,事無遺漏。
媽媽真的是自殺,燒炭自殺,一氧化碳中毒而死。
那些白紙黑字,刺的眼睛生疼。楚喬眨了眨眼,眼眶酸酸的,熱熱的,卻又掉不出什麼東西。
她站起身走到窗邊,心底掀起的是滔天巨浪。
原來媽媽和江雪茵是好友,曾經的江家一貧如洗。還是外婆出資,她才能夠讀大學。她經常出入這裡,後來媽媽結婚,依舊與她保持着很好的關係。
資料記載,有一段時間,楚宏笙與江雪茵關係密切,兩人經常在一起見面。
直到媽媽去世,三個月後,楚宏笙再娶,娶的那個女人就是江雪茵。
一年後,楚樂媛出生。
“呵呵……”
楚喬擠出的笑聲喑啞,她勾起脣,嘴角的弧度透着冷冽。
是什麼讓媽媽萬念俱灰,選擇自殺?
是什麼能夠讓媽媽屍骨未寒,他就另娶新歡?
這個答案,已經呼之欲出。
小時候,每次想起媽媽,楚喬都會哭着問外婆,我的媽媽在哪裡?
外婆只能抱起她,緊緊的把她摟在懷裡,淚流滿面,卻無言以對。
一直以來,她都以爲媽媽是病逝,是上天不肯眷顧她,可原來並不是?!
這種事情,即便證據在握,也並不會受到法律的制裁,最多就是道德法庭。
不過好在她已經長大了,楚喬脣邊溢出一抹淡淡的笑。法律不能制裁的良心債,還有另外一種償還的方式!
慕戀的時裝秀,已經進入倒計時。楚喬只差最後一個單元的主題沒有確定,但因爲是壓軸的環節,她想要獨樹一幟,不想落入俗套。
深夜,走廊中分外安靜。寒秋陽處理好事情,眼見她的辦公室裡還亮着燈,便推門走進去。
“怎麼還沒走?”
他推開門,辦公桌邊並沒人,卻有聲音傳來,“我在這。”
寒秋陽蹙眉,邁步朝着有響動的地方走過去。楚喬坐在地上,背靠着辦公桌,手裡捏着啤酒罐,正揚起頭看向他,“你也加班?”
“嗯。”寒秋陽把手裡的外套放在一邊,彎腰在她身邊坐下,劍眉緊蹙,“怎麼喝酒?你胃不好。”
楚喬笑了笑,伸手指過去,道:“沒事,我吃過東西了。”
地上的袋子裡,有漢堡快餐的字樣。寒秋陽嘆了口氣,沉聲道:“這些東西沒營養,你最近趕設計很辛苦,要不然我們出去吃飯?”
“嘖嘖,”楚喬抿脣笑了笑,臉頰有淡淡的粉紅色,“你是不是本年度最佳老闆?”
寒秋陽也笑了,嘴角的笑容依舊溫柔,“有心事?”
他的觀察力入微,楚喬不想隱瞞,抿着脣點點頭。
寒秋陽隨手拿起一罐啤酒,撕開拉環,再度問她:“爲了時裝秀,還是……別的什麼?”
“我需要做一個決定!”楚喬斂下眉,眼底的神情幽暗。
寒秋陽並沒在繼續追問,仰頭喝了口啤酒,深邃的雙眸眯了眯。
許久不曾喝過酒,這一年來,楚喬在羅馬專心學習,用心工作,根本無暇顧及其他。
正面的落地窗通透,映出的天際黑沉。可惜今晚陰天,沒有星星。
有很多年,寒秋陽也沒沾過酒。他修長的手指捏着啤酒罐,眼底的神情有着淡淡的起伏,“喬,認識你以後,總有很多讓我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
“哦?”楚喬驚詫,好奇的問他,“什麼?”
寒秋陽抿脣輕笑,眼底的神情溫柔,“比如現在的你!哪個集團的總監,敢坐在辦公室的地上跟老闆喝啤酒?”
“噗——”
楚喬忍不住笑出聲,道:“確實,我就是另類!”
“不,”寒秋陽偏過頭,盯着她的眼睛,道:“你是特別。”
特別嗎?
楚喬失笑,有時候想想,她是很特別。
手機鈴聲突兀的響起,寒秋陽接聽電話的聲音溫柔,透着幾分寵溺,“一諾,爹地還在公司。”
隔着聽筒,孩子稚嫩的聲音清晰,楚喬撇撇嘴,眼神帶笑。
“對,爹地和喬喬阿姨在一起,要晚點才能回去,你乖乖睡覺。”
掛斷電話後,寒秋陽無奈的搖搖頭,道:“一諾很喜歡你。”
“我也喜歡她。”楚喬手裡捧着啤酒罐,躊躇着問他:“你當初是怎麼收養一諾的?”
這個問題,寒秋陽很少提及。如今楚喬毫無心機的問他,他心口莫名沉了沉,並不想隱瞞她。
“最早收養一諾的並不是我,而是我的女朋友。”寒秋陽抿着脣,俊臉的線條分明。
楚喬眨了眨眼,頗有興致的問,“你女朋啊?我怎麼沒見過,她在哪裡?”
聞言,寒秋陽深邃的雙眸沉寂下去,他俊臉緊繃,性感的喉結上下滾動。他擡起手鬆開襯衫的領口,再度拿起一罐瓶酒,語氣驀然,道:“她去世了。”
“嗯?”楚喬怔了怔,許久才從他黯然的神情中領悟出什麼。
“對不起!”楚喬咬着脣,臉色歉疚。
寒秋陽低低一笑,眼底的神情倒是平靜下來,“安諾去世三年了,她有先天性心臟病,誰也救不了她!她喜歡去孤兒院做義工,一諾就是她助養的其中一個孩子。”
頓了下,他蹙起眉,聲音低下去,“一諾出生的時候眼角膜有病變,所以纔會被拋棄。安諾去世前自願器官捐獻,把眼角膜留給一諾。”
說話間,他掏出錢包,打開后里面夾着一張照片。照片中的女孩子很漂亮,只是面容稍顯蒼白,一雙水汪汪的的眼睛清澈見底。
楚喬喉嚨緊了緊,眼眶有些泛酸。她用力吸吸鼻子,哽咽道:“你的手不能畫畫,是因爲你的愛人?”
寒秋陽點了點頭,輕擡起右手,攤開的掌心紋路清晰,“雖然已經過去很久了,可是這隻手還能感覺到她身體的熱度一點點的消失,冰冷,直到僵硬。”
心口堵着的那口氣,卡在喉嚨中。楚喬眼眶漲漲的,隨着他的話,情不自禁回想起在她記憶中最深刻的那一幕。
那一天在醫院裡,醫生護士說的話她都不懂。她悄悄走到病牀邊,伸手去拽媽媽的手,可她觸碰到的也是冰冷,僵硬。
“喬,”寒秋陽仰起頭,內斂的雙眸熠熠生輝,“你的眼睛,和安諾一樣漂亮!”
楚喬勾脣笑了笑,水潤的眼中染滿笑意,“你把我當作懷念愛人的替身?”
“沒有!”
寒秋陽薄脣輕抿,很肯定的開口,“我從沒把你當作過安諾,你和她是不一樣的!”
這話倒也不假,楚喬心想,像她這種性格怪異的女孩子肯定不多!
“秋陽,”楚喬用手裡的啤酒罐與他碰了碰,道:“你是個好男人!也是個好人!”
寒秋陽仰頭灌下一口酒,上半身往後靠着椅背,語氣低沉,“如果一個人在你心裡留下的痕跡太深,那是用任何什麼東西,都填補不了的。”
人們都說,深情的男人是最吸引人的,楚喬不禁認同。
想來這世上任何一個女人,都會願意在離開後,被自己的愛人深深懷念,永遠都珍藏在心底。
這種愛,是經過歲月積澱的,永存在心間的情感。
啤酒大半都被他喝掉,楚喬拿起他放在邊上的西裝外套,輕輕蓋在他的身上。
外界對於寒秋陽的傳言很多,楚喬無聊的時候也會猜猜,但她沒有想到是這樣的一個故事。
在背叛滿天飛的年代,很多人都說哪裡還有真愛?此時此刻,楚喬卻深深感動在這個不能圓滿的愛情故事中。
雖然缺憾,卻永恆。
不是沒有真愛,只是我們還不夠幸運,沒有遇見那份唯一。
心中懸而未落的那個答案,楚喬已經下定決心。
她驅車趕往別墅,一路的車速很快,生怕自己要反悔。
楚喬把車開進別墅,裡面的燈還亮着。她邁步走到門前,慢慢擡起手,指紋落下的那個瞬間,大門也跟着打開。
客廳裡亮着燈,沙發裡坐着的男人手中端着酒杯,顯然正在等她。
“雖然有些慢,但好在我還沒失去耐心。”權晏拓手腕輕晃,杯中的紅色液體妖嬈。
楚喬走到他的對面坐下,表情平靜,道:“你的條件是什麼?”
男人伸手推過來一份協議,楚喬拿起來看了看,臉色咻的一變,“你要用時顏和我做交易?”
“錯!”
權晏拓雙腿交疊,銳利的目光射向她,道:“我要的不是時顏,而是你!”
他襯衫的袖釦閃着金光,晃得楚喬眼睛疼。她斂下眉,嘴角溢出的笑容苦澀。
時顏是她僅有的,這個男人每次都能拿捏住她的弱點!
一紙契約,各取所需。
男人狹長的眼眸輕眯,“這筆交易,你不虧本,應該得到的不會少。”
“附加條件,”楚喬指尖蜷縮,眼底的神色冷靜,“我要自由身!”
權晏拓手中點燃的幽藍色火焰,忽明忽暗,脣邊那抹笑淬着致命的毒,“楚喬,如果我不想放手,你到死都只能是權太太!”
聽到他的話,楚喬忽然笑起來。如果他想要的只是這段婚姻關係,她可以不離婚。
權晏拓劍眉輕蹙,盯着她嘴角的笑容,心頭拂過一絲什麼,只是很快又隱去。
“想要對付楚家,你需要一個盟友。”權晏拓放下酒杯,站起身走到窗邊,內斂的眸子裡涌動的神情陰霾,“楚喬,你找不到別人,而你的盟友只能是我。”
是的,他說對了。
楚喬找不到別人,而她確實需要一個強而有力,又名正言順的盟友。
看吧,他和她的這段婚姻,終於讓她覺得有點兒意義!
掏出簽字筆,楚喬拉過合同,就要簽字。
“不後悔?”
權晏拓突然按住她的手背,彎腰坐在她的身邊,饒有興味的盯着她。
後悔?
楚喬悽然一笑,這種時候,她還能說後悔嗎?!
“楚喬,回答我!”
權晏拓並沒有急於讓她簽字,而是執着的追問,想要等到她的答案。
手中的筆,楚喬用盡全力握緊。她挑眉看向他深邃的眼睛,坦然的回答他,“我不後悔!”
她的眸子裡暗藏萬千種神情,卻獨獨沒有權晏拓想要的那一種。
他的心驀然一沉,楚喬已經拂開他的手,筆尖堅毅的落下,字跡工整。
如果她的婚姻,能夠爲媽媽討還一個公道,楚喬願意交換。
白紙黑字,權晏拓看得分明。他緊繃的俊臉舒緩下來,伸手將她擁在懷裡,菲薄的脣勾起的笑容溫暖。
男人掌心輕落在她的臉頰,楚喬並沒感覺到暖意。
這一紙契約,與她來說,開啓的是另外一番天地。
“明晚的時裝秀,你爸爸也會去。”
權晏拓勾起脣,那雙黑曜石般的眸子熠熠生輝,他俯下臉,輕佻起她精緻的下巴,在她脣邊輕吻,道:“準備好了嗎?”
楚喬眯了眯眼,黯然的雙眸因爲某種情緒,漸漸變的明亮。
------題外話------
剩下的情節,全部放在一章比較過癮,所以明天繼續哈!
咳咳,明天高氵朝情節,你們懂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