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心說完,重重地吐出一口氣。李蕭儒定定心神,按捺心底的那股不安情緒,皺眉說:“我雖對朝廷懷有切身家恨,但國破則民苦,又怎能見死不救?依你所說,大約下個月初五他們便要舉事,這時間緊得很。”羅心擔憂地道:“大哥,別說我們現在被困荒島,就算真能依時趕回,卻又有什麼能耐阻止他們?”
李蕭儒沉吟道:“據聞新上任的兵部尚書劉統明是一個良才,若能找到他或可消除一場災難。”當即招呼聶雲倫來,將諸多事情說了,聶雲倫的吃驚程度不下於李蕭儒,道:“想不到,皇上最近懷疑起霍雄的私心行徑,無論如何也想不到,平日裡一派忠臣嘴臉的夏曠添纔是真正的禍國殃民之輩,唉,這可怎麼是好?”李蕭儒道:“我們得想想法子,眼下霍雄爲掩蔽自己的過錯,已不惜與蒙古人翻臉,以證明清白,而夏曠添,卻收取蒙古人五千兩黃金,夏光又身兼第二路軍副將,主將是陳開泰,聽羅姑娘所說,陳開泰恐有遭暗算的可能。事情就不簡單了。”聶雲倫道:“陳開泰與我有同門之誼,都是劉統明劉尚書的得意門生,他如果不幸遇害,那可就十分糟糕了。”
三人皺眉不已,苦於身陷孤島,如何橫渡茫茫海域?天已大亮,他們三人轉回歸來島中心察看,只見殘垣斷壁,屍身累累,入目一片慘淡淒涼。聶雲倫感慨地說:“看來,全島怕是隻剩我們三人了,千餘人毀於一夕,令我如有隔世再生之感。”李蕭儒點點頭,讓羅心在一處未曾燒焦的海邊林子坐好,他則與聶雲倫分頭去尋找食物。羅心本在擔心李蕭儒的傷勢,想自己找食物去,李蕭儒不依,挺挺胸脯說道:“我沒事,這不是挺健的嗎?一點小小撞傷不算什麼。”羅心強不過,只好聽了他的話。
李蕭儒和聶雲倫分頭而去,羅心坐在原處,眼望遠方的水面出神,遙想未來種種,陷入沉思。哪知正在這時候,慕容南憤憤的聲音從背後傳來:“嘿嘿,如今李蕭儒逍遙自在,我偏不讓他如願。羅姑娘你認命吧!”羅心驚怔地回過頭,想開口說話,脖子就驀地被慕容南的雙手扼住了。
慕容南滿臉血污,周身不住在抽搐,顯見得受傷不輕。“你……你想……幹什麼?”羅心啞出一句糊糊的話音,再也吐不出話來。慕容南憤怒的神色一變再變,厲聲說:“可惡的李蕭儒!哼哼,我這歸來島毀在他的手上,我必拿你陪葬,必讓李蕭儒後悔一輩子!”說完,雙手連環擊出,羅心的胸口一連捱了幾下重擊,渾身癱軟下來,倒在地上只有氣出沒有氣進,奄奄一息轉瞬便要香菸玉殞。
慕容南冷冷地一笑,拖着蹣跚的腳步,吃力地離開。不一會兒,李蕭儒提着兩隻被大火燒過的野山雞回來,一見羅心模樣,怔得整個人都呆住,感覺自己的心窩口忽然之間彷彿被萬針攢刺一般,連呼吸都停頓了。爾後驀地大叫一聲:“心妹!”人如瘋虎一般撲向羅心,羅心已經昏迷不醒。李蕭儒痛不欲生地喃喃道:“心妹,心妹你別要嚇我啊,都怪大哥一時糊塗大意,都怪我!”
聶雲倫隨後趕到,叫道:“李大俠你不是身有七葉紫仙草靈藥嗎?還不快讓羅姑娘服下?”一語驚醒夢中人,李蕭儒傷心之下差點忘了這個最重要的事,當即取出懷中玉瓶,將整瓶靈藥濃汁倒進羅心的嘴裡,運起功力助她藥力行散。好一會,羅心才緩緩回過氣息,睜開眼,癱軟在李蕭儒懷中。真是謝天謝地,虧得七葉紫仙草靈藥幾經轉折,到後來救了羅心一命,這不能不說是平順王爺在天有靈吧?
羅心虛弱地說:“大哥……慕容南沒死……他……”李蕭儒心疼地道:“大哥知道,這筆帳會找他算清,你就安心地休息吧,不要多說話。”羅心又歷一劫,感慨萬千地道:“大哥,我覺得……我不會再離開你了……這是我們的最後……最後一劫吧?”李蕭儒點點頭道:“但願是的。想當初,我爲了這棵七葉紫仙草九死一生,後轉手到你爹爹,你爹爹又遺留給你,中間幾多周折,不料冥冥中自有定數,如今救了你一命。”
聶雲倫站在身後,也是跟着感嘆良多,忽然,他看見不遠處的海面上徐徐駛過來一艘三桅大船,船上分站着數十上百個人,氣勢甚大——臉色一變,急忙說道:“李大俠,咱們快找地方隱藏起來,事情怕是有變了。”李蕭儒也看到了來船,問道:“你看這艘船會是什麼人來到?”聶雲倫定睛一看,好半晌才變色道:“天哪,這正是朝廷水師的大船,船頭上的那個領頭的人……是霍雄!”“是的,是他。”李蕭城說完,抱起羅心,三人貼身藏在海邊的岩石洞隙裡,靜觀其變。
海上的來客果然是霍雄——必是不放心手下人的辦事能力,趕來處理善後了。船上百來個漢子一齊上岸,在霍雄的率領下首先撲上島中心,一具一具去察看死屍,逐一清點人數。驀地,一個漢子叫道:“霍統領,你看前面那裡,那個人不正是慕容南麼?”——原來,慕容南拼着受傷的身體,在擊倒羅心之後,自己也支持不住,走出一段路便即傷勢加劇,挪身不得,就直直地躺在地上,眼見死亡一步步地走近。
霍雄走近慕容南身側,陰陰一笑,恨聲說道:“哈哈,想不到你也有今天,合該讓我親自了結一番恩怨!”想起昔日蒙人逼迫種種,惡向膽邊生,手起刀落,可憐慕容南一句話也說不出便當場身首異處。卻在這時,但聞“轟”一聲巨響,霍雄及其身邊一干手下,就在這聲巨響中全被一股力量拋向空中,一時間血肉橫飛!
李蕭儒、羅心、聶雲倫遠遠地隱身於暗處,這情景瞧得明明白白。原來地底**還有一部分昨晚沒有爆發,卻在這時候被蘊積的熱度引爆,霍雄一干人首當其衝,假想若是李蕭儒幾人走近,這時哪有命在?
李蕭儒親眼得見霍雄慘死,一時意外,一時心安,喃喃地向天禱告道:“爹,娘,孩兒不孝,沒能親手爲你們報仇,但仇人已死在孩兒面前,您老人家二位當可瞑目了。”說完,想起雙親的慈顏,淚落不止。
仇人全部已死,歸來島上便無可停留,李蕭儒定神凝思之後,讓聶雲倫留在島上看顧羅心,自己則一頭潛進海里,漸漸遊近那艘大船。船上兵士已盡數登島罹難,只剩下一衆水手船伕,李蕭儒制服爲首的船長,輕輕鬆鬆就說服大家,將羅心和聶雲倫接往船上,大船轉向回航,不幾日經黃河折道,行駛運河上,到北京城外的通州碼頭停泊下來。
李蕭儒一行三人,從通州城轉陸路,自海島歸來,心境又有了另一番感觸。聶雲倫最是焦急不過,恨不能腳上生風趕回京師報訊。因李蕭儒仍是朝廷通緝犯,身份所限不便直接面見兵部尚書陳開泰,當即委託聶雲倫,務必將夏光父子的陰謀詭計告知陳大人,爲天下蒼生求福。聶雲倫自是點首應承,星夜攢程而行。
李蕭儒則帶着羅心前去與牛大磊、小翠、小月還有小天他們相見。自服用七葉紫仙草靈藥已有數天,羅心的傷勢已經轉好。大家幾經苦難,對眼下的相聚當然珍之異常。小月是平順王爺府上的丫鬟,自小就蒙王爺收養,這時更是打定主意要一輩子跟隨小姐。小天的傷勢也早康復,這時一見羅心,直喜得娃娃臉上嘻嘻地笑。
大家聽李蕭儒說到霍雄與蒙古人狼狽爲奸,後因失睦而內槓,雙雙死於非命之事,均各拍手叫好。牛大磊眨眨眼,一派的喜氣洋洋,神秘地說道:“李兄弟,你知道我在最近這段時間做了什麼大事?”李蕭儒笑道:“還能有什麼大事?”
牛大磊拍拍手,立刻就有手下應諾一聲,去暗房里拉出三個人來,卻是霍雄的兩個兒子霍在彬、霍在文,和以前在黑龍潭聚衆爲匪的田鷹!
李蕭儒大感意外,道:“牛大哥,這是怎麼一回事?要想抓住這幾個人可真不簡單哪!”
牛大磊望望小翠,道:“那日我和翠姑娘在城外的酒店裡用飯,田鷹這廝帶着穴道受制的霍在彬兩兄弟從面前路過,被我跟翠姑娘攔下了,田鷹人孤力單合該倒黴,不幾下就已成擒——原來這個田鷹已經勾結了蒙古人,正準備拿霍雄的兒子向蒙古人邀功,以利挾制霍雄,想不到會被我們撈到好處。”
羅心不解地想道:“這霍在彬、霍在文當初是被夏光擒住的呀,怎麼會到了田鷹手上?”又一想才恍然:“夏光和田鷹早是一夥的了,都是蒙古人的奸細,大明的賣國賊,自不免走在一起。”想到這裡,她的眼前忍不住又浮現起義父義母慘死的情景,不禁對田鷹怒目相向。
這時,李蕭儒皺皺眉,向牛大磊說道:“牛大哥,小弟我要向你討個人情,這霍家兄弟爲人不算太惡,你就放了他們吧。”牛大磊愣了愣,道:“李兄弟,想必有原因吧?”李蕭儒臉色一紅,望向羅心,低聲說道:“不瞞大家說,這個……當初霍小玉姑娘曾冒死救了我一命,臨終之前要我看顧一下她的兩位哥哥,我總不能食言而肥吧?”牛大磊哈哈大笑,一招手,手下人忙着爲霍在彬、霍在文鬆綁,任他們離去。
李蕭儒感慨不已,想起霍小玉,內心不無傷感。牛大磊向羅心道:“羅姑娘……哦不,該叫弟妹了,我的李兄弟是一個多情種子,你可千萬要小心哪!”羅心羞紅了臉,道:“牛大哥說笑了。”牛大磊想起前事,嘆口氣說:“想當初在上源村,我粗人粗氣,曾上門提親冒犯了弟妹,希望你不要見怪,唉,說到令義父義母之死,我終究難逃干係。”羅心黯然道:“牛大哥是一個爽直的人,這我知道。我義父母那是慘遭田鷹的暗害,又怎麼能怪你?——啊,過陣子我該叫你姐夫了。”她偷眼瞥向一邊的小翠,道:“牛大哥你與翠姐姐雙雙對對,這眉來眼去的,我會看不出?”一句話,說得大家都笑起來。
衆人正在說話的當兒,客棧外有人來報,說京城第一名捕孫慶飛孫捕頭來到,要見牛當家的。羅心第一個忍不住,衝出門外去,將孫慶飛迎進廳來。孫慶飛一見羅心,不禁又驚又喜地說:“義妹,原來你在這兒!”羅心道:“大哥你怎麼會找到這裡來?”
孫慶飛跟大家一一見過禮,手指田鷹道:“還不是爲了這個殺人犯!唉,上次我被霍雄軟禁起來,以致錯過了劉元莊那一戰,事後才被放出,幾經打探,今天才知田鷹已被你們擒住,就只好上門討人啦。”羅心眼望田鷹,恨恨地道:“大哥,這田鷹……怎麼辦?”孫慶飛正容道:“家有家規國有國法,殺人償命,天理昭然。”李蕭儒和牛大磊自然沒有二話。孫慶飛招呼門外的捕快手下,將田鷹上枷戴銬,因公事之故暫時不便抽身,約了他日相聚時間,告辭而去。
衆人又免不了一番感嘆,自此在這裡暫時落腳下來。大約過了半月,京城裡傳出可喜的消息:夏曠添一家陰謀未逞,已盡皆伏誅,蒙古人兵敗如山倒,而朱棣皇帝駕崩於回師途中,詔書傳到京城,由皇太子朱高熾即位。新皇帝追及此次伏夏經過,已命聶雲倫接見李蕭儒,爲李蕭儒故父平反,撤去李蕭儒的通緝犯身份。
李蕭儒和羅心喜極而泣,當即買了香燭紙錢,分別在雙方的父母墳前上香禱告,所有的恩怨情仇,便化於嫋嫋清風之中了。
平順王爺府已收歸羅心所有。新皇帝年號仁宗,親切地接見了羅心,想爲這個堂妹恢復郡主身份。羅心慘然道:“皇上英明,小妹一生多絆,過慣了清貧日子,只想生活於林泉之中,而爹爹已死,這郡主麼,說來真是牽引愁懷,恕臣妹不能答應。”仁宗皇帝會意,不便相強,遂依了她。
陽壽三月,李蕭儒攜同羅心,在王府裡徜徉。李蕭儒想起往事,歷歷在目。羅心依在他身畔,道:“大哥,你在想什麼?”李蕭儒笑道:“我在想,咱們什麼時候成親。”羅心喜悅於懷,羞紅了臉頰,低聲說道:“一切全聽大哥說了算,只是雲妹妹那邊要不要讓她知道?”李蕭儒嘆口氣,說:“不必了,她在杭州……但願過的開心。”
過一會,羅心癡癡地凝望後花園中,以前立着那兩方人形巨石、後來巨石被雷電擊碎的地方,不由偏臉向李蕭儒說道:“大哥,你相信宿命嗎?譬如說——我的出生,以及以前的種種有關於那兩尊怪石的傳說?”
李蕭儒笑道:“這裡的事一了,咱們就回去泰山樸風廬吧,或許鬆雲道長和我師傅會託夢兒告訴你這個答案呢!”兩人正說着話,小天的娃娃臉從牆角探出,咧嘴一笑道:“師兄,回樸風廬呀,我也要去!”
“不,你要先回杭州幽雲山莊,孫錦雲是你的親姐姐,她的爹孃就是你的爹孃,你們的先祖乃方孝儒賢士,以前老皇帝在世,我爲你們方家留存香火不便使你們相認,現在新皇帝登基,該是你們閤家團圓的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