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清晨,劉雄升一如既往練劍回到營帳休息片刻再去請教呂琰陣法。不同尋常的是,營帳裡多了一位不速之客。一個十一二歲的小姑娘,翻動着劉雄升的書案。
“什麼人!”劉雄升嗔斥道。
那小姑娘被這一聲嚇得弄掉案上的毛筆,慌張道:“我,我,對不起,是一個哥哥讓我在這裡等,說有個姐姐會照顧我!嗚嗚嗚……”小姑娘嚶嚶哭泣起來。
素月心下一沉、有些惱火,“照顧?自己還讓人照顧,怎麼又來一個丫頭!能讓人進自己的營帳,他口中的哥哥必是他無疑了。”素月穩了穩身形,問道:“你叫什麼名字?那個哥哥又爲什麼帶你來這裡?”
“我叫蘼嫿。”那姑娘抹了抹眼淚,向劉雄升行了個禮,“家父家母亡故,我在戰場上尋父母遺骸,久尋不到,多虧了那位哥哥,一同幫我尋見父母殘骸,還幫我安葬了他們,又好意收留我至此。若有什麼不對的地方,妾在這裡賠不是了,還請公子原諒。”小女孩原以爲那個哥哥口中的姐姐是哥哥的侍妾或婢子,開始有些隨意,不想來的也是一位公子,舉止言辭一點也不和善、倒有些膽怯了。
“這裡不是你能留的地方,蘭芷!把這小娘子帶到後山玩去!以後這裡不準讓人進!”劉雄升吩咐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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酉時初(17:00)。素月回來便到後山的陶然亭,喚蘭芷將小娘子叫來。素月打量着眼前的小女孩短衣長裳,雖是短褐穿結,舉止言辭卻十分得體,又不似那些莊上孩子的膽怯質樸,反倒眼睛中透着精光,也不見喪父失母的悲痛傷苦。“你讀過書?”素月問道。
“曾識得幾個字。”蘼嫿見素月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如實回答道。
“家父謀什麼生路?”
“之前有幾畝薄田,如今戰事吃緊,被充了軍。不想戰死了,母親也殉情了。”話未完小姑娘已經泣不成聲。
“你別哭了,我可不像你的那位哥哥,是個憐香惜玉之人。”素月看着動不動就哭的孩子有些心煩,“你聽着,這裡你不能留,你先在這裡將就一夜,我明日送你到一戶農家。”
那女孩一聽要把自己送走,哭得更兇了:“我要等那個哥哥,和哥哥說的姐姐,你是個壞人!我要找哥哥。”
素月忍不住翻了個白眼:“這裡從來都沒有什麼姐姐!”。小女孩衝出去,蘭芷欲攔住,素月制止:“讓她走!小小年紀就說謊,家裡種田怎麼讀得起書?讀得起書怎麼會抓去充兵?賴在這裡不肯走、一定居心叵測、另有圖謀!”
“我沒有說謊!我要告訴哥哥你欺負我!”小姑娘扭頭解釋道。轉而又繼續向前跑了。
素月並不在意,這樣的戲碼見多了,挨娘板子也不知捱了多少,還怕被告狀!泡了一口茶,拿出呂夫子今天教的知識,溫習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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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時,天色暗下來,也到了吃晚飯的時間,素月和蘭芷下山。
飯桌上,素月又見到了蘼嫿,素月也並未多語。
赫連天見了素月陰沉的臉色。說道:“芰荷……”
“食不言寢不語。有什麼事吃完再說。”赫連天還未開口就被素月打斷了。
飯後素月飲茶漱口。蘼嫿向素月跪下苦苦哀求道:“我只想留在哥哥身邊,服侍哥哥的起居,報答哥哥的恩情,還請姐姐能應允。”
素月趕緊扶起她:“這怎麼敢當,你的去留當然是你的哥哥說了算,我又能決定什麼!你服侍、報恩的是他,又非我。”素月故意加重了“你的哥哥”,惡狠狠地瞪向赫連天。
“可是還要在姐姐這裡借宿。”蘼嫿低語。
“哦原來如此。不是我狠心不肯留宿,只是我這裡地方狹小,實在沒有姑娘你的住處。你既是服侍你的哥哥起居,那你今晚就去侍夜吧!”
素月離開營帳,徒留下赫連天和蘼嫿面面相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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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地上。“往日你不是最有善心嗎?怎麼今日就如此決絕?”赫連天問道。
“和她不對眼緣。再說交朋友可以,照顧不可能!我連我親妹妹都懶得理!你見莊子何曾有過弟子?”
“好,好,好。這怎麼又扯上莊子了?你山莊上不也養了許多人嗎?多她一個也沒什麼。”赫連天哄求素月。
“你知道她來歷嗎?你就隨便帶回一個女孩讓我養!我山莊上也從不養閒人!再說,人家還看不上呢!人家眼裡心裡只有你。”素月諷刺道。
“那你不也是我留下的?”赫連天被她這麼說,有些不悅。
“你可以不把我當女子看,你的軍糧還是我供給的!況且那女孩也只是看起來的柔弱,你看她舉止言談,哪一點像農戶家的,吵着嚷着要給你做侍妾,這不擺明是針對你的!”素月不讓分毫。
赫連天無奈妥協:“那你說怎麼辦?”
“她既說她是農戶家女兒,那就把她託給一農戶。明日就送走!”
“那今夜就讓她在你……”
“人家要服侍你,自然是到你那裡去!”素月不依不饒。
“這算怎麼回事!她一個小女孩……不過那既然這樣也成,我就賴在你帳中!”
“你……該不是故意的吧?”
“故意什麼?”
素月欲語還休:“沒什麼!她今晚上就和荃蕙她們睡一處。”素月心中覺得是赫連天故意找了一個小女孩來試探自己,可又覺得問出來多餘。
至於蘼嫿,素月有些是嫉妒,嫉妒她惹人疼愛,但更多的是猜疑。
夜幕已然落下,赫連天也離去多時了,素月依舊坐在草地上,心緒如麻,不知緣由。
蘼嫿看着這一切,笑了,拿了一瓶酒,坐到素月身邊,平靜問道:“姐姐這麼優秀,我看得出姐姐是喜歡哥哥的,可姐姐依舊心亂如絲,姐姐是不相信哥哥還是不相信自己呢?”。
“你的談吐舉止比你的年齡要成熟的多。”
“姐姐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蘼嫿喝了一口酒。
“有的人,天生下來就含金鑰匙,有的人,就是憑着天賦,少年早成,有的人,總是那麼幸運,總能得到命運的垂憐……而我從來都是看似擁有。”
“姐姐已經擁有了我們想要的一切,不知道姐姐想要什麼?”
素月狐疑地轉過頭看着蘼嫿,問道:“不知道蘼嫿妹妹的擁有是指什麼?”
蘼嫿仰頭一笑:“也罷,反正也要被姐姐送走,我也不在乎說出我的來歷。五歲那年,孃親不堪生活貧苦離家出走,然後爹變成了酒鬼,變賣了所有家財,是奶奶收養的我。我的童年就是喝酒、打架中度過。直到十歲那年,我被爹賣給人販子,然後習字學舞,我學得格外賣力,只是爲了生存、孝敬奶奶。我接近主公,他們說可以給我許多許多錢,讓我和奶奶過上好日子。”蘼嫿說得風輕雲淡,像是敘說別人的故事。
聽她坦然相告,素月放下了戒心,聽了她遭遇,也心生憐憫,卻面不動容,說道:“但也有可能會引起更大的戰火,國安而家平,有國纔有家。”
“國安家平,我從沒有想過,這個擔子太重了,我只想得過且過。不過妹妹也有句中肯之言,聽姐姐這麼說,既然有那麼多優秀的人,姐姐比不過,爲何還要和他們去比?”
素月看着遠處解釋道:“不過是暫時領先罷了,走得快的人累了,就停下來,然後原地徘徊;有的人,走着走着迷了路,興許能回來,興許永遠回不來;有的人,中途被絆倒,就永遠都爬不起來,又或者永遠都不想再爬起來,然後沉淪。只要不停地前進,朝着正確的方向,心的方向,跌倒了就爬起來,爬不起來就爬着走,就總能到達我們的要去的地方,因爲這條路不是命運和上天給我們的路,是我們自己爬出來的道路,是屬於我們自己的道路。”
“那如果是一條不歸路呢?如果路很艱難走不出去呢?”蘼嫿問道。
“發上等願,結中處緣,享下等福;擇高處立,尋平處住,向寬處行。全力以赴,而保持一顆平常心。不管路多麼艱難,我都會走下去。”
“就衝姐姐這一番話,我敬仰姐姐,明日一早我會離開。”蘼嫿抱拳致意。
“那你的奶奶呢?”素月關心道。
“奶奶已經去了,我也了無牽掛了,我也要走我自己的路了。”小姑娘嫣然一笑離開。
次日,蘼嫿果然離去,也拿走了素月給她留在案上的一包銀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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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閒士侃曰:看過許多因爲好意收留而有的隱患,總覺得有些事適可而止就好。靈感來源於一個網絡小說,女主好心收留流落鄉間的妹妹,卻不想這個妹妹愛上了姐夫,男主柳下惠坐懷不亂,最後還是送走了妹妹。歷史上,李煜和大周后同樣對小周後照顧有加,而小周後卻趁姐姐喪子病危而上位,這也是我永遠都無法同情小周後和原諒李煜、更不願爲他做任何辯解的原因,雖然還是承認李煜詞宗的地位。不過再看了三生三世的素錦,我突然釋懷了。人們總是覺得觸手可及的就是得到,殊不知失之毫釐差之千里、行程百里半九十。考試時,總覺得自己真正的水平就是超常發揮的最高水平;有過一次顯耀的功績,就覺得自己能躋身高位,和位高權重之人平起平坐、甚至號令天下;當擁有了最好的,就會有試圖永遠佔爲己有的本能。女主的妹妹、小周後、素錦,她們面對的都是最好的男人,自然就不願意再將就其他的人,所以既然不能保證以後給予他們比現在擁有更好的,那就不如疏而遠之、放手讓他們自食其力。
素月自己還飄無定所,她也很清楚自己的處境,所以無論孩子是真是假她都不可能留在身邊照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