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是面聖的日子,衆人大多早早安歇,也有些官員爲一些使官提前設下了洗塵宴。素月在驛館輾轉難眠,往事依舊曆歷在目。她想過去看看過去的曇香樓,去看看曾經的興王府,甚至看看昔日的皇宮,但近鄉情更怯,她更願意在這小小的驛館矇頭睡一覺度過這煎熬的時光。遲遲鐘鼓初長夜,耿耿星河欲曙天,啓明星升起。
卯時,安朗輕釦素月門扉,“Miss Xing, good Morning!(早安,辛姑娘)”
素月打開房門:“Good Morning! Shall we go?(早安,我們啓程嗎?)”素月穿着與其他人一致,青色紗袍,頭戴籠巾。
安朗點點頭,卻又遲疑地看着她,還有些疑慮。素月微笑致意,“Don’t care about me. I only want to see some past things. Thanks, Mr White.(別擔心我,我就是想再看看陳年舊物,謝謝你,懷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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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時,素月與一行使臣隨着一聲聲傳召進入大殿。
安朗朗聲道:“臣安朗等人代英王參拜晉泱大國,皇帝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安朗等人行叩拜禮。
“免禮。”
“臣此次前來獻上吾國佳品珍寶,望皇帝陛下笑納。”安朗一揮手,“帶上來。”
使臣搬上兩個木箱,爲皇帝一一講解每一件佳品的奧秘。西洋鏡、望遠鏡、萬花筒、定時鐘……還獻上植物種子和蔬果,番茄、辣椒、玉米……
素月原本不敢擡頭,怕犯大忌,但左右餘光看到番夷似乎並不注重這些,也擡起頭看向高高在上坐在龍位的人。他並沒有什麼變化,只是比四年前更加成熟穩重了。不知道他這四年過得怎樣,她和冷皇后關係好還是不好,自己的近侍荃蕙、蘭芷,還有斌湲怎樣?……
素月還在癡癡地神遊,猛然間聽到安朗道:“這是我國最新出版的一些典籍,才疏學淺,所以是英語,還未翻譯。不過臣在途中遇到一人,頗通英語,且願意留在朝中做翻譯工作,今也在使團之中。”安朗指向了素月。素月頓時惶惶不安,一則自己的半吊子英語還不足以勝任翻譯工作,二則自己如今狼狽落魄,還沒想好怎麼面對他。
素月一個激靈趕忙向前跪拜:“民女辛氏拜見聖上。”
“嗯,平身。”赫連天低頭看着典籍,隨意擺了一下袖子,並未注意殿下參拜的女子。
素月黯然。她不希望與他相見相識,至少現在,但被他這麼忽視,又有些失落。素月轉念一想,這樣也好,在御書閣平淡一生也好,少一些世俗煩憂。安朗看着她掠過一絲無奈,素月淡然一笑。
赫連天翻完了典籍,道:“衆愛卿也累了,朕爲衆愛卿備下了酒席,午時玉蓮閣。愛卿都退下吧。”
巳時,素月挽起了龍蕊髻,側面斜插累絲嵌寶金桂簪,後面插上白玉嵌翠碧璽花梳,穿上舞衣,寬袖飄帶,朱佩紅裙。袖藏鳳印,絲帶。畫眉、貼花……
素月看着鏡中的雍容華貴自己,陷入了沉思。午宴是最後一次機會了,這一次,必須贏得這場戰役,與丞相的重要博弈,是奪位的唯一機會。昨日亥時,素月赴宴,暗與顧泯、林舒、魏仁安相謀,以鳳印重現爲號,歷數丞相罪狀、迎辛後歸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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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時,玉蓮閣。玉蓮閣位於小南海中央,是一座孤心島,一面山水相望,潺潺泉水,如鳴佩環;一面花團錦簇,浮水玉蓮,美豔嬌羞。這是賞景好去處,又是困人的妙地方。衆人席地而坐,傳杯換盞、觥籌交錯,又有歌舞助興,好不自在。素月卻坐立不安,不斷望向皇座。
忽聞鼓樂喧天,笙歌聒地,滿座驚起。兩支舞隊出場,皆穿胡服,小衣長裙,手持綵帶。兩隊舞女兩邊一字排列,綵帶舞起,拋向空中。這時鼓寂笙平,一陣清脆笛聲響徹長空。綵帶落下,黃衣舞女亦隨綵帶飄落。那黃衣舞女實則在綵帶飛舞時將自己的袖帶懸於樑上,只待綵帶落下,自己緩緩放下袖帶,自己在彩色絲帶後若影若現。清脆竹笛婉婉流音,黃衣女子藉着袖帶落下時接連旋身翻轉,綵帶變成了層層綠紗白娟,宛若煙雨瀰漫的竹林。黃衣女子落於地面,袖帶在剛剛旋轉中已然變成了油紙傘,綵帶在地上起伏。黃衣女子踏着綵帶撐着油紙傘,漫步在竹林細雨中。
素月初時被這一場景震撼,卻又似曾相識。竹雨——竹雨,梅雪,對,《竹雨梅雪》!這個舞譜是自己作爲離開曇香樓的贖金,最適盛大儀仗,囊括了天南地北美景之最,自然也耗資巨大。這支舞本義是歌頌晉泱錦繡山河的,如今舞來最是恰當不過。素月認出那黃衣舞女原是曇香樓頭牌舞姬霓羽,卻緣何在此,素月心下疑慮。是聘請了曇香樓的舞姬,還是曇香樓已經被查抄,霓羽不過是納入宮中的一寵姬?後者可能性較大,但如果是這樣,赫連天必定找過自己,那麼四年前偷樑換柱的事就不是他所爲,抑或是他迫於無奈,那真正的主謀又會是誰?素月相信,單單丞相一人是絕對不可能的,一定是宮中有人裡應外合。那又是誰連皇帝赫連天都奈何不得的人?難道是一直都對自己賞識有加的皇太后?想起離行前的太后異常舉動,素月不禁後背發涼。但眼下之際再多揣測也枉然,重要的是奪位!邁進深宮,就沒有退路,只能破釜沉舟,勇往直前。
素月本想着舞一曲含苞海棠,勾起皇帝的情慾,但如今看來,海棠比起香梅未必能佔上風,倒不如藉着眼下的舞將梅雪改作漠雪,這樣黃衣的霓羽正好給自己當配舞,自己則是巾幗女雄,還彰顯晉泱國威。
琵琶聲起,嘈嘈急風,切切暴雪,白色綢緞舞起。素月戴上面紗,一躍而起,踏上綢緞,衆舞姬隨即默契地將白綢擰成一條龍,素月如同鳥羽在白緞輕舞。昔日趙飛燕身輕如燕,能在掌上踏鼓起舞;而今素月身比羽毛,在錦緞飛舞。因素月身姿輕盈,故岐皇封爲“燕羽王主”。素月綢上輕舞,卻讓黃衣霓羽落了單,霓羽舞着黃袖本作點點臘梅,如今卻變成了呼嘯的黃沙,作爲紅衣女將的陪襯。見此情景,霓羽自是不服,欲躍上拉扯,素月反倒輕跳落地,一撒紅袖,蒙罩霓羽,卻在衆人看來,那一襲紅袖像是朝霞,花狀袖口宛如旭日,懸空起伏的銀龍散開一如簌簌白雪飄落,作詩云“一去紫臺連朔漠,日出雲涌映雪山。”霓羽不甘,腳底沾了墨汁,那墨原是備着繪製旁逸斜出的梅枝,霓羽卻翻身在白色綢緞上踩出幾個腳印。素月扯着霓羽衣袖一彎,狀若城門,朗聲道:“黑雲壓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鱗開。”又一回身,按下霓羽的頭,擡起霓羽的腰,幻若菊花,“沖天香陣透長安,滿城盡帶黃金甲。”又將霓羽推開,攜起霓羽的手,白綢聚作一團,向遠去拋去,一如白色閃電,“天涯靜處無征戰,兵氣銷爲日月光。”
一曲舞罷,衆舞姬退下,滿座寂然,繼而拍手叫絕。安朗道:“好舞藝,就是當年燕羽王主也不過如此。”提及燕羽王主,頓時一座皆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