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問剛纔也不過是敷衍他,證實了他對自己構不成威脅後,轉身就去拿桌上的電話。
110三個數字還沒撥出去,一雙手覆在了她的手上,按住了她撥號的手指。
素問擡頭,是獸醫先生。
月光淡如水,從裂得差不多的窗口裡直直的傾灑下來。
素問默不作聲的低着頭,拿着掃帚清掃滿地的玻璃渣。
儘管這樣,也不能忽視那一直凝灼在她背上的陰冷視線。
剛剛躺在地上差點兒就要歇菜的男人,這會子就在辦公桌後面那張轉椅上,鷹聿般的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自己。
素問想忽略這種目光都不行。
“素素是我的病人,會在這裡暫住幾天。”獸醫先生意識到了,一邊給他止血,一邊解釋道。
男人的目光在聽到“素素”這兩個字時突兀的顫動了一下,然後變得更加幽深,玩味般掠過她的全身上下,然後笑了聲:“程光,我還以爲你的口味什麼時候變了。”
也是這個時候,素問那個“程光”就是獸醫先生。
獸醫先生哼了哼:“還能笑的出,看來不用給你打嗎啡了。”
碎玻璃掃完,素問又去擰來拖把,一遍遍的拖着地上的血跡。這纔看清男人到底流了多少血。
一個小時過去了,桌子後面的手術還未結束。
男人雖然剋制着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但是從他臉上大顆的汗珠和緊繃的表情,可以看出他有多疼。
素問是第一次親眼目睹取彈頭的整個過程,而在這個過程中,男人一直坐着,沒有打麻醉。
屋裡甚至沒有開燈,獸醫先生站在他身側,下巴傾斜,素問頭一次從他臉上看到這種凝重而專注的神色,他手裡纖細的手術刀正割破男人的皮肉,剜進男人的血肉裡……
素問避開了目光,繼續沉默着拖地,洗乾淨血跡,再拖一遍。
屋子裡靜悄悄的,誰也沒有再發出聲音,迴盪着的只有粗重的喘息聲。
許久,伴隨着鏗鏘一聲脆響,
素問看到獸醫先生放下了直起了身子,擦了把汗。隨着彈頭落進盤子裡,每個人心頭緊揪着的那口氣好像都鬆了下來。
男人看見素問一直緊張而又神奇的盯着那顆彈頭,突然間毫無徵兆的笑了聲:“你撿回來這丫頭倒挺有意思。”
程光扔下手術刀,冷颼颼道:“你也算是我撿回來的。”
然後向素問走過來,一張佈滿了絡腮鬍子的臉上,又漾起那種熟悉溫暖的笑容,彷彿是安慰她:“別害怕,就把這傢伙跟那些阿貓阿狗一樣照顧就行了。”
阿貓阿狗會半夜三更滿身是血的敲碎人家的窗戶翻進來嗎?
那會兒不知爲何,她只是怔怔的點頭。
獸醫先生身後,正咬着繃帶的男人,不自覺的抽了抽嘴角。
獸醫先生走後,素問又把地拖了好幾遍,總覺得不管怎麼洗,屋子裡總有股血腥氣兒散不掉。
男人還坐在椅子裡,一手扯着繃帶,另一頭咬在嘴裡,正艱難的給取出彈頭的傷口包紮。
不得不說,獸醫先生的售後服務太差了,彈頭取出來就完事了,各種內服藥,外敷藥,瓶瓶罐罐的扔在外面,讓傷者自己去找。
用獸醫先生的話說:“一時半會還死不了。”
素問拖了半天,他就在那折騰了半天,短髮全都汗溼了,汗水淋漓的往下滴着,臉色也蒼白。
眼見就要天亮了,他終於一口吐出嘴裡咬着的繃帶:“就那麼一點地方,你還拖不完了?”
素問也停下來,扶着拖把看他。我拖我的,關你什麼事?
男人用眼神示意他的傷口:“過來,幫我紮上。”
素問一動不動,立在原地看了他良久,像是在思考什麼。
受傷的男人顯然沒什麼好脾氣,想發作,奈何有傷在身,也不能將她怎樣。
定睛瞧了她一會,悻悻的重新拿起染血的繃帶。
正要咬住扯開,繃帶的另一頭被人抓住。
男人瞪了她一眼,素問把拖把扔在一邊,一言不發的展開紗布,按
在男人肩部的彈孔上。
男人“嘶”了一聲,轉身,動作凌厲的扣住了她的手腕:“你想謀殺?”
素問還是面無表情,一手拿着紗布,一手拿着繃帶,擺了擺,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男人細細的審視她,大抵是因爲她剛纔答應了要幫他找程光,結果一轉臉才脫身就打算去報警,如果不是程光及時趕回來阻止了她,這個男人,現在就應該被警察拷走了。
他不相信她。
然而,短暫的遲疑後,他咬牙切齒的道:“輕一點。”
素問咧開了嘴角,在黑暗中無聲的笑。
傷口猙獰,被手術刀劃開了十字,黑洞洞的,皮肉翻卷,深可見骨。
但身前的男人顯然已習慣這種陣仗,他繃直的身體,肌肉壁壘分明,因爲用力,血管青筋清晰的跳動着。
豆大的汗珠順着小麥色的肌膚汩汩下滑,所到之處,依稀可見新傷舊傷,痕跡斑斑。
這是一個有故事的男人。
目光掃過每一處傷痕,就像翻開書本的每一張紙頁,書寫滿了那些血腥的,隱晦的,不足爲外人道的過去。
誰的人生又不是一本書呢?
她的,或者獸醫先生的。
沒有哪個獸醫可以鎮定如斯,在不使用麻醉的情況下,握着手術刀在一個人體上輕鬆的挖掘出子彈,顯然是擅長此道。
而這個男人寧可忍痛,同意不使用嗎啡,只有兩個可能。
一,他有某種隱疾,不能使用麻醉類藥物。
二,他是一個活着猶如在走鋼索的男人,就連此刻也保持着高度警惕,不願因藥物麻醉而放鬆自己。
素問按照他的吩咐,將消炎防感染的藥灑在刀口上,然後用紗布蓋住,再用繃帶從他胸前繞過,一圈圈的纏緊。
她的手有一點兒顫抖,本來就是生手,第一回做這種事,雖然男人隱忍得極好,但他每一次痙攣,吸氣,素問都不會不由自主的停下手裡的動作。
“纏緊點。”他沒看她,淡淡吩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