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東麟這話一出,卻是引來剎那寂靜。衆人一瞬間都變了臉色。
陸小鳳緊張地問:“你怎麼知道?”
蔣東麟嘿嘿笑了幾聲:“你已忘了方纔的話?爲了阻止這位小兄弟去金鈴鄉,我們丐幫可是出了大本錢。”
陸小鳳道:“花家對丐幫可是一向不薄。”
蔣東麟道:“但那都不必上某些人心目中的江湖正義。”
所謂的正義,就是要剷除邪惡。哪怕這邪惡只是一絲的可能性。
陸小鳳連連搖頭。
躺在花滿樓懷裡的韓夜心此時睜開眼睛,對花滿樓道:“七童,他們是不是在說青衣樓點了我的燈?”
花滿樓驟然抱緊他,手指用力到有些發白,可是透露的卻是他的無奈。
他低下頭:“沒事,一切有我在。”
韓夜心笑着伸出手,拍了拍花滿樓:“嗯,不會有事的。”
江湖中關於青衣樓的傳說,有很多很多。但是青衣樓在哪,有哪些人,他們是幹什麼的,卻沒有人知道。就連青衣樓到底是不是一座樓,也沒有人清楚。
青衣樓最讓外人瞭解的,是它有一個殺手組織。
這個殺手組織魚龍混雜,他們有可能是專業的,有可能還有另外一些身份。但是,只要你把想要殺的人的名字和青衣樓開出的價碼一併送達,就沒有他們殺不了的人。
傳說青衣樓從未失手過。
讓青衣樓停手只有兩種可能
。
一種,目標被殺死。既然要殺的人已經死了,自然就停手了。
另一種,委託人死亡。委託人一死,無論你是隻付了定金還是付了全額,殺手都可以拿到這份錢,沒有必要再繼續任務了。
如果你想完成這個任務,就必須立刻通知殺手,委託已經被繼承。你成爲新的委託人,繼承委託人的權利,才能重新啓動任務。
但是這種情況很少。因爲殺人畢竟是件秘密的事情,而請青衣樓來殺的人,更是秘密中的秘密。況且,委託人死亡的時候,未必就有繼承人在場。
人有旦夕禍福。江湖中,總是充滿了秘密和暗殺。所以有的委託人爲了不讓任何意外打斷暗殺,想出了“點燈”的主意。
在青衣樓被“點燈”的人,就意味着無論發生任何情況,即使委託人死亡,這件任務也要繼續下去。
當然,“點燈”的價碼也是非常高,高到很少有人會去點這盞燈。
陸小鳳道:“沒想到你們丐幫這麼有錢。既然有這麼多錢,又何必跟一個小孩子計較?要知道,這孩子向來沒什麼野心,而且他本來也已經夠倒黴了。”
蔣東麟搖頭笑道:“陸小鳳,你跟我說這個有什麼用?”他看了韓夜心一眼,又道:“如果我是他,不如好吃好喝一頓,大醉一場,睡他幾個美人,誰知道那羣殺手什麼時候就來了?”
陸小鳳連連搖頭:“粗俗,粗俗!不過這件事你怎麼知道?”
蔣東麟雖然是丐幫長老的得意弟子,但在丐幫地位並不高,這種機密事件,他是如何得知的?
其實陸小鳳並不懷疑,因爲蔣東麟完全沒有騙他們的必要。不過蔣東麟是如何得知青衣樓的消息的,還是十分讓人好奇。
蔣東麟冷哼一聲:“你也不必激我。若真是不信,自己去看看便知道了。”
陸小鳳好奇地看了他一眼:“難道你知道青衣樓在哪?”
蔣東麟又是一聲冷笑:“你以爲我不知道?”
陸小鳳卻是一震,臉上滿是驚詫的神色:“原來如此!”
司空摘星左右看看,道:“陸小鳳,你們打什麼啞謎?”
陸小鳳道:“司空摘星,你還不懂嗎?他……”他指着蔣東麟,還是震驚地說不出話來。
韓夜心聽到這兒,小聲對花滿樓道:“這個蔣東麟,是青衣樓的人。”
花滿樓也很吃驚:“哦?”
“他剛剛跟我說,如果早點遇到我,或許會收我做徒弟。一直不明白什麼意思,現在卻懂了:他覺得我有殺手的潛質,而他自己就是青衣樓的殺手。”
花滿樓淡淡地點了點頭。
司空摘星恍然大悟,跳起來道:“真想不到!堂堂丐幫七袋弟子竟然是青衣樓的殺手!”
蔣東麟冷哼:“你想不到的,恐怕還有很多
。”
陸小鳳冷然道:“既然如此,你一定知道青衣樓在哪兒?”
蔣東麟道:“我若告訴你們,你可不可以放開我?”
陸小鳳道:“這個交易很划算。”
蔣東麟點點頭:“我也是覺得划算。我還要花家再也不追究這件事。”
陸小鳳看向花滿樓。
花滿樓動作輕柔地揉着韓夜心的頭,聽到這話,點了點頭。雖然他憎恨對韓夜心出手的人,但現在已經無關緊要了。
蔣東麟很滿意,他道:“我帶你們去未嘗不可。只不過我勸你們最好換個樣子過去。否則我怕你們只要踏入那裡一步,就沒辦法再踏第二步了。”
陸小鳳笑意吟吟地道:“謝謝提醒。這個不用你擔心。”
司空摘星拍了拍胸脯:“全包在我身上。”
因離梨花林不遠的驛路上人來人往,爲免麻煩,衆人稍微收拾了一下,繼續上路。蔣東麟和陸小鳳同乘一匹馬,這一路也倒老實,沒惹什麼幺蛾子。據蔣東麟講,青衣樓每個月初一都會集會一次,而這一次集會的地點,就在前面的一個鎮子上。
原來有不少青衣樓的殺手已經知道了他們的行蹤,專門等在那裡了。
路上,司空摘星找了個隱蔽的所在,給幾人化妝易容。韓夜心和花滿樓被化裝成一對老夫老妻,滿臉皺紋,彎腰駝背,一點也看不出之前的影子。
緊趕慢趕,這一天日落之後,衆人來到了這個小鎮子。
幾人化裝成一家老小,找了家客棧住下。陸小鳳出去打探消息,沒一會也就回來了,嘆了口氣,到了碗茶喝下:“原來這件事已經不是秘密。這幾天,有很多武林人士都來到了這裡,爲的就是明天晚上的集會。參加的人會帶着面具,在這個會上交流各種消息。這裡面應該會有青衣樓的人。”
蔣東麟一副“我早說過了”的神情。
花滿樓道:“這個會,無論如何我們必須去看一看。”
陸小鳳點點頭,看了蔣東麟一眼:“只是如果有人叫破我們的身份可就麻煩了。”
到時候,所有的殺手都盯着韓夜心,那後果可想而知。
蔣東麟笑着道:“你們要是不放心,可以把我點了穴道丟在這裡。反正我對青衣樓的那些並不感興趣。”
陸小鳳伸手如電,點住蔣東麟的一個穴位,道:“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蔣東麟瞪大了眼睛,僵直了身體,動也不能動了。
陸小鳳把蔣東麟搬到牀上,拍了拍手道:“今天就早點休息吧。這個人我來看着。”
幾人分了房間,各自安歇去了。到了半夜,韓夜心和花滿樓忽然被陸小鳳叫醒。只見陸小鳳豎起一根手指放在脣邊:“噓,輕點聲。”
見他一派神秘,兩人連忙輕手輕腳地穿好衣物,門也不走,打開窗戶就跳了下去
。
司空摘星早等在下面。
伸手不見五指的夜裡,待衆人眼睛適應了黑暗,便運起輕功發足狂奔起來。等出了鎮子,爲首的陸小鳳才停了下來。
“陸小鳳,這是怎麼了?”韓夜心問。
陸小鳳道:“其實我打探來的消息,明天的確有人集會,但都是些來湊熱鬧的江湖人,真正的青衣樓聚會,卻是今天晚上。”
他擡頭看了看天空。三十的晚上,連一絲月光也沒有。
是個陰沉的天氣。
陸小鳳道:“時間也快近了。”說着便拿出幾個面具讓衆人帶上。
司空摘星道:“陸小鳳,你要相信我,只要是我易的容,保證誰也認不出。”
陸小鳳道:“這是他們的規矩,必須帶着面具。”
那面具每一個都是精雕細刻,花紋精緻,若是一個翩翩公子帶在臉上,定是風度翩翩,讓人神往。但若是滿臉皺紋的老人、長不高的侏儒和五大三粗的女人帶着的話,就會顯得非常怪異。
然而按照陸小鳳的話來說,這種聚會總不缺怪人。如果你不是一個怪人,別人就會懷疑你是個徹底的高手,反而會引人注目了。
再說,有哪一個會以真面目示人呢?
幾人就以這一副怪異的打扮,跟着陸小鳳在這黑暗的原野上走着。
不知走了多久,忽然看見前面傳來了火光。
火光是從地上點燃的篝火傳來的。幾人走進火光,往四周一看,就覺得自己來到一個怪異的世界。
每個人都非常奇形怪狀,帶着面具,旁若無人地走着。很少會見到有人停下來交談,好像誰也不是認識誰。
只是,這裡卻並不冷清。
一簇簇的篝火照亮了原野。蒙着面的少女在篝火旁跳着舞,扭動着水蛇一般的腰肢;幾個整個臉部都罩在面罩中的人坐成一排,吹奏着樂器。
有的火堆上架着烤肉。烤肉的人抽出雪亮的匕首,先在自己的胳膊上蕩了蕩,才輕輕落在已經考好的肉上。那動作輕柔得甚至帶着溫柔的錯覺,不一會,肉一片一片地落在了火堆裡,架子上只剩下一具完整的骨頭。
這裡簡直就像一個集市。
不,這裡正是一個集市。
這個集市上販賣最多的,也是最值錢的,便是消息。
陸小鳳消失了。但韓夜心和花滿樓並不急着去找他。兩個人並肩慢慢往前走着。這個地方,只有熱鬧與祥和,沒有爭端。若不是早知道這裡是青衣樓的集會地,他們恐怕還以爲只是誤闖了某個怪異的集市。
然而,他們越往前走,篝火就越少。夜幕籠罩下,更顯得那前方神秘莫測。等終於走到最後一個篝火那兒,卻突然被人攔住,再也不能繼續往前走了
。
攔住他們的人一身黑衣,帶着純黑的面具。他們看起來完全融入在了夜色裡。
他們並排站在前面,擋住了所有的光。
如果不是花滿樓拉住了他,韓夜心恐怕會直接撞上去。
聽到了一陣輕輕的鈴聲。
韓夜心渾身一凜,迅速地向四周望去。周圍的人也聽到了這鈴聲。跳舞的、吹奏的、烤肉的……無論他在幹什麼,只要聽到了這鈴聲,一瞬間全都安靜了下來。
只聽見篝火噼裡啪啦地響着。
這些人一句話也不說,默默地圍了上來。
他們走到那一排黑衣人前面,默默地伸長脖子向裡面觀望着。
裡面有什麼?
韓夜心和花滿樓握着的手,不禁握得更加緊了。
第二次鈴聲過了許久才傳來。
這時,幾乎所有的人都聚集在一起,聚精會神地望着黑暗最深的地方。
擠滿了各種各樣怪人的原野上,只能聽見身後篝火燃燒的聲音和所有人呼吸的聲音。
只見一縷紅光漸漸從黑衣人身後的黑暗中升起。
等紅光越升越高的時候,韓夜心纔看清,那是一盞小小的,紅色的燈籠。
燈籠被拴在一根線上。與其說他是升起,不如說他是被人抓住線的兩頭提起來的。
那盞燈籠升了一會便停下來了。不知爲何,周圍的人都發出一聲失望的嘆息。
接着又是一盞燈籠升起來。
許多站燈籠升了起來。
他們彼此交錯,高矮不同。而韓夜心也終於發現,燈籠升得越高,周圍人的驚呼聲也就越高。
天色漸漸發白了。不知什麼地方傳來一聲公雞的鳴叫。
周圍人漸漸按捺不住,小聲地議論起來。
“最後一個了。公雞一叫,就要升起最後一個了。”
“是啊,不知道是哪個倒黴鬼。”
“噓!”
韓夜心忽然很緊張。他似乎已經知道了答案。那漸次升起的燈籠中,每一個燈籠下都懸掛這一個竹製的長方形銘牌。牌子上寫着三三兩兩的字。以他的目的,得以看清最近的一個燈籠下懸掛的,正是一個名字。
這就是蔣東麟所說的“點燈”。
而最高的那盞燈下,是不是就是他的名字?
他緊張地嚥了口口水,感覺到花滿樓忽然握緊了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