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曉行露宿,馬不停蹄,終於在三五日內趕回了花府。
花無倦早得到消息,等馬車回來的時候,他已站在門前等候。馬車已不是在山腳鎮上僱的馬車,而換成了寬敞舒適的大馬車。
長春真人久居山林,不問世事,除了秋素萍結婚的時候,再沒來過花府。這次若不是爲了海明珠的孩子夜心,她也不會輕易下山。
她掀開車簾,就見花家二童恭敬地站在車前,行禮見過了她這位師公。
“師公,您一路辛苦了。二童已經準備好熱湯和素菜,爲您一洗風塵。”
長春真人笑着點了點頭。
她雖然不到花家,但是秋素萍卻會經常帶着幾個孩子回山看她。是以花家的幾個孩子,她都很熟悉。
長春真人搭着二童的手下了馬車,擡頭就看見花府的高門華屋。她身後,花如海扶着秋素萍下了馬車。他倆的戰爭終於結束。對於韓鐵城夫**,兩人心裡都滿是哀傷,秋素萍也覺得,她的確有點不**諒韓鐵城了。
長春真人又看了看花家的兒子們。他們個個都芝蘭玉樹,俊秀挺拔,更加之都有一顆溫柔寬廣的心。
長春真人淡淡搖頭笑了,或許人間最大的福氣都被素萍這個丫頭佔盡。她又如何不欣**呢?只是每當看見韓夜心,她的心裡都會升起一絲哀傷。
不過,夜心以後在花家生活,一定能活得很好!他相信花家人不會虧待他,而且一路上,她也見到花滿樓和韓夜心的友誼。
中間那輛車裡,陸小鳳早就迫不及待地跳下馬車。韓夜心和花滿樓都是規規矩矩地踩着車凳下了車,朱停蹲在車門那兒,竟然連覺得下車也十分麻煩。
最後還是花開把他抱了下來。
看着花滿樓和韓夜心總是並肩站到一塊兒,長春真人十分欣**。
花府的午宴時間並不長,因爲這一羣人實在需要好好休息。臨近過年,二童也已把各項事務安排妥當,等着他們回來。
吃過飯,花滿樓和韓夜心回到住處。荷姑早已等候在那裡,看到他們,方纔鬆了一口氣,笑着安排他們去洗漱。
熱水早已準備好了。
洗過了澡,兩人準備午休一會。韓夜心又要睡外面。花滿樓道:“小韓弟弟,這次是什麼理由?”
韓夜心道:“因爲我已經習慣了睡外面。”
花滿樓展開被子躺好:“你也會很快習慣睡裡面。”他竟然已經閉上了眼睛!
韓夜心搖着他:“花滿樓,我說真的,現在讓我睡裡面,肯定睡不着!”
可惜花滿樓似乎已經睡着了的樣子。
韓夜心看着花滿樓,看了許久,終於無奈地嘆了口氣,****鑽進了裡面的被子。
他不敢睡得很熟,因爲他已決定寸步不離花滿樓。畢竟,離花滿樓七歲結束只有十天了!
假如他能安穩地度過這十天,是不是就不用瞎了?韓夜心不可能知道,但是他覺得,這十天對花滿樓來說十分重要!
韓夜心極力撐着,但是他疲憊的身**已經經受不住柔軟的牀褥的召喚,終於還是睡着了。
花滿樓卻睜開了眼睛。
自從韓鐵城逝去之後,韓夜心就變得特別在意花滿樓的行蹤。花滿樓自己當然注意到了。他覺得韓夜心簡直到了杯弓蛇影的地步,連吃飯喝水他都要先自己一步嘗一嘗。
這是爲什麼?
小小的花滿樓皺着眉頭,看着韓夜心終於睡去的臉,實在想不明白。
即使睡着了,他的手仍拉着花滿樓的衣袖,另一隻手,握着一把匕首。那是他找三童要來的匕首。
花滿樓覺得,這是因爲夜心乍然間失去了父親,感到十分不安,才如此過度反應。
他恐怕十分擔心再失去花滿樓這個朋友。
花滿樓輕輕嘆了口氣,又閉上眼睛。
韓夜心醒過來的時候,整個人驚了一下,他暗自責怪自己怎麼又睡着了,連忙往旁邊看去。他本已做好花滿樓早就起來了的準備,卻看見一張恬然而睡的臉。
韓夜心悄悄鬆了口氣,輕輕地掀開被子起牀。殊不知,花滿樓早就醒了,但是他不願意看到韓夜心受驚的臉,才一直假寐。
收拾了一番,花滿樓自然也起來了。看着花滿樓出來,韓夜心甚至有些得意:因爲他從來沒有起得比花滿樓早過!
屋子的四角都生着炭火,韓夜心仍穿得很厚。冰魄寒掌讓他變得十分畏寒,本就沒什麼熱氣,冬天更是難熬。幸好花家並不是以節儉爲家風,經過大師打造,花府裡到處都暖洋洋的。
花滿樓就穿的薄了許多。他本就不怕冷,加之武功小有成就,並不把冬日的嚴寒放在眼裡。他穿着一身象牙白錦衣,衣領上一圈貂**,倒把他更襯托的如天上的仙童一般。
韓夜心穿着黑**繡襖。他總覺得黑**能讓他安靜下來。此時,他捂熱了手,拿起筆沾上墨汁開始練字。之前三童曾經說過,他的字至少比一個人好看一點。韓夜心一直以爲這個人是陸小鳳。直到陸小鳳有一天進來,見他在練字,隨手一揮,筆下的字龍飛鳳舞,已極有氣度。韓夜心才知道這人不是他!韓夜心受了打擊,每日練字的功課更加用心,從不間斷。直到這個月的十五。
他曾好奇地問花滿樓,這個比他的字還醜的人到底是誰?是不是三童故意說出來安**他的?花滿樓一笑,朝屋外看了看。
那個時候朱停正在曬太**。
知道了真相的韓夜心並沒有覺得安**,反而認爲,朱停的字之所以醜,只是因爲他不想寫而已!因爲那麼一雙靈巧的手,模仿字帖上的字肯定不成問題!
從此他更加用心地練字。
花滿樓直誇韓夜心的字越寫越好,韓夜心偶爾拿着自己的字也會開心些,因爲他也覺得,他寫得越來越像花滿樓了。
花滿樓看了會書,起身出去。韓夜心見了,立刻放下筆,追過去道:“花滿樓,你去哪兒?我和你一起。”
花滿樓停住腳步,很久沒有說話,才眨了眨眼睛道:“我去茅房。”
韓夜心心中一陣狂汗,道:“沒關係,我也正想去。”
花滿樓道:“……我不喜歡有人看着。”
韓夜心:“我可以等你!”
花滿樓很無奈,他覺得,已經非常有必要和韓夜心好好談一談了。
回來之後,花滿樓坐在軟榻的一邊,拍了拍旁邊的位置,對韓夜心道:“小夜,過來坐。”
見花滿樓神**嚴肅,韓夜心心裡嘆了口氣,只好坐過去。
他已打定主意,無論花滿樓說什麼,他都只點頭應和,但該注意的,他絕對不會放鬆警惕!
見韓夜心坐得很拘謹,花滿樓也有些不好意思。他實在不願意把氣氛弄得這麼僵。他其實並不討厭韓夜心跟在他身邊,但是也不願意韓夜心分了太多的注意力給他,而忽視了自己。
韓夜心不應該這麼緊張,而應更輕鬆快樂些。
“小夜,”花滿樓輕咳一聲,道:“你這些天,是不是睡得不太好?”
韓夜心故作不懂:“我睡得很好啊!”
“可是我看你,好像一直有些累的樣子。”
韓夜心低了頭:“花滿樓,你是不是覺得我有些煩?”
花滿樓不說話了。
韓夜心的頭更低了。他抓着膝蓋上的衣**,道:“如果……如果你覺得我很煩的話……”他簡直都快說不下去。
花滿樓很久都沒有說話。
韓夜心的心越來越沉。他原本以爲,以花滿樓溫柔的個**,一定會出言安**。可是花滿樓並沒有。
沉默讓韓夜心覺得難熬起來。他不知道花滿樓要沉默多久,忽然覺得,或許花滿樓真的覺得很煩。
如果一人在上茅廁的時候還有個尾巴跟着他,他一定不會覺得有多高興!
他所謂的保護,其實是不是在滿足自我呢?他做的那些,真的能保護花滿樓嗎?
韓夜心只覺得冷。他好像一瞬看透了自己的心。而更讓他難堪的是,他覺得花滿樓早就看穿了。
若不然,以花滿樓的個**,絕不會沉默這麼久,讓他如此難堪。
他覺得自己真的是很不爭氣。關於這個世界,他唯一知道的一點事情,就是花滿樓的眼睛。他是不是在利用這件事,讓自己有些優越感?他怎麼從未想過,這麼做,會讓花滿樓也覺得不安呢?
“花……”韓夜心擡起臉,他實在該跟花滿樓道歉!
花滿樓的手一擋,阻止韓夜心繼續說下去。他看到韓夜心着急的神情,眼睛裡還有着愧疚。
花滿樓在心裡柔柔地嘆了口氣。他實在不該這麼捉弄韓夜心。必定讓他覺得很不安了。
可是卻有一絲奇妙的喜悅。
花滿樓努力壓抑下那絲喜悅,握住韓夜心的手道:“小夜,我怎麼會嫌你煩?只是覺得,你應該好好休息,要不然,韓叔叔的在天之靈,也會不放心的。”他低頭,捏了捏韓夜心的手,笑道:“我還想告訴你,無論怎樣,我們都是你的家人。你永遠不會一個人。”
花滿樓擡頭的時候,有些吃驚。他擦掉韓夜心滑落的淚水,道:“小夜,你怎麼哭了?”
韓夜心一摸,才發現自己竟然流淚了。他的心酸酸漲漲的,可那感覺並不是悲傷。
他抱住花滿樓,悶聲道:“七童,你對我真是太好了。”
花滿樓怔了怔,笑着拍拍他的背,柔聲道:“誰叫我們是兄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