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紅線
月光瀉地,木棲藏身在山坳密林中。
遠方,山舞銀蛇。密林中,卻有一個腹高乳脹的孕婦,臉上已生滿妊娠斑。在來通天塔的隊伍裡,木棲似乎見過她。
那個孕婦挺着大肚子、邁着伶仃小腳向木棲走來。
木棲一下子警惕起來。傍晚時分,這個孕婦還在通天塔下。那些人給自己下跪時,她肚子太大跪不下。自己是飛來的,她是怎麼來的?
隨後,木棲聞到了淡淡的丁香花的味道,心中一陣恍惚。現在他知道她是誰了:“你是丁雲?”他不能再叫丁師妹。
“木師兄別來無恙。”丁雲樣子變了,聲音卻沒變。
木棲道:“哼,你休要繼續騙我。”他那件青色儒衫,本已花花綠綠,現在沾染了泥土,又破破爛爛,活像一件迷彩服。
丁雲道:“我騙你什麼?”她的聲音,已經不再千嬌百媚,而是像木棲最初見到她時一樣,似是一聲嘆息。那種語氣,本來已經離她他遠去,像雲朵散開,現在又聚在了一起。
“你並不是我師父的養女,你不用明知故問。”木棲亮劍。
丁雲平靜道:“你要幹什麼?”
“我來問你,一路上,像王友德一樣慘死的那七個人,五臟是不是你吃的?”
“你何必明知故問。”
不錯,木棲本來就是明知故問。
“你果真是個妖怪。”木棲說的根本就是廢話。木棲與丁雲分別只有一個多月,人自然不能這麼快就懷胎,而且丁雲看上去似乎馬上就要生產。
丁雲不需要否認。丁雲站在木棲對面,恢復了本相。當初那個風情萬種的少女,已經是一個孕婦。這個孕婦臉上依然生有有妊娠斑,卻已比剛纔美豔了千萬倍,甚至比悅來客棧時更加美豔。
丁雲點了點頭。此時她萬種風情中的那股憂愁,是如此濃郁,似乎知道木棲就要殺她。
木棲的伏魔劍,指着丁雲。
丁雲淡然道:“你若要除妖,此時山間正好有個魔王,你應該先去殺他。”
“我殺不了他。”木棲道:“沒辦法,我能殺哪個就殺哪個。”
“你不能殺我。”丁雲似乎有恃無恐。
“什麼?”
“我懷了你的孩子。”丁雲聲音很平靜。
“這是我的孩子?!”這似乎是無稽之談,但木棲不能不信,他想起了悅來客棧裡的**。
“你別怕,這不是你的孩子。”丁雲忽然笑了:“我本是雌雄同體。”她的笑竟然也像嘆息。
木棲半信半疑,劍卻握得更緊:“你爲何來到這裡?”
“你能來,我爲什麼不能?”
木棲怒道:“你真是妖性難改!”
“你說我是妖怪,我還說你是妖怪呢?否則,你怎麼能從通天塔上飛下來?”
“我沒害過人,不需要跟你解釋。”
“哼哼,你沒的說了。”
“但我可以殺你。”
“你未必殺的了我。”丁雲說着,一根紅線已經從她的紅裙下甩了過來。那根紅線可以伸縮,細如蛛絲,一晃已是一團,向木棲纏來。
“未必。”木棲手中伏魔劍輕舞,猶如揮劍斬情絲,紅線已變爲斷線。
但紅線不僅可以纏,還可以刺。無數線頭,像一根根紅針,已經指在木棲周身上下。
與此同時,木棲的劍也指住了丁雲的喉嚨。
木棲腮邊的線頭,分外清晰,線頭更像針頭。那不僅是紅針,針頭上有孔,每一根紅針都是空心的。也許,這是一根根細長的管子,裡面似乎有些粘液,正慢慢流出來。那果真是粘液,已經聚成了一滴,無色透明,就像是自己“脫胎換骨”時身上的粘液一樣。
針尖鋒利異常。當初,木棲在悅來客棧只喝了三杯酒,就已沉醉,難道酒中就是混入了這種粘液?他如被刺中,針中的粘液就會注入,使之沉醉,然後任人宰割。
兩個人僵持着。
丁雲嘆道:“你並未學會第七劍,但伏魔劍配合撼天劍法,竟也如此管用。”
木棲盯着丁雲的眼睛道:“我們一起動手吧。”
丁雲淡然道:“你不能殺我。”
木棲身邊的紅針,一根根散落在地,又變成了紅線。然後,它們像有生命一般扭動起來,重新連接在一起,然後收縮,退入丁雲的紅羣下。
“爲什麼?”木棲的劍尖依然指着丁雲的喉嚨。
“書呆子,你爲何不想想你師父的遺言?”
木棲緩緩垂下長劍。不錯,師父定然知道丁雲是個妖怪,卻仍要木棲把她送到通天塔來。
“這是爲什麼?”木棲隱約猜到了一些,但又不能確定。
“我來找你,就是爲了告訴你爲什麼,可你也真會氣人,老是打岔。”月光透過枝葉照進林間,枝影落在丁雲高高隆起的腹部上,她的嘆息般的聲音是那麼撲朔迷離:“今年四月十六,你師父並非死在長空閣。白天,他還沒死,他傷痕累累來到我家。他的遺言,是在我家寫成的。是我把他的遺體和那張寫有遺言的紙送到了長空閣。當時你不在家,你正在練劍。”
“竟然是這樣!”木棲知道,以前的一切疑惑就要解開。
“我本來是一隻野蜂。”丁雲道。
“蜂王?”
“不,我只是一隻普通的野蜂。那時,我整天無憂無慮。那一天,我來到深澗中,見到了一株奇怪的丁香花。它的葉子分爲九瓣,我從來不曾見過,花蜜也異常香甜。不知爲什麼,我只採了一點花蜜,它就枯萎了。更奇怪的是,我回家之後,發現已經是三日之後。當時,同伴們也不以爲意。後來,異族進犯,兵鋒大敗,眼看家園就要不保,是我打敗了敵人。那時,我變得有燕子般大,好不威風。可是,我卻沒得到英雄凱旋時應有的待遇,蜂房之門已經關閉。我已不容於同類,在他們眼中,我也是個妖怪。後來,我離開山澗,遇見了人,我想:要是能變成人就好了。不知爲什麼,我只是心中一想,自己就變成了人。後來我習得人類文字,能看古籍,才知道我吃的那株丁香,名子叫九葉丁香,乃是至陽之物。”
“你說的是真的?”
“信不信由你。”
“你到底害過多少人?”
“認識你之前,我一個人也沒害過。”
“你以爲我會信嗎?”
“我來到大槐林村時,你師父已經離開了長空門,就住在碧心湖邊。你想,我若害人,我認識你師父後,他爲何不殺我?”
“不錯,師父練的是斬妖劍。”
“我雖是妖怪,卻不能害人。”
“可是,在我送你去老虎溝的路上……”
丁雲道:“在去通天塔的路上,我必須害那七個人。你師父在我家寫遺言時,就已知道。”她有着丁香一般的憂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