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慣了卡特堡的喧鬧,一時走在無人的城市中,馬林有一種荒謬感。
動物,精怪似乎是這座城市的中人,時不時就能看到巨鼠羣跑過,在它們身後,是掠食者。
有時候,掠食者會注意到馬林,但是這座城市已經太久沒有人類的存在,它們之中有些新生代甚至沒有見過人類,因此在驚疑中或是退縮,或是……乾脆發動攻擊。
退縮的馬林沒有去管它們,而發動攻擊的,在馬林用箭射死幾隻並砍下它們的腦袋之後,這些好似狗一樣的精怪在見到它們同類的頭顱之後,在悲鳴中選擇了退卻。
馬林最終回到了家,這個世界的家,一樓的門已經破損,菲奧與它的同伴變成了貼身的護甲保護着馬林,照明術式將走廊照亮,馬林在一樓房東老太太的客廳裡見到了散落的屍骨,從骨骼來看,應該也是老太太。
看起來她活的很久,至少在19年機靈暴走之前,她還活着。
不知道她的那位孫子怎麼樣。
檢查了廚房,有幾個罐頭,看起來罐頭走進了卡特堡人的生活。
走出一樓的房間,順着有些損壞的樓梯上到二樓,馬林看到了走廊上的畫,看着這些塗鴉,馬林有些感嘆——自己的妹妹並沒有畫畫的天賦,那怕世界改變,時間扭轉,這個世界的瑪雅也沒有展現出她的天賦。
馬林拿出鑰匙,打開了房門,在塵埃中點亮了房門邊的奧術燈,看着與記憶中相差無幾的完好房間,馬林來到窗前拉起了窗簾,厚重的窗簾能夠遮住光亮,以免讓什麼東西發現這個安靜的小樓裡多了一些什麼。
馬林不想讓別人的好奇心打斷他的悲傷,他走到沙發前,看着沙發上躺着的骸骨,最終拿起了掉落在牀邊的頭環。
這是馬林一週之前爲瑪雅挑選的小小禮物。
有厚重的日記落在地板上,馬林坐到了地板上,將自己放鬆在沙發的扶手上,拿起日記,翻開了它。
‘今天是爸爸離開家的第十五年,哥哥離開家的第五年。’
第一頁的字裡行間,讓馬林不由得皺了皺眉頭。
父親離開了那麼久,沒能回來,只怕已經凶多吉少,至於是死在了哪個角落,還是在某個地方大變活人,那就不是自己能夠知道的了。
父親,你這個蠢貨,你知道嗎,你辜負了你的女兒。
蓋亞特家的男孩,都是廢物……馬林繼續閱讀。
‘機靈暴走了三個月,瑪雅已經快有一週沒有吃到東西了,昨天有狼羣進入城市,嚇走了鹿羣,連巨鼠們都消失了,下午我必須出門找吃的。’
看到這裡,馬林扭頭,看了一眼沙發上的妹妹,然後翻開了第二頁。
殺掉了一隻巨鼠,但是打鬥的聲音吸引到了狼,而被狼追擊的時候,又引來了機靈,瑪雅的左腿斷了……但還是成功得回到了家。
再翻一頁。
傷口感染了,瑪雅感覺好痛,也好餓,哥哥你在哪裡。
將日記放到地板上,馬林轉身,看着骸骨斷掉的腿骨,馬林站了起來,最後一次撫摸了那細小的手骨,然後將頭環重新帶回她的顱骨上。
然後扭頭,回到房門前,在轉身的剎那,馬林看到了自己長大後的妹妹,她微笑着從沙發上起身,綻放着笑容跑向馬林,最終在張開的雙臂離馬林的臉還有十數公分的時候,這長大的妹妹哀號着開始燃燒,然後化做了灰燼。
馬林眨了眨眼,看着這個房間漸漸的衰敗,漸漸的化做廢墟,透過破損的天花板能夠看到星空。
只有那張沙發依舊完好,那骸骨上的暗色已經褪盡,一隻小小的潘斯奧貓人的幽魂從沙發後探出頭,注視着馬林。
馬林努力不讓自己哭出來,他笑着對着這個小小的靈體揮了揮手:“晚安,瑪雅,哥哥出門了。”
幽魂也舉手,在揮動。
馬林轉身,走下樓。
………………
重新回到街道之上,馬林不知道要怎麼說,唯一堅定的信念,就是以後無論如何,都要把妹妹帶在身邊。
絕對不能讓這樣的事情,發生在自己妹妹的身上。
帶着這樣的決斷,馬林去檢查了莉莉姆的家,發現她的房子已經人去樓空,這隻小羊羔能夠逃出城,讓馬林的內心好受了一些。
然後是潔茜卡的家,發現這個狼姑娘的家也已經人去樓空,而且他們似乎還移走了一些傢俱,這樣的發現讓馬林覺得不愧是狼人,對於危險的判斷還是非常準確的。
最後,是法耶的別苑。
穿過城市,來到別苑的時候已近黎明,這座城市依舊安靜,就連機械聲也因爲遠離而顯得似有似無。
推開半掩的木門,馬林穿過已經荊棘叢生的大廳,這些荊棘對於別人來說也許會是麻煩,但是對於擁有世界樹嫩枝的馬林來說,這一切都不是問題——在馬林走過的時候,荊棘們爭先恐後地讓出一條道路,馬林順着樓梯來到二樓,走廊的地板有破損,但是荊棘們組成了橋,讓馬林得以通過。
一路上通行無阻,就連植物化做的小小精怪,都在馬林的腳下奔走歡呼,比嗶普還要小巧的它們跟隨着馬林,分享着馬林給予它們的靈能作爲食糧,最終在馬林來到法耶的睡房前,它們停下了跟隨的腳步。
馬林伸出手,感受到房門上的結界,馬林用力,然後結界像是感受到了什麼,它自動的解開,房門也隨之打開。
房間裡一如往日,乾淨的一塵不染,時間有如停滯了數十年一般。
法耶躺在那張牀上,不是馬林熟悉的那個瘦小的法耶,而是長成了一位大美人的法耶。
唯一的遺憾,就是她的胸口有一塊金屬的破片。
一個小巧的時間停滯結界發生儀將她的一切固定在了那一刻。
馬林來到牀頭,看着眼前的女孩,這個世界的自己,應該沒有接觸過她們,只有瑪雅,但卻終還是失去了她。
莉莉姆與潔茜卡不知所蹤,法耶是一位睡美人,而克洛絲……老的都已經在掉毛了。
時間從來沒有饒恕過任何人。
伸出手,從桌上拿過隨意擺放着的日記本,馬林翻開了它,應該是法耶十六歲之後的日記,上面寫着她對於追求者們奮不顧身所表現出來的不愉快與厭煩。
他們都只不過將我當成了一個高價值的貨物,我離開王都,就是爲了不想讓這樣的未來成爲我的命運,但看起來命運無法被改變,有賢者說,女孩子這一輩子有差別的,只不過是嫁給誰而已,以前我對此嗤之以鼻,現在看來,卻不得不承認這句話沒有說錯。
我沒辦法改變我的命運了……如果夢裡的那個男孩是真的,那該有多好。
夢裡的男孩?
馬林繼續翻看着手裡的日記,在日記裡,法耶畫出了那個男孩,馬林看了看,用又它與鏡中的自己做了對比,發現……這不就是自己嗎。
隨着翻看,日記上面的法耶也越來越大,一直沒有結婚的她最終選擇了與家族決裂,她的母親將別苑送給她做爲她的家,這個倔強的女孩做爲一個藝術老師在卡特堡生活,直到機靈暴走,她最後一次寫日記的時候,是機靈暴走之後的第七個月。
上一次看到的潘斯奧貓人瑪雅,已經很久沒有見到了,也許她和別人一樣,成爲了機靈屠刀下犧牲品,這座城市已經越來越難看到活人了,也許法師塔裡的那位克洛絲小姐也能算是一個活人……但是……她真的能夠算是一個活人嗎。
機靈都在無視她,我真的無法相信她是一個活人。
我本應該離開這座城市,但是爲什麼要留下來呢。
如果說瑪雅小姐留在這裡,是因爲他的哥哥終有一天會回到這座死去的城市,那麼我呢?
法耶,你爲什麼呢?
嗯……也許是因爲在這裡,夢裡有他吧。
開心,因爲只有在這座城市,我每天的夢裡纔會有他,像是着了魔一樣,也曾經想過,這會不會是混沌的陷阱,但……那有那麼美好的陷阱啊。
他叫馬林,是一個很有意思的男孩子,他的妹妹就是瑪雅小姐,我們在年幼時的販賣工作中相識。
夢裡的我,嫁給了他,過的好幸福,以至於每次醒來,都會覺得,法耶,沒有想到,你竟然是那種會對小孩子出手的混蛋呢。
日子越來越難過了,聽說英格瑪的混沌軍團失去了控制正在南下,母親一定在爲這個國度而戰吧。
不知道我的那個替身做的怎麼樣,父親與哥哥們離世,貴族們拿出來的替身還真是好用啊。
但這一切都和我沒有關係了,我現在只不過是一個正在爲自己的生命做倒計時的傻女人。
也許我明天就會死去,但是在死之前,我想知道,馬林,你到底是人還是鬼。
我好希望你是人,因爲這樣,終有一天我可以見到你。
可我又怕,因爲如果你是人,那我又是什麼。
是一個愛做白日夢的笨蛋鬼嗎?
看到最後,馬林選擇合上了日記本,然後用力抹了抹臉。
“你已經見到我了,早安,法耶。”馬林看着眼前的少女,最終選擇轉身離開。
走出房間門,房門自然關閉,然後結界再次開始工作。
植物精怪們嘰嘰喳喳地圍了過來,馬林給他們餵過食,然後順着原路走出了別苑。
原路返回,在路上打了一隻鹿,採了一些路邊野蠻生長的胡蘿蔔,回到法師塔的時候,克洛絲正在煮一鍋聞起來很古怪的東西,幾個打開的罐頭落在她的腳邊。
“你回來了,你揹着什麼?”克洛絲看了過來。
“你……”馬林覺得這姑娘這是什麼眼神,然後突然想到——克洛絲已經很老了,她已經是一個在掉毛的老兔子了,看不清什麼,不是很正常嗎。
想到這裡,馬林笑了笑:“是鹿,你不會喜歡吃肉的,對吧,所以我還幫你採了一些野菜,有你最喜歡的胡蘿蔔。”馬林一邊說,一邊將鹿放下,然後解開腰間的胡蘿蔔,看着這姑娘走過來,馬林拿起一支,就看到她接過了它,沒洗,就那麼用衣襬抹了抹,然後咬在了嘴裡。
三兩口將整支胡蘿蔔吃下肚,這隻老兔子露出了開心的笑容:“好吃,我已經很久沒有吃到胡蘿蔔了,要出城採,城外很危險的。”看着這老兔子開心的笑容,馬林拿起胡蘿蔔,拿着它們站到了水池前開始清洗。
“謝謝你。”馬林的身後傳來克洛絲的感謝聲,不是小兔子那軟軟的卡特堡口音,而是沙啞的老兔子纔有的口音。
不用謝,老太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