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敏乘坐楊振華的車子回去,從盛墅出來後,宋敏便一直沉默不語。
車內,楊振華坐在宋敏一旁偏頭看了她幾次,她都未有說話。
“是不是剛剛言謹和你說了什麼?”楊振華的嘴巴張合了好幾次,終於問出了口。他實在覺得今天的宋敏神色與平時有異。
想事情出神的宋敏陡然回神,眼睛裡的神色猛然顫抖了幾下,緩緩擡首看向楊振華:“小謹……她告訴我,她所有事都知道了……”
這個消息,對宋敏來說都有些突然,更別說楊振華了。
楊振華聽到宋敏的話,身體猛的一怔,渾濁的眼睛突兀了幾分:“你說什麼?”
宋敏深吸了一口氣,掩不住自己的心疼:“她知道你是她父親了,她說她原諒你,只是她需要緩衝的時間,她不能一下子接受自己有父親的事實。”
宋敏不可否認,在聽到宋言謹親口說出這些話時,她的確很是心疼自己的女兒。
聽到這個消息的楊振華不知是該喜還是該悲,放在膝蓋的粗糙掌心籠着自己彎曲的膝蓋,心情複雜至極:“她……不恨我嗎?”
他拋下她這麼多年,二十多年沒有盡到父親的職責。宋言謹真的不恨他嗎?
“她說不恨。”宋敏垂下去的眼睛微微眨動了幾下,情緒上有了明顯的波動:“這個孩子,最會替別人考慮,寧願讓自己不好受也不願讓自己的親近的人難受。這一點上,我對不住孩子,有時候,我真的希望她能絕對自私,什麼事只爲自己想。”
楊振華艱澀的吞了吞喉結,緩緩伸出的手掌有些猶豫的拍在了宋敏的肩頭:“她是個好孩子……”
“振華,對不起。”宋敏擡頭看楊振華,眼眶通紅的涌出了眼淚。
“你沒什麼對不起我的。”
“不,如果當初我肯多相信你一些,一切一定不一樣。這麼多年,我一直在怪你,卻從來沒有好好的想一想你的感受。最起碼我還有小謹在身邊,而你,這二十多年……”宋敏說着,眼淚比言語更快一步滑出了眼眶,她匆匆擡手掩住了自己的臉。
等了這麼久,終於等到宋敏能好好的和自己說話,楊振華的等待也算值了。他擁了擁宋敏的肩頭,安撫道:“現在結果是好的便好,之欣,我們都老了,耽誤這麼多年,以後的日子,不要再讓自責和愧疚來浪費。”
錯過的再也流轉不會來,那就好好珍惜現在,彼此握着彼此的手,不要再給以後的人生留有遺憾。
宋敏此刻的眼淚有些控制不住,其中的情緒,早已說不清究竟是感動還是難受。但她還是點了點頭,顯然是贊同楊振華的話。
自己一生唯一愛過的男人和自己的女兒都要自己珍惜,去過自己想過的生活,她還有什麼放不開?
此刻的盛墅,顧默嫺正和張媽在廚房整理。顧臨深去書房接了個電話。宋言謹一個人坐在客廳裡,許久沒有被宋言謹抱過的貓貓這會兒腆着狗臉跑了過來,用自己的臉不停的蹭着宋言謹。
“貓貓……”宋言謹擡手摸了摸貓貓的發頂,緩緩露出笑意。
貓貓得到主人的喜愛,立即興奮的俯在地上。兩隻白白的耳朵都豎立了起來,受到了鼓勵,立馬賣萌撒嬌起來,兩隻爪子擡起來就壓在了宋言謹的膝蓋上,祈求更多的喜愛。
正巧,貓貓撲騰的這一幕被顧默嫺看到了。顧默嫺走了出來,眼神凌厲的盯着貓貓,擡手斥責:“貓貓!不要胡鬧!”
貓貓見到一向最喜歡的顧默嫺,此刻反而有些訕訕的,將自己的爪子抽了出來,老老實實的趴在地上,眼神極可憐的看着宋言謹,似乎在等着宋言謹幫自己說幾句話。
“媽,貓貓很乖,沒事的。”宋言謹站直身子,擡手在貓貓身上胡抓了兩下,真的替貓貓說了好話。
貓貓連忙發出兩聲叫聲來表達自己的贊同,顧默嫺有些無奈的瞥了貓貓一眼,對宋言謹說道:“之前覺得這狗也挺聽話的,現在是越來越不懂事。我看還是送到那個朋友間養一段時間,等到孩子生了以後再接回來。”
“不用,還沒有那麼嚴重,養這麼久了,也有感情了。”宋言謹極其同情的看着貓貓,這下貓貓算是遭到徹底的嫌棄了。
貓貓低着狗頭,爲了不那麼明顯的凸顯出自己的存在感,夾着尾巴灰溜溜的朝着自己狗屋走去,能讓顧默嫺怎麼忽略自己就怎麼忽略自己。
貓貓走了,宋言謹一個人呆在客廳裡實在無趣的很,想要進廚房幫顧默嫺和張媽的忙,又被顧默嫺果斷拒絕。現在上樓睡覺尚早,實在無事可幹,她還是朝書房走了過去。
知道顧臨深在忙,她的動作極輕。進去後,顧臨深正背對着她在打電話,她靠近書桌,看到上面一份份文件,擡手替他整理了一番。
聽到動靜的顧臨深還在打着電話,但卻回頭朝着宋言謹看了過來。
“就按照你說的那麼辦,等事情有結果再通知我。”顧臨深看着宋言謹整理着書桌上的文件,對電話裡的人吩咐出聲。
“怎麼不去休息?”顧臨深拉住宋言謹的手,擡眸看着她詢問。
宋言謹蜷縮掌心,便將顧臨深的指尖收納在自己的掌心內:“還不累。”
“最近公司是不是很忙?”顧臨深朝她伸出手,她將自己的手交了過去,仰頭看他。
他這兩天雖然在家裡陪她的時間多了,但總是不停的接電話。能感覺到,現在的他比之前還要忙。
“沒有,只是一些小事。”顧臨深半擁着她,又擡手撫了撫她的肩頭,輕出一口氣:“現在忙完了,陪你休息。”
宋言謹有些吃驚:“這麼快?”
“不想我陪你?”顧臨深挑眉。
“怎麼會?”宋言謹淺淺一笑,神色溫暖。
顧臨深朝着自己的書桌看了一眼,隱隱覺得少了什麼。牽着宋言謹走出書房,提議出聲:“這段時間抽個空把婚紗照補上。”
婚紗照說了好幾次,但是每次都因爲臨時有事而耽誤。這次,總是能照成了。
現在時間充足,不會跳出那些事來打擾行程安排,但是宋言謹卻不願了:“這段時間不能拍。”
“言責編不願意?”
宋言謹搖了搖頭,有些無可奈何笑道:“能看出肚子,不想拍。拍出來會顯的很胖。”
她的回答讓顧臨深笑出了聲,輕刮她的鼻尖:“那這也算是全家福,有什麼好擔心?”
“婚紗照是婚紗照,全家福是全家福,怎麼能混爲一談。”宋言謹有些不滿的動了動嘴脣,知道顧臨深是開玩笑,她的臉上帶着幾分笑意的嗔怪。
這方面的事,顧臨深是依她的:“好,那什麼時候拍,交給言責編決定。”
宋言謹頷首,算是滿意顧臨深的分配。拍婚紗照,她得挑選一個特別的日子。
他們的婚紗照還沒想好什麼時候拍,但楊振華和宋敏已經準備好了結婚證件照。
珍惜當下這四個字,老人做起示範來,也毫不輸給年輕人。楊振華已經向宋敏補欠了晚了二十幾年的求婚,宋敏這次沒有顧慮和猶豫,答應了楊振華。
兩人準備了證件照,準備明日去民政局領證。
前一天,楊振華不忘記打電話提醒宋敏:“我剛剛給你發了一條短信過去,所需要帶的,我都列在上面了,你明早檢查一下,看看自己帶的齊不齊全。”
“別擔心,我今晚就把它們準備好還不成?”宋敏還在忙着家務,一手掃着地,一手和楊振華打着電話。
“也好。”楊振華露出笑意,看着桌子上自己找出來的東西,笑道:“也就領這一次證,可不能馬虎大意了。”
宋敏有些感慨,兩個半百的人竟是第一次結婚:“是啊,不能馬虎。”
婚姻,對擁有愛情的人來說都是神聖的。即使半百之人,他們也同樣享受擁有愛情的權利,更是尊重婚姻。
楊振華眼角的皺紋因爲聽到宋敏的聲音而心安的起着褶皺,他所有的時間似乎都被宋敏勾住了,顧不得其他,就連此刻門外的人,他也沒有注意到。
楊若琳只是覺得楊振華今天高興的有些反常,本想進屋問一問具體情況。但剛走至門前,她便被‘領證’兩個字定住了腳。
楊振華要領什麼證?
楊若琳皺着眉頭,手還放在門邊,腦子認真的思索轉動着。
眼見楊振華要回身,楊若琳匆匆躲了過去,忙返回了自己的臥室。
但這件事,不代表她就沒有放在心上。
次日,楊振華沒有去公司。她也沒有去公司,開着車緊緊的跟着楊振華。
她在聽到楊振華電話時,心裡或許就有了答案,但卻懷揣着一分僥倖。她想要確定,楊振華口中所說的,並不是自己所想的。但是事實證明,她所想的是錯誤的。
看着楊振華和宋敏並肩朝着民政局走去的背影,楊若琳抓着方向盤的手狠狠的勒出了幾道慘白的痕跡。
這一幕,是她最想要阻止發生的一幕。她應當下車去阻止,可她不能,要是她下車,那楊振華該怎麼想她?
楊若琳開着車返回了楊家,沒有再出去過。
今天晚上,楊振華很晚纔回來,面露紅光,可以看出來楊振華今天的心情是格外好的。
“爸。”坐在沙發上沉思的楊若琳聽到楊振華的腳步,匆匆站了起來,臉上都是笑意:“今天有什麼開心的事?這麼高興?”
“沒有,只是心情比較好。”見到楊若琳,楊振華臉上的笑意斂住了幾分。
楊若琳目光後藏着的情緒暗淡了幾分,垂在大腿兩側的手忍不住收了收。她已經分不清自己在楊振華的心裡究竟有沒有地位了,她是他的女兒,他怎麼能,他結婚的事都不和她商量一下?
“身體不舒服?怎麼臉色這麼差?”楊振華脫掉自己的外套,見楊若琳站在那兒怔怔發呆開口詢問。
楊若琳搖了搖頭,扯出絲絲笑意:“沒有,我在想工作的事。”
“對了。”楊若琳說着,像是猛然想起了什麼事,看向楊振華道:“美國那邊今天寄了郵件過來,好像是說我們來之前有些事還沒有結束,想讓您週五過去處理一趟。”
“有沒有說具體是什麼事?”楊振華微微蹙眉,想不出還有什麼事未處理。
“沒有,不過能聽出來,好像是很重要的事。”楊若琳裝着傻,臉上像是什麼都不知道,又試探性的詢問:“爸,你這個週五有時間過去嗎?”
楊振華想了想自己的檔期,的確沒有什麼事,頷首:“有時間過去。”
“那好,我給您訂機票,星期五過去,星期天回來,可不可以?”楊若琳認真的看着楊振華,態度上像是在和楊振華說公事。
“可以。”楊振華答應了下來。不忘叮囑:“我不在的三天,and你好好照看。”
“您放心,我會的,我會把and照顧的很好。”楊若琳眼神微亮,看着楊振華的神色平穩無異,卻又帶着說不出來的古怪。
楊若琳知道,自己要是再遲一遲的下手,那以後就真的沒機會了!這次,哪怕是撕破臉,她也會把屬於自己的東西先拿過來。
凡事都有個先來後到,她不能讓後來的人反而搶走本該是她的一切!
楊振華和宋敏終於結婚的事的除了讓楊若琳無意知道了,還有宋言謹也知道。
領過證的當天晚上,宋敏便打電話告訴了宋言謹這件事。
聽到這個消息的宋言謹,心情還是比較複雜的。
“真是太好了,恭喜你,媽。”宋言謹最終還是暫時拋開了其他的情緒,替宋敏感到開心。
宋敏在電話那一側輕鬆了一口氣:“這麼大年紀第一次去民政局,差點鬧了笑話。”
“現在啊結果是好的就行了。”宋言謹能想象的到宋敏和楊振華今天領證的場景。
宋敏聽到宋言謹這一句熟悉的話微微一愣,楊振華也對她說過類似的話。
“媽,你和……他打算辦婚禮嗎?”宋言謹依舊無法喊出那一聲‘爸’,只用他來代替。
宋敏在電話那側的沉默因爲宋言謹的問答聲打破,倉促的回答:“一大把年紀了,辦什麼婚禮?請朋友吃頓飯就行了。”
“你應該知道,他還有個養女。”宋敏沒有忘記楊家現在的情況,說給宋言謹聽:“現在這件事暫時還沒有任何打算,他得找個合適的機會把所有事告訴那個女孩,我們再慢慢的想這件事。”
宋言謹只顧着楊振華和宋敏,她一時之間竟然忘了楊家還有個楊若琳。
再怎麼說,楊若琳都是楊振華從小養到大的女兒。楊振華又是她的父親,那她和楊若琳不是名義上的姐妹?
想到這一點,宋言謹心裡有些不舒服。
顧臨深見她掛了電話神色就有些怪異,放下手中的雜誌看她:“怎麼了?媽和你說了什麼?”
“媽和楊總結婚了。”宋言謹低着頭,有些心不在焉道。
“那是好事,言責編怎麼這個表情?”顧臨深伸手擡起了宋言謹的下巴,認真的查看她臉上神色。
宋言謹的目光在顧臨深臉上移動了一分鐘,張口道:“你也忘了,楊若琳是楊總的女兒……”
她這麼說,顧臨深算是明白宋言謹在想什麼。
他似乎也有些片刻忘記,宋言謹這樣告訴他,他倒是沒有露出過多的吃驚和爲難。反而衝宋言謹淡笑:“言責編在怕什麼?她在楊家,你在盛墅。除了名義上別人看到的那一點點關係,你們的生活毫無交集。”
顧臨深說的輕鬆,宋言謹怔怔的看着顧臨深的神色,陡然覺得,事情似乎並沒有她想象中的那麼複雜。
但是,她和楊若琳真的能毫無交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