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遇

韓氏跪在下面,跪的雙腿發麻,搖搖欲墜,都沒聽見陳大太太叫她起來。韓家送人來的是韓大奶奶,按說她這時該說幾句場面話的,但陳大太太這種架勢,讓韓大奶奶也只有坐在下面,不敢求情。

總又跪了一盞茶的功夫,才聽見陳大太太嘆氣:“四奶奶,你起來吧,明兒老四就要走了,孩子們也跟着他去,你就安安生生在京裡住着吧,好在你妯娌們都是些平和的。”韓氏雖站起來,但聽到陳大太太這話還是忍不住問出聲:“婆婆,四爺他一人帶了孩子在外面,總是要人照顧的。”

陳大太太聲音很平靜:“我讓老劉家的帶了人跟四爺去,她是我陪嫁丫鬟,又在陳家這麼些年,一概都是懂的。你放心,你是我陳家三媒六證娶回來的正頭娘子,這些永遠都不會變。”但也僅此而已,韓氏一顆心如被泡進冰水一樣,從此就夫妻分離,連兒子都見不到,在後院裡冷清清過自己日子,這和守寡有什麼區別?韓氏眼中有落下淚,韓大奶奶總要開口幫自己小姑一句,斟酌下才道:“親家太太疼小姑,我是明白的,只是這不跟去上任,總有些說不出來。”

陳大太太淡淡地道:“放外任的,妻子不跟了去的太多了,不說別個,親家老爺去貴州時候,親家太太也沒跟去。”這話,是再無可商量餘地了,韓大奶奶擔心地看了眼韓氏,陳大太太又道:“大舅奶奶你放心,我陳家娶個媳婦回來,不是朝打暮罵的,這話,也請帶去給親家太太。”

韓大奶奶應是,陳大太太已經叫來人,送韓氏回去她自己院子。韓氏準備出去時候又看了眼陳大太太,聲音帶了些乞求:“婆婆,容媳婦去見見孩子們吧。”陳大太太微微點頭,對丫鬟道:“把你們四奶奶送回院子,再讓老劉家的帶了二少爺六少爺去四奶奶院子。”

丫鬟應是,扶了韓氏出去,韓氏眼裡的淚又落下,但還是跟了丫鬟走了。韓大奶奶陪着笑臉道:“親家太太,雖說我們小姑做了些錯事,可她畢竟也是爲兩個外甥想的多。”陳大太太淡淡一笑:“我也是爲兩個孫兒想,大舅奶奶,說句你不愛聽的,這養子不教,拖累的可不是一家一戶的名聲。”

話說到這裡,韓大奶奶也明白,只是低頭不語,陳大太太接着又道:“你放心,她總是我兩個孫子的親生母,該有的,絕不會少,只是別的,我也給不起了。”說着陳大太太就嘆氣,韓大奶奶一張臉紅的跟血一樣,低低地道:“親家太太的苦心,我是明白的,只是有些事,我也不好說。”

陳大太太擺下手:“那些話也不必說了,大舅奶奶的辛苦,我也是看在眼裡的,以後,兩家相處,也就這樣吧。”韓大奶奶脣邊露出一絲苦笑,強撐着站起身:“既把小姑送到,我也該告辭了。”

陳大太太也沒似往常一樣留她吃飯,只是叫了個人送她出去。等她出去之後,陳大太太還端坐在哪裡,這日子,過成這樣,真是不曉得的該說什麼。

丫鬟走進來:“太太,三奶奶說,明兒四爺就帶了少爺們上任,今兒晚飯就大家一起吃,問太太擺在哪裡合適,還有,四奶奶要不要請出來?”陳大太太只覺意興闌珊:“就擺在我屋裡吧,你四奶奶也請出來。方纔兩個少爺去見你四奶奶,你四奶奶說什麼沒有?”

丫鬟搖頭:“劉嬸子帶了少爺們進去,我就出來了,不曉得四奶奶說什麼,覺着也不會說什麼吧。”陳大太太笑一笑,就讓丫鬟出去,接着用手撐住頭,微微嘆了一聲。

晚飯還是用屏風隔開,女眷在裡面,外面是陳大老爺帶了兒子們,幾個年齡小的孩子們在屏風內外跑來跑去,凌哥兒年歲小些,也不明白大人們的心,見自己的娘久久沒出現,今兒又坐在這裡,不由十分歡喜,不時要韓氏給自己夾這個,拿這個。

趙氏坐在韓氏旁邊,從見到韓氏起,趙氏臉上就一副幸災樂禍的神色,她生性如此,別人也不去管她。這時趙氏見凌哥兒不時麻煩韓氏,不由勾脣一笑:“凌侄兒,你娘這一頓飯都沒好好吃呢,你也別讓她給你搛了,再說,你明兒就要跟你爹去揚州了,一去就是三年,難道臨去之前,還不讓你娘好好吃飯?”

這話本是好話,只是趙氏說話時候,總用眼去瞧韓氏,韓氏的手忍不住握起來,席上有一時的沉默,陳大太太擡眼瞧下趙氏才說:“小兒纏着娘,本是常理,五奶奶你也別爲你四嫂抱不平了,大家相處,最要緊的是彼此樂意。”

趙氏又是一笑:“婆婆說的有理,彼此樂意纔是最要緊的。”屏風本就不厚,裡外裡的聲音聽的很清楚,陳四爺不由把杯子放下,對陳五爺道:“五弟,你可千萬別像我。”

陳五爺當然曉得自己哥哥說什麼,不由呵呵一笑:“我沒你們出息,這輩子,也就做個富貴閒人,你弟媳婦,我也曉得是個什麼樣的人,心窄了些,這是有的,但要說大膽弄權,這是絕不會去做的。”

說着陳五爺還用手摸下下巴:“幾位哥哥,等以後,你們可要記得多照顧你們侄兒些。”陳銘遠搖頭嘆氣:“你啊,都不曉得怎麼說你纔好。”陳五爺還是笑嘻嘻:“我沒別的念想,就想着,你那兩個侄兒中,有一個能成器就成,這樣我少年時有爹爹,等年老了就有兒子,何等快活,放着老太爺不做,要去做老爺,太累、太累。”

陳四爺哈哈笑出聲:“果然五弟纔是我們弟兄幾個裡面,最逍遙的。”陳五爺一本正經搖頭:“也虧的爹孃只有我這麼個不愛做事的,再多幾個,爹孃才叫不知道怎麼辦。”向來不愛笑的陳大老爺也忍不住笑了:“就你沒了正形,也二十多的人了,我還想去求姑母,讓她趁這回八十大壽時節,給你謀個職。”

陳五爺雙手直襬::爹爹,千萬別要,這家裡的事也不少了,秋日收租、春日收鮮,不都要我去做?”陳大老爺一副兒子不依教的神情,笑聲中各自又幹了一杯酒,祝陳四爺此去鵬程萬里。

外面能聽到裡面說話,裡面當然也能聽到外面說話,聽着外面傳來的陣陣笑聲,韓氏垂下眼簾,兩年前這種場合,都是自己在說笑,而不是現在沉默地坐在一邊,看着陳大太太左邊坐了絃歌,右邊坐了睞姐兒,韓氏默默地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陳四爺帶了兒子和下人們離京,陳銘遠特地請了一日假,送出城三十里,又飲了杯踐行酒,見弟弟頭也不回地離去,陳銘遠也上馬回城。

京城的繁華一如以往,陳銘遠進了京,拽着繮繩慢慢走着,街上人來人往、叫賣叫買,不時還能聽到人講價的聲音。陳銘遠偶一擡頭,瞧見旁邊一個攤子上,掛了幾個竹編的花籃,編的精緻,樣子也小巧,竟還編出各種形狀,想到女兒最喜歡這些東西,何不買幾個回去討她歡喜?再順路買幾樣東西,幾個孩子們人手一個,這才叫好。

想到此陳銘遠就下馬走到攤前,陳銘遠雖沒有穿官服,可這一身的穿戴就不是普通人,攤主急忙把那些花籃和竹編的小玩意全拿出來任陳銘遠挑選,諶哥兒哥倆不在,家裡還共有12個孩子。

除了花籃,陳銘遠又挑了幾個竹編的小玩意,不外就是蟈蟈籠子、小兔子什麼的,按了人頭點了12樣,也不講價,拿出一塊碎銀子丟給攤主,讓他別找剩下的了。

這塊碎銀子足有三錢,攤主聽到不用找零,更是歡喜無限,急忙把這些都包起來,額外又送了個竹編的蚱蜢,交給陳銘遠的小廝。陳銘遠買好東西,再往前行去,想着睞姐兒看見這些小玩意,還不曉得有多開心,正在想時,耳邊傳來吵鬧聲,再聽來這聲音還有些熟悉,不由往前面看去。

這一看可不得了,陳銘遠看見徐明楠正站在街中間,一臉無奈地對一個丫鬟打扮地說話道:“是你自己走路不好好地走,偏要撞上我,這會兒還怪我。你的東西,我也願意賠了,你怎地還這樣纏夾不清?”

地上果然有些胭脂水粉之類,看來這丫鬟是出來買胭脂水粉,誰知被徐明楠撞到,把這些胭脂水粉給掉地上了。那丫鬟個子不高,卻是一張利嘴:“這胭脂,只剩最後一盒了,被你打碎了,我要怎麼去和我家小姐交代?要不,你去親自面見我家小姐,就說是你打碎的。”

徐明楠一張臉登時漲紅,陳銘遠的眉微一皺就道:“小舅原來在這裡。”徐明楠聽見陳銘遠的聲音,急忙上前:“姐夫,快來幫我解圍。”這丫鬟的嘴還是嘟着:“解圍又如何,這不是銀子不銀子的事。”

陳銘遠見徐明楠急出汗來,微微一笑就道:“這胭脂我家裡也有,來喜。”身後的小廝立即上前,陳銘遠指着那丫鬟對小廝道:“你帶了這人去我們家,尋你四奶奶,拿一盒和這姑娘買的一模一樣的胭脂給她。”小廝應是,上前一步請丫鬟跟自己走。

丫鬟沒想到竟是這樣被解圍了,杏眼瞪大,雙頰嘟起,想說什麼終於沒說出來,悻悻然跟着小廝走了。徐明楠這才擦一把額上的汗:“姐夫,幸虧有你。”陳銘遠只淡淡一笑:“這丫鬟的主人,你從哪裡招惹了?”

徐明楠差點就要指天發誓:“姐夫,我是認識這丫鬟,可我真沒招惹她家小姐,誰曉得怎麼就撞過來,硬說我把這胭脂打碎了。”

作者有話要說:古代千金小姐追男人,必不可少的道具就是丫鬟奶孃啊,事不成就往丫鬟奶孃身上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