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2 一門之隔
強極則辱,情深不壽。短短八個字,卻道盡了邏孽的此情此景。
指尖輕顫,邏孽眼眶在一瞬間發紅,她微張着紅脣,擡眼往前前方,不遠處的圓桌上擺着一罈酒,她瞬間憶起了那個一身白衣的男人。
昨晚斷斷續續的畫面,她也全部都想了起來,沒想到,在她如此傷心,難過的快要死掉的時候,竟然是凡塵過來救了她。
心中說不上是悲傷還是荒涼,邏孽緩步下了牀,來到圓桌邊,看着桌上那一罈酒,她想到那日在觀星臺上,她醉酒憑欄,凡塵與她淺談心事,那樣的月色,那樣的他們……
輕輕地眨了下眼睛,邏孽伸手打開酒罈之上的封布,霎時,一股清醒甘甜的味道迎面撲來,端的是上等的好酒,邏孽不由得想到。
倒了一杯酒在綠色的琉璃盞中,邏孽緩緩拿到脣邊,不知道是酒香讓她憶起了凡塵,還是凡塵讓她覺得這酒香更加濃烈,她閉上眼睛,然後一飲而盡。
清涼的酒水順着喉管一路下滑,開始是清澈醒腦,但是不過片刻,胃腔中便漸漸傳來發燙髮熱的感覺,接着,這感覺越發的明顯,終至到了滾燙灼熱。
體內有一股血氣上涌,邏孽不由得伸手掩着脣,咳嗽了幾聲。
她感覺的到,自己體內有一股純正的靈力,這靈力並非她本身所有,而是帶着修煉了千年的純陽之氣。
凡塵……是他。
心中正五味雜陳之時,邏孽偏聽到外間傳來很小很小的聲音,那是她朝思暮想,熟悉到近乎侵入骨髓的聲音。
“妖皇起來了嗎?”
聲音低沉,但卻帶着不容忽視的盛氣,是洛翼。
守在寢宮不遠處的行雲回道,“回上神的話,還沒呢”。
洛翼好一會兒沒有出聲,邏孽微微皺眉,臉上的神色是落寞的近乎絕望。
就在邏孽以爲會聽到他轉身離開的腳步聲時,洛翼卻又極輕的聲音道,“你先下去吧”。
“是”。行雲應聲,然後緩步離開。
邏孽鼻間是洛翼身上的龍涎香味道,雖然並不濃郁,但是她感覺得到,他沒有走,他就站在門外。
兩人之間僅僅是一門之隔,邏孽擡頭,望着硃紅色大門上映照的淺淺影子,他們之間如此近,當真是觸手可及,但是爲什麼,她卻從未覺得他們之間這樣遙遠過?
披着一身紅紗,邏孽坐在圓椅上,在她十步開外的門外,就是長身而立的洛翼。
邏孽也曾心跳加速過,她以爲他會進來,她擔心不知道面對他時,她要說些什麼纔好。
但是當他長久的立於門外,並不敲門,更沒有進來的打算時,邏孽才發現自己那顆曾紊亂過的心臟,竟是逐漸平穩,穩得近乎一成不變,像是不跳了一樣。
洛翼從卯時來的,一直站到巳時,天空的太陽曾將他的影子打在門板上,透過來,映入邏孽的眼中,也曾漸漸偏遠,終至她一絲一毫都看不到。
邏孽挺直了背,一動不動的坐在椅子上,她在賭,用自己所有的不甘和心疼去下賭,如果洛翼進來,她會放下一切,不顧一切的去求他,求他不要跟如墨成婚,她真的很喜歡他;如果他不進來……那她也就失去再拼一次的勇氣了。
但是事實上,三個時辰,邏孽的一顆心由緊張的跳動,到平緩,再有平緩到微涼,再有微涼到絕望,洛翼始終沒有踏入過房門一步。
邏孽望眼欲穿,終是累了,但是不知道是不是心底還有着那麼一絲絲的期許。只要洛翼沒走,他就是有可能會進來的,所以她一直等着,等着……
不知道過了多久,當邏孽猛然間發現,一日的陽光,已經由初升到沒落了,一如她那顆早就沒了感覺的心一般。
現在的光線,洛翼的影子不會映照在門板上,邏孽也早就看不到他的身姿了,她只是憑着自己的嗅覺,去感受他的存在。
但是當恍惚一個瞬間,她發覺自己已經感受不到洛翼的存在時,她睜大的眼睛中,一大滴眼淚就這樣不期而至。
眼淚沒有滑過臉龐,用極快的速度,幾乎是擦着下睫毛而下,直接就滴在了她一片鮮紅的輕紗外套上。
邏孽絕美的一張臉上,被夕陽的餘暉映照的美輪美奐,但她卻是輕皺眉頭,因爲心底深處傳來的那隱隱的撕裂般疼痛。
以爲過了這麼久,她的心早已經麻木了,但是洛翼走了,她卻還是會疼。
曾經她對絲綾說,愛一個人需要理由嗎?
絲綾反問道,不需要嗎?
邏孽從未認真的考慮過這個問題,因爲她對洛翼的愛,彷彿是與生俱來的,她不知道自己何時出現在桃花林中的,也不知道自己是和妖精,但是她唯一有印象的,就是自己深愛着洛翼,深愛着這個位高權重,舉手投足間皆是陰翳之氣的男人。
愛到忘記了自己是爲何而愛,恐怕這三界中,也就唯獨她一人了吧?
邏孽瞪大的眼睛中滿是淚水,但是那淚水卻如水銀一般凝結了,一動不動的停留在她的眼眶中。
她坐得挺直,生怕一個不小心,就打破了這樣的平靜。
洛翼走了,他最終也沒有選擇進來,他寧可在門前駐足一天,但卻不想來面對她。
也許她該檢討一下自己對於洛翼的愛了,她那樣愛他,爲他甘願以身破戒,但是她的愛,卻始終讓他覺得是一種負擔了。
既然如此,她就放開吧……幫他得到他想要的一切,然後看着他開心,看着他快活,自己這一千年,就當是癡心錯付了吧。
觀星臺頂樓,邏孽一身妖嬈的紅裙,長及曳地的黑髮撲散在身下的軟榻之上,她一手拿着青玉的杯盞,一手撐着上身,眼睛望向對面的藍黑色天幕,她黑色的瞳孔中反射着晶亮的星光,她的脣角,勾起了一個似笑非笑的弧度。
喝酒,是一個下意識的動作,邏孽將杯盞拿到脣邊,然後仰頭而下。
安靜的夜間,她只聞一句,“身子不好,還跑來這裡吹風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