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放的一聲怒喝突然自高臺一側傳來,顏平聞聲身形一滯,一雙血紅的雙眼向聲音來處望去。
但見高臺一側,出雲谷衆弟子紛紛讓開一條路,陸放秦挽月並肩而至,程慕容在二人身後緊緊跟隨。
陸放身影一動,來到顏平近前,面色含怒,“平兒,收起仙劍。”
顏平見師尊師孃來此,暴怒的心緒平復了一絲,聲音沙啞着說道:“師尊,弟子與流月宗雲霄有血海深仇,今日得見仇人,非要報仇不可。弟子不肖,望師尊準我所請。”
陸放聞言大袖一甩,怒道:“簡直是胡鬧,我等受邀來此觀禮,你卻要誅殺新郎官,這是何道理?且這流月宗內強者如雲,豈會容你在此放肆。你說與雲霄有血海深仇,莫非那新娘子李靈兒與你有何瓜葛不成?”
顏平聞聲連連搖頭,“弟子不認識什麼李靈兒,師尊,您能否先讓弟子進殿?”
陸放面色一沉,冷聲說道:“絕無可能。”
“噗通”,顏平見陸放心意堅決地攔在身前,雙膝猛然跪地,雙手伏地,“砰砰砰”連磕數個響頭,崩碎了雙手間的數塊青磚,灰塵四起,瞬間迷離了顏平的雙眼。
衆人見顏平行此大禮,無不震驚,秦挽月望了望顏平,又看了看陸放,卻也一時無措。
陸放也是眉頭一皺,揮手佈下一道陣法,將陳凌羽等其餘兩峰弟子隔絕於陣法之外。
顏平緩緩擡起頭,兩行清淚自眼角滾滾而落,“師尊,弟子雙親俱是雲霄所害,這十餘年間,弟子無一日不盼望能早日遇到雲霄。天幸今日得見,無論如何,弟子都要手刃此人,爲父母報仇。弟子今日此舉亦屬無奈,師尊,您……放我過去吧!”
說完,顏平流着淚,雙肩聳動,身子不住顫抖,再次以頭觸地,叩頭不止。一股難以言喻的悲傷之情自其跪倒的身體內傳出,慢慢傳遍四周。
目睹眼前此景,程慕容、陸柔兩人早已泣不成聲,餘下衆人亦初次聽聞顏平身世,不由得各自心中暗暗感傷。
秦挽月走到顏平身旁,輕輕撫摸着其肩膀,極爲憐惜地溫聲說道:“傻孩子,這些事爲何從不向師孃說起,這些年,也不知你是怎麼熬過來的。平兒,你受苦了。”
陸放冷峻的面色亦稍稍緩和,但其眉頭深皺,心中不住思索解決之道。
此刻,顏平依然跪倒在地,雙目流淚,向陸放懇求道:“師尊,您……放弟子過去,可否?”
陸放面色極爲猶豫,溫言勸解道:“平兒,爲師本不知你身負血海深仇,但今日既已知曉此事,便不會撒手不管,你且容爲師再細細斟酌一下。”
此時,大殿之內,結婚大典已進行多時,一對新人已然禮成。下一刻,雲霄攜着李靈兒再次拜謝殿內各宗前輩,便轉身向側門走去。
高臺之上,顏平瞥見雲霄正要離去,怒不可遏,猛然站起,便欲起身追去。
陸放心下一驚,下意識地伸出手攔住顏平,“平兒不可。”
顏平身形連閃,欲躲避陸放的阻攔。
陸放眼見顏平身法靈動飄逸,遠超顧遠山等弟子,不由大吃一驚,一抖手祭出一張淡黃符籙。符籙轉眼化作一座陣法將顏平困於其中。
顧遠山等人見陸放出手,心中不由得鬆了一口氣。然而下一刻,只見陣法內的顏平擡起手指,在陣法上急點數下,瞬息之間陣法已破,淡黃符籙隨即化作一頁廢紙。
陸放心中又是一驚,一抖手又是兩張金色符籙齊齊飛出,剎那間形成一座中階陣法,再次困住顏平。
顏平望着大殿內雲霄漸漸離去的身影,早已目眥欲裂,識海內神識瘋狂涌動,單手在陣法上猛然一拍。一息過後,陣法再度被破,顏平繼而擡足向前邁了兩步。
顧遠山等一衆弟子不可思議的望着眼前破陣而出的顏平,難以置信這數年未歸的小師弟,在禁制造詣上竟已如此駭人,連金丹境的師尊親自出手都無法困住其哪怕片刻。
高臺之上,陸放再不敢輕視眼前這最年少的弟子,雙手急速掐訣,連連揮動,浸淫在禁制陣法上數百年的功力完全施展。但見一座座陣法接連不斷地相繼成形,層層籠罩住顏平。
望着眼前一座座困陣,顏平唯有一道念頭,便是衝入大殿,手刃雲霄。此時,其默默閉上雙眼,強悍無比的神識再無絲毫保留,全部涌入身前陣法之中。
“咔擦咔擦”,一道道陣法破解消散的聲音傳入衆人耳中,不足數息時間,陸放傾盡全力佈下的所有陣法一一消散於高臺之上。
顏平蕭瑟的身影,再次出現在了衆人眼中。高臺之上,所有人目瞪口呆,腦中似只有一個聲音在不停迴響,“這真的便是我們曾經熟悉的小師弟顏平麼?”
就在顏平再次邁步前行的剎那,秦挽月身影一動,來到顏平身側,一伸手將其拉住,急切地說道:“平兒,非是師孃不讓你前去報仇,可你要曉得,這大殿之內俱是元嬰大能與金丹強者,你今日便是粉身碎骨亦難以復仇啊!”
顏平聞言,望着一旁滿臉慈愛焦急不已的師孃,悽慘地微微一笑,“那便粉身碎骨罷……”
觀止峰衆人聞言,無不悽然淚下。
“哇”,一聲痛哭聲突然傳來,只見顏平身後不遠處,陸柔望着此情此景,再也忍不住心中悲傷,哭着走到顏平身旁,一擡手祭出仙劍,“師弟,師姐今日陪你同去,即便粉身碎骨又如何!”
湯元見狀,亦閃身上前,隨在陸柔身後,鏗鏘說道:“師弟,師兄亦願隨你同行!”
顧遠山、程慕容、唐進亦一同上前,目光果決,緊緊地站在其身後。
秦挽月嘆息一聲,輕輕鬆開顏平手臂,陸放亦長嘆一聲,閃身讓開身前道路,站在秦挽月一旁。
這一刻,顏平眼中再次淚水漣漣。其慢慢轉頭,一一望去。師尊、師孃與師兄師姐們,那一張張再熟悉不過的臉龐上,是無比關切的目光,那目光中無不飽含熱淚,有憐惜,有心疼,更有着執着與無怨。
此時的顏平腦海中竟剎那間復歸清明,心知今日若爲一己之私捨命誅殺雲霄,自己雖萬死無悔,但觀止峰上自師尊師孃,下至師兄師姐,均會受自己牽連,命喪流月宗。
顏平望着早已失去雲霄身影的玉盤峰大殿,心底長嘆一聲,今日註定是無法爲父母報仇了。
一念及此,顏平禁不住悲從中來,仰天一聲悲嘯。悲慼嘯聲中,顏平一頭黑髮無風狂舞,下一刻,其滿頭黑髮竟有大半漸漸變成了銀色,眨眼間,無數銀髮在衆人眼前亂舞。
衆人無不大驚失色。
顏平目中流淚,轉頭望着秦挽月,淒涼說道:“師孃,此刻……帶平兒回家,可好……”說完,其口中一股血箭噴涌而出,仰面摔倒在地,竟已人事不醒。
何人曾想到,被塵世視爲仙人的凝液境修士,竟會在此間心力交瘁,昏迷不醒。虛空之上,有浮雲慢慢飄過,或許,只有雲知道。
大殿之內,雲泰等人亦察覺殿外出雲谷所在高臺上的片刻喧譁。
雲泰與李玄清對視一眼,目中均有不悅之色。雲泰隨即眉頭一皺,不由地輕哼了一聲。
此刻,夏侯長風面上亦有尷尬之色,其正待言語,一道傳訊符忽然自殿外飛至其手中。
夏侯長風匆匆閱過,隨即向雲泰與李玄清一抱拳,說道:“兩位道友見諒,適才敝宗有弟子突發怪疾,此刻敝宗陸師弟已帶其先行返回出雲谷了。”
雲泰聞言,臉上不悅之色一閃而過,隨即笑道:“無妨無妨,小事爾。”
李玄清隨後說道:“諸位道友,五宗大比已耽擱許多時日,李某與雲兄商議一下,決定一個月後在天工門開啓五宗大比,不知意下如何?”
殿內衆元嬰修士聞言,相互對視一眼,隨即說道:“此事可行,如此便在一月之後舉行五宗盛事。”
出雲谷,觀止峰,陸放洞府的一間密室內。
一張木牀之上,躺着依舊昏迷不醒的顏平。其面容憔悴,眉頭緊皺,雙脣緊閉,兩手攥拳。
木牀旁邊,程慕容正低聲向秦挽月講述當年顏平初入出雲谷的往事,秦挽月細細聽着,目光慈愛的注視着顏平,伸手將其身上的被子慢慢掩好,輕輕撫摸其黑白相間的一頭髮絲,憐憫地喃喃道:“唉,未曾想平兒小小年紀便已遭遇諸多苦難,真是苦了這孩子了。日後,你們一衆師兄師姐要多關照平兒,因爲此刻只有觀止峰纔是他的家了。”
程慕容點頭應是,望着顏平的目光亦頗多惻隱。
良久之後,一聲輕哼自顏平口中傳出,昏迷許久的顏平終於緩緩睜開雙眼。模糊的視線裡,映出的是秦挽月與程慕容的兩道身影。
“平兒”
“師弟”
兩人同時開口呼喚顏平,顏平轉動乾澀的雙眼,聲音沙啞地說道:“師孃,師姐……”
秦挽月聞聲坐在牀邊,柔聲說道:“平兒,此刻我們已返回觀止峰了,你安心休養一段時日吧,你師尊和幾位師兄在此看望你多時,師孃嫌他們礙事,將他們統統趕走了。你有什麼事,就跟師孃說,師孃會幫你的。”
顏平聞言心中一暖,輕輕點了點頭,“師孃,弟子無恙了,此時想先回洞府去。”
秦挽月知其心結未解,只願獨處,無奈只好點頭答應,與程慕容一同將顏平送出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