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妖城,寒溪峽谷。
此刻,在這天地法則紊亂、罡風肆虐、生機盡滅的峽谷之中,忽然有數道身影正緩步走來。
當先一人,一身青衫,身姿俊逸,觀其面容乃是一名年輕男子。
此人步伐緩慢,目光悽哀,一頭長髮迎風飛舞,可那原本應是烏黑的長髮,其中竟然夾雜着大半銀髮。其身後跟隨三人,亦是一臉傷悼。
這數人,正是顏平、秦無衣、顧遠山與程慕容。
顏平手中提着一隻木盒,緩緩前行中目光掃過此間天地,一股濃郁難抑的悲傷驀然涌出,籠罩四方。
秦無衣感知到其心緒,輕嘆一聲,伸手輕輕拍了拍顏平肩頭,“三弟,你莫再如此哀傷,這數十年過去,二哥心中也漸漸釋懷了。況且,你如今已誅殺祝青雲,無瑕的大仇也算報了。她若泉下有知,當不願見你今日仍是這副模樣。”
顏平恍若未聞,緊抿雙脣,一言不發,目中卻有一行清淚滑落。
顧遠山見狀邁步上前,輕輕拉過秦無衣,無奈說道:“三弟一向重情,你也知曉的。算了,此刻,讓他一個人靜靜待上片刻吧。”
秦無衣聞言,只得轉身,與顧遠山、程慕容稍稍退後,望着顏平的背影,虎目中亦泛起淚光。
默立良久之後,顏平一抖手,將手中木盒輕輕放在當年秦無瑕隕落之地,隨即伸掌一拍。
啪!
木盒破碎,露出一隻圓物,恰恰正是祝青雲的首級。
顏平曲指一彈,一縷紫焰登時落在祝青雲首級之上,數息便將其焚成灰燼。
隨後,顏平取出一隻酒罈,端詳着手中這秦無瑕在彌留之際爲其用心釀製的烈酒,顏平頓時悲從中來,淚如雨下!
稍頃,其輕輕拍掉酒罈封泥,將烈酒緩緩灑在身前。
呼!
此刻,虛空中,忽有陣陣微風吹來,而轉眼間這陣微風便在顏平身前凝成一道約一人高的氣旋。那道氣旋緊緊圍繞在顏平身側,盤旋而舞,久久亦不散去。
顏平將手輕輕探入氣旋之中,輕聲呢喃,“無瑕,是你麼?”
天地間,靜寂無聲,沒有迴音。
剎那間,顏平眸中淚如泉涌,淚水止不住的滑落,滴落在衣衫之上,亦滴落在了那道氣旋之上。
那道盤旋而舞的氣旋驀地一頓,隨即輕輕依偎在顏平身側,再也一動不動。
虛空中,忽然灑落靡靡細雨,染溼了此間天地!
一陣低沉深遠的簫音,漸漸瀰漫在峽谷之中。
簫音含悲,聞者無不潸然淚下!
許久許久之後,那道氣旋終是慢慢消散。
與之一同散去的,還有那瑟瑟簫音。
顏平在秦無衣、顧遠山、程慕容的陪伴下,緩緩離開寒溪峽谷。
臨走之際,顏平揮手佈下一道陣法,徹底封印了整個寒溪峽谷。
自此,寒溪峽谷成爲了啓辰星上的一處禁地,再無人能踏入這裡。
隨後,顏平四人轉身離去,只是在離去之前,顏平的目光似穿透蒼穹,望着東南方向隨意一瞥。
東南方向千餘里外的一處山峰峰頂,司徒道南與易冰藍同時現出身影,目光驚愕。
司徒道南深深調息一番,方開口說道:“顏平,竟然真的還活着,他究竟到了何種修爲?即便他只是漫不經心地隨意一瞥,但我仍舊有一種心驚肉跳之感。那股冰冷寒意,竟揮之不散。”
易冰藍黛眉緊蹙,望着顏平離去的身影,無奈地長嘆一聲,“多思無益,祝青雲已然隕落,你我還是提早籌劃吧,若是此消息傳至妖族與海族,恐怕兩族會即時攜手來攻。”
司徒道南深以爲然,二人遂商談許久,方各自離去。
東靈州,出雲谷,觀止峰之上。
顏平拱手,與師尊陸放、師孃秦挽月及顧遠山、程慕容、湯元、陸柔等人一一告別。
秦挽月、程慕容、陸柔等女眷,早已淚溼衣襟,而陸放等人雖有不捨,但知其必不能長留於此,亦只好任其離去。
幸虧衆人已知顏平踏入了修士眼中那遙不可及的化神境,遂稍稍安心。
不遠處,秦無衣、風菱二人並肩而立,默默注視着顏平。
只是秦無衣剛毅的臉龐上,不知爲何卻掛着一絲尷尬之色。
顏平望着二人微微一笑,眸中閃過一絲戲謔,隨即走到二人身前。
見顏平走來,風菱沒來由地一陣慌亂,連忙施禮道:“公子。”
顏平點點頭,說道:“你在觀止峰這裡一切可好?我此次離開,可能要前往妖族一趟,你要不要隨我去見一見風長河前輩?”
風菱聞言,神色一愣,隨即垂下頭猶豫不語,秦無衣在旁則是暗暗焦急。
這些年,秦無衣與風菱二人常常相伴左右,寸步不離,早已互生好感,而秦無衣亦知曉了風菱的身世來歷。
顏平觀瞧着二人神色,心中明瞭二人已暗生情愫,而這,恰恰是顏平當年所期盼的。
此時,秦無衣心中計較一番,終不再遲疑,輕輕說道:“三弟,你所前往之地極遠,短時內又難再回來,風菱一個弱女子,隨你常年在外奔波豈不過於勞苦?不若就讓她留在觀止峰,也好有人照應。”
顏平目光在二人身上游移數息,隨即哈哈一笑,“二哥開口,三弟自然應允。”
秦無衣與風菱聞聽,同時一喜。
“也罷,我便好人做到底”,顏平嘆息一聲,假裝無奈地說道:“風菱,自今日起,你可不必再追隨於我了,在觀止峰,你願留多久便留多久。”
“風菱多謝公子成全”,風菱聞聽顏平之言,瞬間淚溼眼眶。
“哈哈,照料好我二哥。”隨後,顏平望向秦無衣,“二哥,待你二人成親之時,記得給三弟備上一杯喜酒。”
秦無衣鄭重地點頭道:“一定!”說完,其忽地轉身拉起風菱之手,深深凝望着風菱,動情說道:“擇日不如撞日,風菱,我欲今日便娶你。你,可願否?”
風菱乍聞秦無衣之言,神情一愣,雙眸隨即涌出一片淚光,一抹羞赧浮上臉龐,心中雖極其歡喜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是用力地點點頭。
觀止峰上衆人瞧着二人神情哈哈大笑,無不爲二人欣喜。
而此時,卻急煞了人羣之中的顧遠山。
陸放在一旁窺見顧遠山的神色,頓時臉色一沉,佯怒道:“愚鈍,此時再不力爭,還待何時?”
顧遠山見陸放發怒,嚇得渾身一哆嗦,豆大的汗珠瞬間從臉頰滾落下來。
“咦?大師兄,你身體不適嗎?爲何此刻大汗淋漓啊?”陸柔望着身側顧遠山的窘迫樣子,眨着大眼睛疑惑地問道。
唰!
衆人聞言,俱轉頭望向顧遠山,顧遠山登時感到窘蹙不堪,神色慌張的模樣狼狽至極。
恰在此時,一隻玉手忽然輕柔地握住了顧遠山的手臂。
顧遠山一愣,擡頭望去,就見程慕容正溫情脈脈地看着自己,那眸光中,有着濃濃的期盼。
顧遠山望着程慕容的目光,心緒剎那間沸騰起來,“慕容,這些年,你知我對你的情意。我人雖魯鈍,說不出風花雪月的情話,但我對你一片真心,天地可鑑、日月可昭!你,今日願嫁給我麼?”
程慕容聞言,早已泣不成聲。
當日,在觀止峰,顧遠山迎娶程慕容,秦無衣迎娶風菱。
隨後,夏侯長風等人聞知,齊齊現身觀止峰,而藥仙宗、藥王山得知此訊後,許衡周逸仙亦攜手而至,觀止峰上下頓時一派喜氣熱鬧景象。
在衆人酒酣之際,顏平悄悄地走出觀止峰大殿,望着大殿內衆人的欣喜模樣,顏平心中甚慰,但又有一絲莫名的哀思,始終繚繞心間。
稍頃,顏平轉身默默離去。
大殿內,陸放望着顏平離去時那落寞的背影,心中不由地長長嘆息一聲。
當顏平再度現身時,已出現在了毗鄰趙國的武國境內。其身側,諦聽在默默跟隨。
“主尊,你到武國境內要做何事?”諦聽輕聲問道。
顏平輕輕一嘆,向其說起當年呂三思呂思文父子之事,“我此次前來,且看看呂氏是否還有後人。雖說姜氏一族元嬰修士俱被我誅殺在寒溪峽谷,御靈宗的仇也算了結了,但呂氏若還有後人,我仍想看望一下。”
“走吧,隨我前去一看”,說完,二人身影一動,消失不見。
御靈宗,當年武國境內赫赫有名的宗門,最擅御獸。
只是此時的御靈宗,早已成一片廢墟,當年姜氏宗族圖謀御靈宗,宗門中人大半被當場誅殺,少數人依附了姜氏,而僥倖逃生者,恐萬不及一。
“數十年過去,此地已物是人非,恐怕尋找起來頗多不易”,諦聽望着御靈宗廢墟,輕輕嘆道。
顏平面色凝重地點點頭,隨即放開神識,緩緩籠罩整個御靈宗。
一個時辰之後,顏平在此一無所獲,略略沉吟一番,其神識又向外擴散,漸漸地,覆蓋了整個武國之境。
這一日,武國境內所有元嬰修士俱在某一刻感覺到一道極其強悍的神識在自己身上一掃而過。
當那道神識來臨之時,所有元嬰修士幾無反抗之力,任其來去自由,且衆人無一例外地察覺到那道神識雖只是一掃而過,卻已將自身看得通透無疑。
十餘名元嬰後期修士飛掠到各自宗門上空,緊皺雙眉探察那道神識的來處,卻是一無所得。
而武國境內的金丹、凝液等所有低階修士,包括每一名塵世凡俗之人,在那道神識來臨之時都未察覺到半點異常。
此刻,在御靈宗廢墟上空,顏平緩緩收回神識,搖頭一嘆,“我已將武國境內所有人都查探一遍,卻並未發覺有與呂氏父子血脈相近之人,或許,當年那場變故,呂氏即便還有後人,也可能遠遁他鄉了。”
“將來若有機緣遇到呂氏後人,再行報答吧。”諦聽在旁,輕輕說道。
顏平點點頭,“也只好如此了,諦聽,隨我到妖族走一趟吧……”
話音未落,其識海內忽有一道神念傳來。
顏平面色一沉,又道:“樹欲靜而風不止,看來這妖族之行又要暫時擱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