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在警局, 他幾乎一眼就認出她來。
以爲是幻覺又或是時光在眼前倒流……他看見了深藏於心卻時時勾勒的容顏。那張臉,那個人,竟然沒有絲毫的改變。
她十四歲時總是給了他十八歲的錯覺。如今她十八歲了, 一切, 卻都停滯在了五年前。
她沒有再長高, 這個年紀不能再用高挑來形容, 她比他想象中的還要纖瘦嬌小。洋娃娃一般的臉, 與記憶中的樣子不差分毫。她在時間的流逝中固執而殘忍的保留着原來的樣子。
她的冷漠她的怨恨他都懂。
她無法釋懷但他也有於她不能原諒的過來。
一道高牆,橫在了她和他之間,不止是時間的距離。她跨越不了, 他亦走不出去。
只是每每看着她的臉,他就感到自己被分裂了兩個。
一個自己清醒的與她保持距離, 另一個自己卻不斷在問他, 你是不是還忘不了……於是, 有了撕裂的疼。一閉上眼,心裡五味雜陳。
她將晾好的衣物抖了抖, 伸手擦去額角的汗水,輕輕笑了,恬靜而滿足。他不覺也隨她牽起嘴角。
“平日裡都是她自己做這些事情?”程昊揚喊住了加完早餐準備離開的張琉敏。
“是啊,”張琉敏回過頭,朝洛薰的方向投過心疼的一瞥, “別看三小姐生的柔柔弱弱, 她是個很堅強的女孩子, 她從來不主動找老爺張嘴要錢, 高中畢業後四處打工, 吃了不少苦頭,老爺不想看她這麼辛苦, 她卻說什麼也不肯聽從老爺的安排,一定要自食其力……”這麼多年了,張琉敏發覺洛薰還是無法完全依賴程迪青,像一個女兒理所當然的依賴父親那個樣子。
“那可不就是有福不會享受,天生就不是做大小姐的命?”宋紫瑛插了一句,話裡滿是譏誚醋酸,張媽寒下臉來,不再說什麼,轉身下了樓。
宋紫瑛偷偷看了程昊揚一眼,還好,他的表情並無波動,只是目光安靜的落在洛薰的身上。
宋紫瑛拿起一片面包,無聊得用手一點一點撕碎,有的扔進嘴巴里有的撒在了桌面。
她不喜歡程昊揚看洛薰的眼神。
即便冷漠,即便安靜。
這種感覺就像是被極細的針刺進了皮膚,很痛,卻沒見着傷口。於是沒有喊痛的理由。
————
這段日子她像只翅膀被捆上的鳥,自由一下子變的遙不可及。
父親去了國外,臨行前將程氏企業全權交到了程昊揚手中,所以最近的應酬自然不少,甚至波及到了家宅裡。
她無味羨看那些豪門世家社會名門的觥籌交錯。只是安靜的躲在房間裡,足不出戶,連一日三餐都是由張媽給送進來。
很好。沒有人出現打擾她。
程昊揚太忙,似乎把她給忘了,他並沒有勉強她出席這樣的場合,也許是因爲他不願讓人知道天之驕子的他卻有一個高中畢業就出來四處打工的妹妹。
一早起來沒聽見動靜。待到午後,洛薰按捺不住的將窗子推開,發現對面那棟別墅今天難得安靜了下來。
庭院的樹影在地面斑駁流轉,溫風陣陣送來藏着寂寞的幽香,偶有颯颯聲,翩然輕擦過耳際……這是多麼熟悉的景。她又找回了熟悉的清冷,只是清冷中,隱隱散着一股窒息,直逼心底,她忽然心生厭煩。雖然看不見他的也人聽不見他的聲音,卻始終覺得,整個大宅都是他的氣息。
張媽心疼她,昨夜就悄悄的拉着她說了一番知心話。她的父親出國前將她全全交給程昊揚照顧,作爲女兒作爲妹妹,她是不能違抗這樣子的安排。父親已經老去,將來這個家是由誰來做主……她希望她能明白。若是有一天父親不在了,又失去哥哥這個依靠,她一個女孩子孤苦伶仃的要怎麼辦呢?去外面打一輩子工過着悽慘的生活嗎?
手機來電了,翻開屏幕,是蘇瑾調皮的笑臉。
她的朋友不是非富則貴的達官貴人。很普通,卻很真。
是蘇瑾教會她,生活中所謂的幸福快樂不止一種,從此,她愛上了平凡。而她想要的平凡就是遠離他遠離過去甚至遠離這個家……哪怕代價是換來一生的清貧,她也樂意之至。
掛上電話她的心情也轉了晴朗。她的嘴裡哼着小曲,從衣櫥裡挑出一件廉價卻很喜歡的裙子穿上。她坐到了鏡子面前,很仔細的將長髮編織成鬆垮的麻花後,別上了她自己製作的心形髮夾,這個髮夾的名字是她和蘇瑾一同取得,名叫……溫暖的心。
那個打算送給自己的微笑,成了淺淺的弧,凝在了脣角。
從鏡子裡洛薰陡然看見了程昊揚,卻不知他抱起雙臂依在門前這麼凝視了她多久。他站直了身體,開始向這邊走來。她的笑容消失沒有留下一點痕跡,她還坐在那裡,對着自己面無表情的臉。他卻牢牢記住了剛纔她的笑容……在這一天,她竟然可以露出這樣明亮的笑。
“打算出門嗎?”程昊揚環顧了她的房間,她的單肩包和換下來家居服都躺在牀上,一副整裝待發的樣子。
“嗯,和朋友出去逛逛。”洛薰簡單的說,離開了梳妝檯,開始整理包包,忙碌起來。
程昊揚一直站在身邊,她卻沒有擡眼去看他的表情,只是莫名看到他垂在身側的手握成了拳頭,漸漸攥得很緊。
轉過身時突然手腕上一個禁錮,她回頭,他不肯鬆手,眸中暗涌如潮。
“幹什麼??”她瞪着他,極力擺脫卻徒勞一場,呼吸開始變得凌亂。他一抿脣,拽住她,不由分說的就朝着門外走去。 “放開我!程昊揚!!”
“你瘋了嗎?”
……
不管她怎麼掙扎,他都絲毫不予理會。就算她頓住步子他依然自顧前行,腳踩空了好幾下,磕磕碰碰的險些從樓梯上摔下來。他打開車門,一甩手,她跌進了車廂。洛薰摸着痛爬起身來,砰地一聲,他上了車,不給她繫好安全帶的時間,引擎就發動了。
“放我下來!”她像只受驚的小獸,使勁用手拍打門窗。她根本來不及揣測他要帶她去哪裡,滿腦子,早已被突來的恐懼擠的滿滿。
“如果你想找死,你可以打開車門,我沒上鎖。”前方駕駛座傳來他的聲音,淡淡的,卻讓人冷到了骨子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