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條逆光的道路, 延伸在我黑暗的眼眸。
我固執的前行,是獨自一人,還是誰, 陪伴在我的身邊……
我會尋到什麼。
寶藏……?或是, 毒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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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凡的笑容在白熾燈下顯得溫暖可親。程昊揚錯覺的感到這裡的一切彷彿都爲迎接他而提前做好了準備。
莫凡沒有和他握手, 老朋友見面, 少了許多客套。經過這些年莫凡變了, 從前他不會露出這樣的笑,他真替他的朋友開心。
他們相識於大學時,那個美好又有些青澀的青春年代。莫凡和其他的留學生不一樣, 他是美籍華僑,從小生長在美國, 因爲雙親在一場事故中過早的離開人世, 加之在美國那邊又沒什麼其他親戚, 他不得不在艱苦的生活中拼命努力,雖然他以絕對優異的成績考進了這所名牌大學, 但貧窮終究使得這個堅強的男孩子養成了寡言少語的孤僻個性。那時……他也是如此,被籠罩在失去妹妹失去依戀的陰影之下而疲於開口說一個字,那段日子他隨莫凡去過很多地方打工,做過最髒最累的活,他不在乎報酬, 只是爲了麻痹自己逃避痛苦, 但莫凡對待生活的態度卻慢慢改變了他的消沉……也許比起莫凡, 他的經歷已經好的太多。
“喝杯咖啡吧。”
莫凡看出他的緊張, 拍拍他的肩示意他先坐下來。
他接過莫凡遞過來的搪瓷杯就笑了, “你怎麼會有這個?”
莫凡聳聳肩,用雙手枕着腦袋靠在沙發上, “當年紫瑛要我轉送給你的禮物,我忘了給你,自己收藏了起來。”
直入主題並不是最好的開始,他也於心不忍。莫凡想以一個輕鬆的話題來緩解程昊揚的情緒,但是,沒什麼效果,他的眉心一直沉凝,哪怕笑着。
“上次你傳給我的手機視頻,大致上已經有了分析結果。”莫凡停下了玩笑。
“那句脣語的意思是……長大後我想做你的新娘子。”
“什麼……?”他不置信的望着他。
“會出現這樣異常的夢遊症,我想,她的童年一定有過重度精神創傷。”
“我只知道,她發生過一場事故,但是所有和那場事故有關的資料,竟然全都徹底的消失,就連孤兒院都……”他一隻手撐住額頭,顯得疲憊而迷惘。
“年幼的孩童還不具備完善的認知能力,有時候會混淆噩夢和現實,在受到過度驚嚇以後,通常都會自我保護的選擇遺忘掉過程中的一部分,就像遺忘掉夢境一樣,但是像你妹妹昏睡了整整八年後完全記不起任何事情,這種情況,的確有些蹊蹺。”
短暫的沉默後,莫凡站起身來。
“讓我見見她吧。”
“等等。”
莫凡轉頭,他的眼中盡是說不清的憂悒。
“催眠……真的沒問題嗎?會不會有副作用?”
他一笑,拍了拍他的肩,“你要相信我的專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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陷入持久的安靜的後忽然傳來響動,立刻使得洛薰出現受驚的表情,牢牢盯着開啓的隔門。
“你妹妹平常就是這麼有趣嗎?”
“嗯……她就是這個樣子,膽小的跟兔子一樣。”
他們含笑的交談讓她站在原地莫名緊張,目光交替在他和莫凡的臉上,不斷捕捉信息。
“我大學時期的好友,莫凡。”程昊揚走過來,走到了她的身邊,他的脣邊一直保持着淡淡的笑,她眯起眼辨別如今他扮演的角色,一邊脫離了自己的世界,加入了他們。
“你好,小薰。”莫凡向她伸出手,這個男人看起來極爲友好。但是他的眼睛……讓她想到了什麼?
她緩緩的展露沒有笑意的微笑,與他握住了。他的掌心很暖,她卻感到渾身不自在,就好像一些細小的芒刺,無聲無息的扎進皮膚,然後直衝心臟的位置。
夢境?
也許這一切,只是她的夢境。
那個她最不願夢見的男子和一個陌生奇怪的男人,忽然消失於眼前,不留下回音。連同周遭的景物一同,旋轉後扭曲成混沌的圓……這是終點,但同時宣告了下一個夢境的開始。
“程昊揚……”
走在漆黑的路上,一路她喊着這個名字。
當身處黑暗心裡一片空白之時,手心緊緊牽住的,只有那個少年的微笑……一點溫暖,如同最後的螢火蟲,總是快要熄滅的姿態,卻始終沒有滅去,倔強的賦予她光芒……
黑暗的盡頭,漸漸有了微亮。但……那並不是黎明的曙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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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薰……薰……!”
她聽見有人喊她的名字。就在她快忘記自己是誰的時候。但聲音,很快也被奪去。
這是一個相當恐怖的怪物。
她眼睜睜的看着它不斷的吞噬,她的身體,她的記憶,她的快樂她的悲傷,當所有一切消融,她便不再是她,這種一點一滴被替換掉的感覺,比起死亡,更讓人陷入千萬倍的絕望。
救救我……
求你救救我……
可是怎麼救。
誰會來救她。
兩扇門。一扇是真實,一扇是虛假。
真實的那扇門緊緊關閉,想要離開這裡,只有一條出路。她正在猶豫,但根本沒有選擇。
那個聲音又出現了。
打開它……走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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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昊揚哥哥!!”
屏住呼吸,她喊着這個名字甦醒過來。
他錯愕的望着她,靜止的瞳仁,滿臉的淚印。
她緊緊抓住他的手臂,他無法穩住她劇烈抖動的身軀,安撫的話……他舔了舔脣,沒有安撫她的資格。
“沒事了……”他抱住她,只能是緊緊擁她在懷中。許多話他一輩子也不能說出口,但每次擁抱的含義卻是相同……她卻,一次也沒有懂過。
“沒事了……我在這裡……”
“別怕,薰……”
……
心痛的感覺很痛,也很好。很久他都沒有喊出這個名字。
沒有人體會的到,每次心痛時用殘忍和傷害替代時,那種痛,究竟有多痛。
這麼抱着她,他發現她還是和五年前一樣,他一直以爲她變了其實她一點都沒變,她還是那朵不經風雨需要有人來呵護的小小花苞……不知道,當她用憎恨來替代柔弱時,她的心,有多痛……
“薰……”他低低喊着她的名字,俯下身,親吻上她的眼睛,她的淚水很鹹也很苦,染進脣邊,順着喉嚨流淌,苦到麻木。
一隻懷錶,阻隔在了他和她的面前。
他聽見時間分秒流逝的聲音,說着,不可能不可能……
“放心吧,只要她醒來她就會忘掉這一切。”莫凡的話,讓他安心也讓他覺得殘忍。
“究竟當年……發生了什麼事情?”
“嗯……”莫凡似乎想着怎麼開口,看着程昊揚懷中的洛薰,伸出手,隔着距離掌心劃過她的面頰,一個類似於安息的動作。
“真是個可憐的女孩子,”他收回了手,畢竟,不能流露出太多異樣,“四歲時她的母親被歹徒殺死,而她則被扔出了窗外……不過也可以說她很幸運,因爲她撿回了一條命,還遇到了像你這麼疼愛她的哥哥……”
莫凡看不到程昊揚抱着洛薰離開時的表情,就如同,程昊揚看不見他抱歉的眼神一樣。
很快,莫凡重新坐到程昊揚剛來時他坐的那張旋轉椅,撥通了程迪青的電話。他很盡責的告訴這位睿智的軍人,已經按照他的要求,爲程洛薰植入了虛假的記憶。
“不過這樣一來,她真的很可憐……”
這是掛掉電話前,莫凡留下的最後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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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的人都告訴她,噩夢已經結束了。
那只是她打盹後,不經意的一個小故事。就像那棟大樓裡過於純白又漫長的走廊,朦朦一片,可怕,讓人聯想到不好的東西,但,不必有劇情。
她醒來後他們問過她,夢見了些什麼?那個男人的雙眼裝着和藹的微笑,糾纏着他的目光,穿透五臟六腑覬覦她的內心,他的手搭在她的頭頂,這個形容可能不太合適,但他的確用慈悲卻殘酷的眼神看着她,說,忘了吧。
忘了……?她怔怔的看着他,爲什麼他的眼睛卻在向她訴說另一種只有她聽得到的語言。
永遠都要記得……
她咬着指甲,渾身開始抖如篩糠。沒有結束。噩夢的現實的過去的將來的……遠遠沒有結束。如果這一切都是真的。母親被殺死,歹徒取走了保險櫃裡的帶有蝴蝶標誌的首飾盒。歹徒將她舉高扔下窗時,她看清了他手背上罕見的紋路,一條細小卻極爲精緻的龍。
指甲咬破了。一滴血,落在了牀單上,夜太深,壁燈太暗,彷彿消失的沒有痕跡,到底留下了淡淡的血腥味道。想到什麼後洛薰忽然驚猝的跳起身,她換了另一隻手指,放在脣邊,這個時候她需要疼痛,疼痛會讓她保持清醒,不至於暈厥。
她果然沒有記錯。
也許經過這些年雜誌上的男人早已不復當年的容貌,但紋路不會改變,它還是那個模樣。一下子,就從遙遠的記憶中跳到了畫面中已經蒼老的手背上。
當她想重新尋視那個名字時,手中卻空蕩蕩的,雜誌不知何時掉在了腳邊的位置。
這樣的距離她再看不清那個紋路了,放大視覺後出現的是男人筆挺西裝的完整樣子,以及左側,那一行標題中赫赫而立的名詞……南區分局局長姚世平。
她將包包整個倒過來,在一堆亂七八糟的東西里摸到了手機,緊緊捏在掌心。
“喂……修傑……”
“帶我離開好不好……離開後就再也不要回來……”
“不,我沒事,我很好,很清醒……”
……
掛掉電話後她將自己裹進了被子裡,她不能停下來,她的眼睛牢牢盯着手機屏幕,一條一條的發着短信息,帶我走帶我離開……
她太專注了,連有人走進來她都不知道。
他擰了眉,看着那被子邊閃爍的一點微光,他發現他越來越難了解她,比如現在,她又做出這莫名其妙的怪異行爲。
他狠狠的掀掉了她的被子,洛薰猛地坐起身來,手機掉進了被子裡,她手快的塞到了枕頭下,然後瞪着他,用凌厲的,打着顫的眼神。
“這麼晚了不睡覺!你又在幹什麼!?”他怒意微薄的質問……總是他站在她門前徘徊許久,她看見他以後也總是驚恐萬分的豎起警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