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
真可笑。
他親手毀了我的幸福, 如今,卻又扮演一個旁觀者,憐憫的說祝福我。
原本我以爲我可以原諒他, 原諒他過去對我做過的一切。
因爲他一句祝福的話……我到底沒能做到釋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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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薰覺得這樣的安靜欺騙了她, 就像, 她欺騙了安修傑一樣。
她找了理由讓安修傑暫時離開了她, 她說她會在原地等他回來, 然後,她離開了那個地方,爲了尋覓一片無人打擾的安靜。
她慢慢的, 站到了欄杆的位置。她的身後依舊是流金燈火,她的眼前卻是一望無際飄渺的黑。這樣的反差製造出世界上最寂靜的喧囂, 低下頭, 墨色的海在腳下, 成了鏡子,反覆播放着那些無聲的影像。時而她看見初遇時的俊秀少年, 他向着她伸出手,他朝她微微一笑,從那之後,粉色的薔薇歡快盛放,掃走了人生中孤寂無趣, 她滿心愉悅, 尋覓到了用美麗謊言僞裝成的幸福。時而, 又是剛剛他伸出雙臂與女人歡心擁抱的神情。也許, 他找到了真正的幸福。
垂在身側的手, 不知幾時攥了一片衣襟,捏在手心越來越緊, 想鬆開,卻又放不了手。
“嗨。”
忽然,一個聲音出現的突然。
洛薰轉過頭,洛風已經就在她的身邊了。
她望着他有些來不及收起訝異,眉間還有沉凝的痕跡,他淺淺的勾起嘴角,一如多年前的模樣,從前她很喜歡看他這俊美迷人的笑,後來嫌惡了,如今,再看到,竟然冒出一絲莫名的感傷。
“你好。”她只好笑着,掠過他一眼後目光又向着前方的海,語氣是過於客套的,使得他眸中,滑過了黯淡。
“怎麼找到這裡的?”沉默後,她先開口,不經意的問。
他抿脣,擡起眼簾看着她看的方向,“我找遍了整個遊輪。”
“我還以爲又是偶遇。”她忽然轉過臉,他與她同時動作,對接上了眼神。
“看來我們的緣分早在五年前就用盡了。”洛薰淡淡的說,背過了身,擯棄黑暗後她的臉龐上很快傾瀉了光線,也點亮了她的笑容。
儘管他是如此密切關注她的表情,她卻不再留給他一絲打開心房的縫隙,他只好是凝神望着她彷彿被時光靜止的臉,幻想她的笑靨依舊如那時娃娃般的純潔甜美,不染沉重不染離別。
“薰……”他喃喃恍惚的喊出她的名字,“真奇怪,你一點也沒有改變,幾乎和五年前一模一樣。”
“是嗎……?”她很快接過他的話,“原來在你眼裡,我永遠都是那個配不上你的小孩子。”
洛薰變得懊惱不已。
自以爲步步爲營的計算與他每一句交談,企圖以驕傲冷淡的姿態,挽回一點點五年前的自尊……她還是亂了陣腳,說了毫無意義的蠢話。
他反倒是笑了,低垂下顎輕輕擺了頭,“你還在乎我。”
“不!!”她大聲反駁,彼此都被驚蟄。
“我不在乎……我早就不在乎了……”
“薰!”他止住她的強調。扶住她的雙肩時他也不知道自己露出了什麼樣的眼神。她卻很快擺脫了他,呼吸由凌亂恢復了節奏。他還是望着她,目光落在了她脖子上的項鍊。
她注意到了他的注意,冷冷一笑,朝着脖子後伸手,卻被他抓住了手腕。
“你別碰我!”她一把甩開,戒備的將他瞪着,“我和你已經沒有關係了,從前將來都是……”
他縮回了手,身子驟然失力,慢慢靠在了欄杆上,“你還在怪我嗎,薰?”
“怪?”她露出好笑的表情,“我怪你什麼呢?一切,都是我自願的……自找的。”
她將項鍊握在手中,遞到了他的面前,他悄無聲息的看着。
“覺得這條項鍊和今天的裙子很般配,所以戴上了。”見他不接她並不放棄,慢慢的打開掌心露出微笑。
“原來這都是上天的安排……是上天讓我今天遇到你,然後把它還給你,物歸原主。”
“既然送給了你,就是你的。”他偏過了頭,“我送出去的東西……永遠不會收回。”是否,感情也是……
“是嗎。”她的眼裡有了一絲苦澀,擡起的手臂轉換了方向。
“希望這次的願望,你能幫我實現。”
他轉過臉,她正微笑,笑的很好看。
手一鬆,項鍊從掌心脫落,帶着最後的銀色光澤落進了海,連聲音都沒有留下就消失了痕跡。
“會嗎?”她問。這個問題很簡單,不值得他這麼沉默。
“嗯。”終於她聽到他的回答,他的聲音聽不出悲傷。
“我明白了。”他轉過身,要離開了。
“修傑是個好男人……希望你和他能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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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午後非常的寧靜。
如火如荼的盛夏彷彿一下子變成了翩翩溫柔的春季,那些另她不盡瘋狂的記憶,也像是一隻收起利爪的小獸,忽然間變得很柔順,乖乖蟄伏進了她的心底。
她看什麼都不再覺得焦躁。也很是歡喜今天這一身滿是櫻花的連衣裙。聽說父親早年參軍時去到日本生活過幾年,他偶爾會跟她提起年輕時候的一些事情,比如那些和他出生入死的戰友,那個他曾戀慕過的姑娘,他說起這些的時候脣邊總是掛着一抹顧懷的笑容,使得她迷惑的看着。那笑意溫暖而清冷,讓她不禁聯想到,隔着玻璃的陽光。也許他的青春歲月燃盡於那個烽火戰亂的年代,他以爲經歷半生勞碌至少到了暮年會留下最後一點餘光,然而事實卻遠比想象的殘忍,他的所愛他的往昔包括他的戀人……如今,都成了一捧灰燼,長埋於漫漫歲月,然後流逝在指間。
一盅茶香慵懶的騰起煙霧,細膩升起在眉間,竄進披散在肩後的長髮,連她這個世上最骯髒的人,也覺得這幅淡墨臨摹的畫……美。
“要去給老爺送茶嗎?”
“嗯。”洛薰點點頭,張琉敏慈愛的撫了撫她的頭髮。洛薰的目光順着露臺的欄杆落在了庭院,那一簇簇沖天盛放的夏草。
張琉敏不禁也笑了,打趣的說,“你這孩子真奇怪,竟然交待園丁們不準除草,你讓那些花兒怎麼開的好呢。”
她慢慢的拈了盤子裡幾片櫻花瓣撒在了茶盞裡,低眉,望着它們在水中打着旋。
“我只是,希望這個世界能夠公平一些……”
“去吧,去給老爺送過去,”張琉敏伸手爲她拂去粘在衣領上的半片葉子,眼中慢慢流露出遺憾的嘆息,“如今老爺膝下,也只有你這個女兒能儘儘孝道,你哥哥,他又……”她擰着眉心止住了嘴,沒再說下去,下面是誰都明白的話。洛薰笑了笑,拍拍她的手背,端起茶盤轉過了身子。
“薰兒,”張琉敏喊住了她,平淡的表情卻彷彿萬千複雜,“不管你父親將來做了什麼……你都要原諒他。”
她不懂的將她看着。
“他只是……累了。”
“嗯,我明白。”洛薰重新轉過了身子。
張琉敏想起也許還有些事情要向她交代,但那纖柔少女已經離她太遠,只剩影子,搖曳在斑駁樹影的陽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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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書房永遠都是那麼幹淨整潔,從不凌亂。
書櫃裡擺放的都是她看不懂的書,從世界文學,到商業文化,甚至佛學理論。百合窗簾是清涼的綠,淺淺的拉起了一角,因爲黑暗的對比,使得那些從縫隙躍進來的光線顯得格外亮眼,窗臺上,是那盆依然盛滿枯土的舊盆栽,據說,它還是嶄新的時候,內裡栽種了很好看的,代表愛的太陽花。
她敲了敲敞開的門,他放下了手中的冊本,用微笑示意她進來。
她喊了“爸爸”,他一直保持着近乎禮貌的笑容,看着她將茶杯擱置在他的面前。
他看見了玉色茶水上漂浮的花瓣,眼神微怔,但很快他端起了杯子,細細的嚐了一口。
“你怎麼知道爸爸喜歡喝櫻花茶。”他將杯盞握在手心,笑意更濃了些。
她不答,也是笑,淺淺的如同那茶中淡粉,璀璨而嫣然。
“薰……是不是談戀愛了?”他打趣的看着她的臉,輕聲詢問。
洛薰想了想,點頭。
“他是個很好的男人……我會幸福的。”她記起了洛風的那句祝福。
“不過,暫時不要告訴哥哥好嗎……?”她攏了攏頭髮,“哥哥他……他不一定會同意。”
什麼理由已經不再重要。
在父親眼中程昊揚是個嚴厲的哥哥,在別人眼中,也是如此,這就夠了。
“嗯,我知道。”父親理解的看了她一眼,“昊揚脾氣是比較倔,有時候不一定會照顧到你的情緒……不過現在宋紫瑛那個刁蠻的女孩子搬走了,對你來說,也是一件好事。”
她閃了閃眼神,抿脣就笑了。
看來父親是知道的,她再怎麼僞裝,還是無法與他扮成和睦的樣子。
“但是不管怎麼樣,昊揚是真心疼你的……你要多體諒。”
“是的。”她想哭的時候眼淚總是反射性的化成嘴角的笑意,“他是全天下……最好的哥哥。”
“坐吧,薰。”他發現她一直規規矩矩的站着,“今天找你來,是silimeya修女有一樣東西託我轉交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