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你喜歡投機,還沒有擔當,那上位者怎麼用你?
需要你堅定的支持他的時候,你站在中間舉棋不定,或者人在曹營心在漢,上位者用你不是自己給自己找不痛快嗎?
需要你有所擔當的時候,你死活不敢站出來,那上位者怎麼可能放心的把大事交給你?
馮智戴聽完父親這一席話,錯愕的看着父親。
他承認他年輕了,看問題看的淺薄了,只看到了表面,卻沒看到更深層次的含義。
“父親……”
馮智戴有心給父親認個錯。
只是馮盎不等他把話說完就拍了一下他的肩頭道:“好了,你還年輕,不懂這些官場上的門道很正常,你可以慢慢看、慢慢學,遲早會看懂學會的。”
馮智戴知道這是父親在三弟面前給自己留面子,所以沒有再多言,只是重重的點了點頭。
馮盎對兒子的態度很滿意,兒子在長安城裡待的時間長了,因爲利益的原因結識了很多權貴,有點飄了,但在他的指點下認識到自己的錯誤,並沒有自大的堅持己見,這就很好。
他不怕兒子飄,也不怕兒子傲,就怕兒子盲目自大,那樣的話這個兒子就完了。
雖說馮氏如今掌握着海運的另一端,掌握着交州所有的碼頭,是皇室、以及許多達官貴人、以及許多世家豪門的財神爺。
但這並不代表着馮氏就真的能以財神爺自居,在這些人面前拽起來,把自己當個人物。
以前中原腹地的人沒有發現交州的價值,所以不在意交州。
如今發現了交州的價值,那就不會不在意交州了。
他們馮氏說是交州的土皇帝、西南的霸主,可實際上在皇室、達官貴人、世家豪門眼裡,他們就是一個佔據着寶地的破落戶。
如果他們識趣,幫着皇室、達官貴人、世家豪門斂財,那皇室、達官貴人、世家豪門都會敬着他們。
可如果他們不拾取,把自己當個人物,在皇室、達官貴人、世家豪門面前擺譜的話,那人家就會考慮要不要點兵滅了他們,另換一條聽話的狗了。
所以他們必須認識到自己的位置,擺正自己的位置。
如此才能在大唐一直存活下去。
二兒子是他的嫡次子,自從嫡長子早夭了以後,二兒子就註定了要繼承他的家業,如果二兒子變得自負又自大的話,那麼不僅二兒子這輩子完了,他們馮氏恐怕也會跟着遭殃。
如今看到二兒子雖然變得自大了一些,但還沒失去理智,他還是很欣慰的。
所以忍不住又多說了一句,“智戴,你現在有的是時間學習,只要爲父還活着,他們所有人的目光就會集中在爲父身上,不會刻意的盯着你,所以你即便是偶爾犯錯,只要爲父不犯錯,他們也不會拿你怎樣。”
簡而言之,就是大膽的去看,大膽的去學習,必要的時候也可以去嘗試,不要怕出錯,出錯了有爲父罩着。
這對一個兒子而言,無疑是最大的鼓勵。
馮智戴被感動到了,眼睛有點發酸。
馮盎瞧着兒子眼睛裡那逐漸泛起的淚花,並沒有喝斥兒子沒出息,這麼大的人了還流眼淚,而是拍了拍兒子的肩頭道:“你來長安也有好些年了,想爲父了吧?”
馮智戴抿着嘴重重的點頭。
他當初是被當成了質子送到了長安,所以根本沒辦法回去探望父親,甚至連離開長安城也得向相關的衙門傳個話,讓相關衙門派人盯着。
在李淵掌權時期,在李淵還分不清他父親是忠是奸時期,他的日子過的很苦。
但凡是有點背景的人都能欺負他、敲詐他、勒索他,一直到他投身到了齊王府,受到了齊王庇佑以後,這種情況纔有所好轉。
等到齊王府打通了漕運和海運,藉着他開始跟他的父親溝通,開始跟他的父親做生意以後,他才逐漸的挺起了腰板,成了許多人府上的座上賓。
可即便如此,他依然不能離開長安,依然不能回去探望他的父親。
如果雍王對他父親飽含善意,召他父親入京覲見的話,他想見到他父親,估計得等他父親死了以後。
而那個時候,就是朝廷讓他回去繼承他父親爵位的時候。
這就是做質子的悲哀。
所以當他父親說出了‘想爲父了吧’這句話的時候,他真的繃不住了。
馮盎看着兒子的淚花在眼眶裡一個勁的打轉,卻死活不肯讓眼淚流下來,心疼的要死。
但除了安慰的話,他卻什麼也說不出來。
他雖然沒做過質子,但他手底下卻有幾個俚人王送來的質子,那些質子過的是什麼樣的日子,他很清楚。
所以他也清楚兒子在長安城內過的是什麼樣的日子。
可即便是如此,他也沒辦法叫兒子回去。
因爲不能,也因爲不敢。
效忠漢室是他們祖祖輩輩的意願,甚至他那位俚人出身的祖母也有同樣的意願,所以他縱然心疼兒子,也不能爲了兒子就放棄祖祖輩輩的意願。
他也不能因爲心疼兒子,將戰爭、將滅族之禍帶給交州。
雖然他麾下從衆鉅萬,又佔據着煙瘴遍佈的交州,大唐即便是發兵征討,也未必佔得到便宜,可是他依然不敢冒險。
李靖寫給他的招降文書中寫的很清楚,天下大勢分分合合,如今是大唐得勢,理當順勢而爲,若逆勢,待大唐蕩平中原以後,必發重兵剿之。
昔有趙佗徵南,橫掃百蠻,又有馬援伏交,諸夷臣服。
可見大勢所趨之下,中原徵南,無不勝之。
他當時很想給李靖回一份文書,言明中原徵南也有鎩羽而歸的時候。
可惜他祖祖輩輩的意願不允許他這麼做,李靖在開州、桂州所作的事情也制止了他這麼做。
狗日的李靖實在是太兇了,開州的蠻人首領只不過是想佔大唐一點便宜,先降了大唐,拿了大唐的好處以後又背叛了大唐,並且進擊夔州,數次挫敗李孝恭的進攻,李靖見此,親率八百精兵,奔襲數百里,將其殺了個人仰馬翻。
大唐的文書中是這麼記錄的,開州蠻人首領冉肇降復叛,率衆進犯夔州,趙郡王李孝恭率軍出戰失利,李靖率八百士卒襲擊其營壘,大破蠻兵,復又設伏,陣斬冉肇,俘五千餘衆。
作爲真正瞭解過實情的人,他知道的可遠比這文書中的詳細多了,什麼‘復又設伏,陣斬冉肇,俘五千餘衆’,李靖在破營的當日就把人殺光了,血都把江水給染紅了,抓到的五千俘虜是回去的路上碰見的冉肇的援兵。
冉肇在大唐手裡佔了便宜以後,被南樑的謀士所蠱惑,以爲大唐好欺負,就開始光邀好友來殺唐軍,搶唐軍的糧草,賺南樑的錢,然後就真有人信了,跑到夔州去幫忙了,結果半路上碰見了剛剛乾翻冉肇回程的李靖,直接被李靖突上去一鍋給端了。
也就是直接上報說李孝恭被冉肇四千人給擊敗了有點丟李孝恭的面子,所以在最後的奏報中把這俘虜的五千人算了進去。
不然會顯得李孝恭很廢很丟臉。
所以李靖實際上是打了兩場仗,先是率八百士卒奔襲破了冉肇四千兵馬,然後又率不到八百人幹翻了近六千的蠻兵。
兇的不要不要的。
後來荊州境內的蠻人見了李靖都繞道走,在李孝恭和李靖破了南樑,派人去招撫的時候,一聽到李靖的名字,蠻人一個比一個降的快。
蠻人們雖然憨,有些還不怕死,但在李靖的威名下,依然望風而降。
再後來李靖奉李孝恭之命到桂州招降交州各部,那更是殺的人頭滾滾,給朝廷的文書中,說的是交州的百蠻望風而降,一個個都很識趣,很給大唐面子,沒有一個反抗的,李靖僅憑着威名就收復了九十多州,降伏了六七十萬戶的蠻人。
可實際上是,李靖先幹翻了兩個大蠻族,並且讓人家自己挖坑把自己給埋了,嚇壞了其他蠻族,所以其他蠻族纔會望風而降的。
不然的話,以蠻人天真爛漫、無辜拘束的性子,你還真以爲他們知道什麼叫做識時務,什麼叫做順應大勢,什麼叫做順應天命,望風而降嗎?
是李靖把蠻人的膽殺破了,殺寒了,所以蠻人們不敢不降。
時至今日,一些蠻人聽到李靖兩個字雙腿還打哆嗦。
所以有李靖這麼個兇人在,他是真的一點兒異心都不敢有,只能忠心耿耿的效忠大唐,爲大唐奉獻一切。
別看他們馮氏在交州經營了三代,眼看要四代人了,根基深厚,但他們在交州的威嚴遠沒有李靖深,命令也沒有李靖管用。
李靖現在即便是不帶一個人去交州,喊一嗓子,也會有成千上萬的蠻人自備糧草、帶上全家人去給李靖效命。
所以現在在交州,提李靖比提他們馮氏還好使。
那個被髮配到交州屯田的長孫無忌最近就發現這一點了,開始拿這一點作伐,軟硬兼施逼迫着蠻人下山幫他開墾起了荒田。
只不過他終究不是李靖,他借李靖的威風卻沒給李靖打招呼,也沒有得到李靖的支持,終有一天會被戳破的。
而蠻人在知道真相的那一天,也會瘋狂的報復他的。
蠻人的性子很單純,怕一個人是真怕,能怕到骨頭裡去,恨一個人也是真恨,能恨三代人。
這種恨並不是單純的恨一下,而是會付諸於行動的。
比如拼了命也要弄死你。
所以交州上下的官員都在等着看長孫無忌的笑話,等着看長孫無忌被蠻人們追的上天無路、入地無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