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濤聲陣陣響起,或許是快要天亮了,照在岸邊的淡淡光線被籠上一層柔和的霧氣。沙灘向兩邊延伸着,看不到盡頭。海面被白霧籠罩,望不見另一邊。海的那邊有什麼呢,是陸地,是遙遠的水平線,還是什麼都沒有?除了永不停歇的浪濤聲,周圍一片寂靜。空中沒有云,地上沒有風,從岸邊遠遠望去,還有幾個人影模糊不清。一直向東行進,將世間萬物遠遠拋向西邊,於是,終於來到了這片寂靜的海岸。所以那片霧的後面,一定什麼都沒有。世界到此爲止已經無法前進了,這裡是世界盡頭的大海。閉上眼,靜聽濤聲,那是隻有走到世界盡頭的人才能欣賞到的,遙遠的海濤的旋律——
好像是趴在桌子上就這麼睡着了,被人突然搖了搖肩膀後,韋伯感到了手臂的麻痹,他一邊呻吟着一邊擡起了頭。好像做了什麼奇怪的夢,陌生但又清晰的夢,彷彿自己在窺視他人的記憶。天已經黑了,自己應該浪費了不少時間吧,韋伯無奈地想到,現在時間纔是最最重要的東西。所有的Master都在爭奪Caster的首級,成功者就能獲得追加令咒的報酬。一定要成功,這對於彷彿駕御烈馬一般指揮着伊斯坎達爾的韋伯來說,令咒的強制權限是必須的保障,他不會把這絕好機會讓給其他Master的。
不論對手是怎樣的英靈,以Caster的職階來看都應該是個擅於使用魔術計謀的Servant。對付這樣的對手,能夠直接衝上前去以蠻力解決的,恐怕要有Saber那樣的職階才行。三騎士職階之外的Rider職階只能以計策來應對了,因爲伊斯坎達爾的抗魔能力判定爲D級,除了防禦之外做不了什麼。所以應對Caster的最佳計策,就是儘量使他和Saber相遇,但這樣自己就得不到寶貴的追加令咒了。與Saber結盟共同狙擊Caster則是下策,但如果考慮到今後的聖盃戰爭,那自己就必須比其他人先行動。
冬木教會的通告過了一天後,韋伯讓Rider前去調查,自己在家思考策略,可沒想到自己卻睡着了,那個Servant不知會怎麼嘲笑自己啊。不,如果只是嘲笑倒也算了——回想起了令自己吃了無數次苦頭的彈指,韋伯下意識地捂住了額頭,那太討厭了,萬一頭骨裂了怎麼辦。
他正想着,忽然聽到廊下的樓梯響起了腳步聲,於是他趕快坐正了身子。對了,現在差不多是該吃晚飯的時間了,是老夫人來叫他了吧。環視四周,現在屋裡的可疑物品——還好,沒有。
輕輕的敲門聲之後響起了夫人的聲音,但內容和韋伯預期的完全不同。
“韋伯,阿萊克斯先生來了。”
“哈?”誰?他問道,腦中閃過一絲不好的預感。阿萊克斯……ALEX……ANDER?在他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廊下的客廳裡就響起了一陣粗狂爽朗的笑聲。
“等等!”臉色大變的韋伯飛似地衝出房間,以半滾落姿態跑下樓直衝向餐廳。電視屏幕上依舊是那些亂糟糟的節目,餐桌前是正吃着菜喝着啤酒的老人,一切都沒什麼異常,除了一隻巨大的異物。Servant將身子塞進搖搖欲墜的客用椅子上,對韋伯擡起手輕鬆地打了個招呼,隨後將杯中注入的啤酒一飲而盡。
“啊,喝的真爽快啊。”手拿酒瓶勸酒的古蘭似乎從心底裡高興遇到了個酒友,“我家韋伯在從英國回來的時候,我也曾期待他會變得能喝些酒哪,但他現在還不行,我可是一直無聊到現在了。”
“哈哈哈,他還不知道其中的樂趣啊,我常對他說,所謂人生,快樂就是勝利。”老人和征服王談笑風生。看着這明顯是惡作劇的情景,韋伯只得無語。
夫人見狀,一臉困惑地拍了拍韋伯的肩道:“這可不行啊,既然有客人要來你怎麼不提早通知一聲呢,我都沒來得及準備。”
“不……”見韋伯一臉疑惑,Rider毫不介意地說道。“不用不用,夫人您不必費心。這種隨意的家常菜纔是最棒的美味啊。”
“啊,您真會說話。”夫人笑了起來,那笑聲彷彿被Rider的粗狂所感染,看不懂這般光景的似乎只有韋伯一人而已。“您也知道,我家韋伯就是那樣的脾氣。雖然那時他在英國也不用人操心,但沒想到他還能交到您這樣可靠的知己朋友,真是太讓您費心了。”
“沒有沒有。我纔是給他添麻煩了,您看這條褲子也是他給我買的,很好看吧。”因爲託他外出調查,韋伯纔買了這條牛仔褲給他,Rider居然以此爲傲起來。雖然不知道這幾人是怎麼聊到一塊兒去的,但從瑪凱基夫婦口中,他已經大概知道了這位“阿萊克斯先生”在他們心裡的形象。老夫妻被施魔術暗示韋伯是他們英國留學歸來的孫子,而Rider則藉口是他出國前的朋友,於是堂堂正正被請進了家門,還坐在了飯桌上。雖然這對老夫妻對一個陌生人會如此相信實在令人費解,但比起這個,使他們相信了的Rider看來也有相當大的本事。一直以來極力隱藏着Servant存在的韋伯目睹着三人談笑風生的情景,已經是不知該說些什麼了。
“阿萊克斯先生打算在日本呆多久?”
“啊,等一些事情處理完之後,大概一週左右吧。”
“如果您願意的話,不如住在我們家吧。雖然沒有客房,但韋伯房間鋪上被褥還夠一個人睡。是吧韋伯?”
“……”
“被褥?這個國家的臥具啊,那就麻煩您了。”
“哈哈,一直睡牀的人一開始可能會覺得不適應的。我們雖然在日本呆了很久,但剛來的時候對這點也很吃驚啊。”
“這或許就是所謂異國情調吧,我喜歡嘗試未知的東西。無論什麼時代亞洲總會給我帶來驚喜啊。”對於他這怪異的說法,二老仍絲毫沒有察覺地笑着點了點頭。
“啊,那我去做飯,韋伯快坐好。”老婦人忙站起身,韋伯悄悄地坐到了自己的椅子上,坐慣了的椅子此時不知爲何變得如此讓人不適。雖然今天的晚飯與平時不同,已經接近於宴會了,但韋伯始終沉默不語。坐在肆無思憚笑着的Rider身邊,他只覺得所有菜餚都味似嚼蠟。
“你到底想幹什麼?”吃完飯後,Rider夾着從這家主人借得的被褥回到了屋子,韋伯張口就問道。
“幹什麼?我只是想像普通人那樣從玄關進門,不撒謊是不行的啊。”
“我說過!進出房門靈體化!你根本沒放在心上吧!!”看着接近癲狂狀態一付要哭出來樣子的韋伯,連Rider都有些消沉了。
“可是靈體化了就沒法帶着這東西進來了啊。”巨漢手中的,是被他以行李爲藉口帶進門的小手提包。“雖然不知道里面是什麼,不過我今天就是爲了這個而出去的吧,爲了它我還得了條褲子,下命令的可是小鬼你啊。”
“所以說……你可以先把它藏在什麼地方,之後我去找出來就行了啊。”
“可現在這樣不是省的你帶回來的時候,他們又要問東問西了嗎——我說,這裡面到底是什麼啊。”
依舊沒有釋然的韋伯從Rider手中接過提包,隨後打開了它。裡面裝着用軟木塞塞着的試管,共二十四支,上面貼有手寫英文字母的標籤,試管中封存着無色透明的液體。
“難得我有了這麼條褲子,早知道該去些好地方逛逛。爲什麼我這個征服王要跑到荒山野地去打水啊。”
“這比邊吃煎餅邊看電視有意義多了。”韋伯收拾完桌子後,將從倫敦狹小的學生宿舍帶來的實驗用具擺在了桌上,隨後開始作試驗準備。裝着礦石和試劑的各種藥瓶、酒精燈、鑷子……
看着這些被擺在桌上的奇怪道具,征服王皺了皺眉:“這是什麼?難道你要模擬鍊金術?”
“不是模擬,是真正的鍊金術,笨蛋。”韋伯邊悶悶地回答,邊把Rider帶回的試管按標籤上的順序一一排列好,隨後選定試劑後開始調和。這不過是重複着時鐘塔中所學的基礎知識,關於試劑份量只用目測就行了。“我多問一句,你確實是從地圖上標明的地方弄來的吧。”
“你在輕視我嗎小鬼?這點事我怎麼會弄錯。”Rider嘟囔着將摺疊整齊的地圖交給了韋伯,那是冬木市全圖,在未遠川河口上流附近,有幾處用英文做了標記。地圖上的標記與Rider帶回來的試管標籤上的符號一致,試管中的液體是從未遠川不同河段汲取的水樣。見Rider無論如何都想以實體出門,韋伯只得爲他準備了衣服,隨後命令他去汲取水樣。雖然不知道這任務對自己是否有幫助,但和叫他去散步這種無聊運動相比,應該是有些用處的任務。
默默準備試劑的韋伯感覺自己彷彿回到了時鐘塔初等部,頓時心裡掠過一絲不快,作爲擁有Servant參加聖盃戰爭的Master,爲什麼還要在這裡進行這種無聊的重複作業。憂鬱地嘆了口氣,韋伯將配好的試劑滴入了標有A字標籤的試管。
“哇~”反應出人意料,無色透明的水中突然出現了鐵鏽色混濁。
“這是什麼?”Rider津津有味地站在韋伯身後觀察着演示進程,彷彿在欣賞一出剛開始的影像。要一一解釋清楚太費時間,但韋伯又怕他之後問個不停打擾自己做實驗,於是他只好回答道。“術式殘留物的痕跡,也就是殘留在水中的魔術的痕跡。”
A標籤中的水是從河口處取來的,這種位置還能有這麼大的反應,說明情況有異常。
“河的上游——也就是接近河口的位置,似乎有人施行了魔術。只要溯流而上,應該就能掌握那個具體位置。”
“小鬼,你從一開始就覺得那河水混濁得不正常?”
“怎麼可能,但正巧城中有河的支流,從水開始調查理所應當啊。”調查“水”是掌握魔術師位置的捷徑,因爲“水”遵循了“水往低處流”的絕對原理。如果憑風向判斷還必須花時間調查山脈,與此相比尋找水脈下游是最簡單的辦法了,擁有河流的土地也是一樣。在有很多調查方法的情況下,自然該從最簡單的方法入手……
不過看來韋伯這條路已經走對了,看來幸運女神正站在自己這邊。隨後他按次序往試管中的河水加入試劑,越是靠近上游反應越是強烈。韋伯被這一結論驚呆了,這幾乎意味着有人在河中設立了工房,別有用心地將水排在了河道內。那種魔術師簡直都不入流——但如此白癡的魔術師確實存在。今天早上韋伯被叫去冬木教會後,從作爲監督的神父處得知了詳情。
“但即使用這種手段得出結論……我也一點都不覺得高興。”
猜測敵方的行動,互相進行較量——這是韋伯想像中的“魔術比試”。而如今自己卻像個警察一樣一板一眼的調查,這簡直是無能的凡人所做的事。雖然手上已掌握了成果,但韋伯心中還是留下了揮之不去的屈辱感。“P”試管中的水已經如同墨汁一般了,如果之後水樣的顏色更濃,那就能輕易地下定結論,不過首先還是要將“Q”試管中的水樣做出分析。
“……”水依舊清澄如初,無論韋伯怎麼晃動,還是沒有起任何反應。韋伯將地圖展開,指着標有P和Q字樣的地方。“Rider,這裡和這裡有沒有看到什麼東西?排水溝或是注水口之類。”
“哦,我倒是看到一個超大的東西。”
“對了,只要順着那個摸索,就應該能找到Caster的工房了。”
“……”Rider用一種奇怪的嚴肅表情緊盯着韋伯。“喂,小鬼,難道你是個非常優秀的魔術師?”
這話讓人意外,所以韋伯只將他的話作爲對自己的嘲諷,哼了一聲扭過頭去。“這不是優秀魔術師使用的手段,只是不得以而爲之的方法,你是在嘲笑我吧。”
“你說什麼哪,如果使用下策能夠獲得最好效果,那所謂上策也沒什麼了不起的。我是在誇你,我這個Servant誇別人的時候可不多。”他爽朗地笑着拍了拍矮個子Master的肩。韋伯愈發不快,剛想回他幾句,又怕這個Servant要深究起魔術的奧秘來,所以只得忍氣吞聲。“很好,連他藏身之處都找到了。小鬼,我們就直接衝過去揍他一頓吧。”
“等等啊你。敵人可是Caster,有哪個傻瓜會直愣愣地衝過去的。”對魔術師而言,工房可以說是其魔術集大成之所在,所以在攻入工房之前,必須做好萬全準備才行。尤其被稱爲魔道之雄的Caster還擁有職階特技,“陣地製造”能力增幅。既然對方能夠在最短時間內將不論那種地形條件發揮到極致,那麼以防禦能力來說,Caster可以說是七名Servant中最不可小覷的對手。所以從正面強攻工房這種行爲,除非是Saber,否則無異於自殺。
以上道理韋伯都曾對Rider說過,但這名巨漢似乎從未仔細斟酌過。不知何時他已將亞歷山大之劍具現化,連劍鞘一起在肩上叩擊着。
“我說,戰鬥的時候陣型是不斷變化的,如果不快點衝上前去解決掉敵人,等他逃了後悔都來不及。”
“你今天怎麼那麼積極啊。”
“當然啦,我的Master終於讓我看到了像樣的成果,那我當然要拿敵人的首級當回報啊,這不過是Servant的一點心意嘛。”
“……”聽他這麼一說,韋伯完全喪失了反駁的餘地。或許是將他的沉默理解爲默許,Rider豪放地笑着將手搭在Master的肩上點了點頭。“不要還沒開始就放棄嘛,總之先試試看,說不定能有所收穫呢?”
“……”難道當年征服王手下的將士們也是這樣打到亞洲東部盡頭的?韋伯這麼想着,不禁對古代的兵士們感到了無比的同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