制服穿在身上就有一股吸引力,尤其是那種一看就知道必須得有特殊才能、品格或榮譽的人才能穿的制服。
空降兵的翅膀徽章表明他們是特殊的士兵;潛艇兵的海豚標誌表明他們是不一樣的海員;警察的藍色制服象徵着權威;護林員的工作服能讓人們想到荒野求生;就連門衛那華而不實的制服也能讓人隱約聯想到皇家風範。
當我穿着泛美航空飛行員制服走進拉瓜地亞機場的時候,感覺好極了。顯然,我受到了尊敬和愛戴。男士們羨慕或者嫉妒地望着我;漂亮女人和姑娘們都在朝我微笑;機場警察向我禮貌地點頭示意;飛行員和空姐們經過時,微笑着和我搭話,或者伸手朝我打招呼。每個看見我的男人、女人以及孩子看起來都十分親切和友好。
這真讓人陶醉,我喜歡這種感覺。其實,我很快就上癮了。在後來的5年裡,制服成了我的另一個自我。我對制服的着魔程度就像一個注射海洛因的癮君子。每當我感到孤獨、沮喪、受挫,或對自己的價值產生懷疑的時候,我就會穿上我的飛行員制服,走到人羣中。制服給我帶來了尊敬和尊嚴。不穿的話,我會時不時地覺得自己一無是處,垂頭喪氣。而一旦穿上,在那一瞬間,我就覺得戴上了幸運之神的帽子,穿上了七裡格靴。
那天早上,我在拉瓜地亞機場大廳的人羣中轉悠,沉浸在自己虛假的身份所帶來的榮耀中。我真想一路矇混過關,就這樣搭上飛機去某個遙遠的城市,開始我的支票詐騙生涯。但我推遲了這個想法。我正盡情享受着被關注和尊敬的無限樂趣。
我餓了。機場有許多咖啡店,我走進其中一家,在靠近櫃檯的一個凳子上坐下,點了一份三明治和一杯牛奶。就在我快吃完的時候,一名環球航空的副機長過來坐到我斜對過的凳子上。他看看我,點點頭。他點了咖啡和蛋糕卷,然後略帶好奇地打量我。
“泛美航空的人到拉瓜地亞機場來有何貴幹?”他隨口問道。看來泛美航空在拉瓜地亞沒設過航班。
“哦,我從舊金山隨便搭了一班,只要是頭班飛機。”我回道,“我還要趕一架去肯尼迪的直升機。”
他咬了一口蛋糕卷,問:“你是什麼設備?”
我頓時蒙了。差點沒把我嚇死。設備,他指什麼設備?引擎、駕駛艙儀器,究竟是什麼?我不記得有聽說這個詞在商務航空方面用到過。我拼命地在腦海中搜尋答案。很明顯,他問的是個非常普通的問題。我腦中重新回顧了那個泛美航空老機長的回憶錄,那本小小的書,我當初真心喜歡,實質上已把它當作了一本指南書。我想不起他有提到過“設備”這個詞。
然而它似乎意義重大。這個環球航空的飛行員正看着我,等着我的回答。“通用電氣。”我抱着僥倖回答。顯然,這個答案不對。他的目光冷淡了下來,面露戒備。“哦。”他說。語氣已不再友好,一門心思地吃起他的咖啡和蛋糕。
我大口喝完剩下的牛奶,在櫃檯上扔了3美元銅板,這遠遠不止這頓飯的錢。我站起身朝環球飛行員點頭示意。“再見。”說着便朝門口走去。
“Fruzhumtu.”他嘟囔了一下。我不確定他到底說了些什麼,但這發音很可疑,像是我不會講的話。
不管怎樣,儘管我做了很多事先工作和研究,但我還是意識到自己並沒有充分準備好去冒險搭乘飛機。很顯然,比起別的來,我需要更好地瞭解掌握航空術語。離開航站樓時,我看到一個環球航空的空姐正吃力地拎着一個沉重的大包。“要我幫忙嗎?”我一邊問,手一邊伸向她的行李。
她立即把包丟給了我。“謝謝你。”她笑成了一朵花,“我們機組人員的巴士就停在外面。”
“你們剛來?”我們朝巴士走去的時候,我問道。
她做了個痛苦的怪相:“是的,可累死我了。我們的飛機上有大約一半的人是賣威士忌的,他們要去蘇格蘭參加個會議,你能想象出那會是個什麼場景。”
我能想象到,便大笑了起來。“你們是什麼設備?”我忍不住問道。
“波音707,我很喜歡。”她說,我把她的行李搬上了車。在車門前她停下並伸出手:“非常感謝,朋友。幸虧有你幫忙。”
“願意效勞。”我是認真的。她身材苗條,舉止優雅,長着妖精一樣的臉蛋和紅褐色的頭髮。實在是迷人。要在別的場合,我一定會讓自己進一步瞭解她。而現在,我甚至連她的名字都沒問。她是很可愛,但她也知道得太多,甚至知道每一個乘客從這裡飛到那裡要幹什麼。如果和她約會,可能會讓我露餡而帶來不必要的尷尬。
顯然,航空公司的人都喜歡說行話,而那時,我明顯還沒準備好踏入那個圈子。所以設備就是指飛機的型號咯,我沉思着,一邊朝我乘坐的巴士走去。我覺得自己有點兒傻,然而,在回曼哈頓的半路上,我想到一個奇怪的場景,不禁笑出聲來。那個環球航空的副機長現在很可能已經回到飛行員休息室,然後告訴其他環球同事,他剛纔碰到一個泛美航空的怪人,他是駕駛洗衣機的。
於是接下來的幾天,我開始臥薪嚐膽。以前我就發覺,能給我提供最佳情報來源的就是航空公司本身,因此我開始給各個不同的航空公司打電話,打探信息。我聲稱自己是一個大學生,要寫一篇關於航空運輸系統的論文,或者一名初出茅廬的作家、雜誌撰稿人,抑或是某個地方日報的新手記者。
通常,他們的總機會把我轉給公司的公關部。我發現,航空公司公關部的人特別喜歡對自己的公司高談闊論。很快我就確認我的航空專業知識還處於小學生水平,但是不到一個星期,我就跳過中學,直接準備我的學士學位了。
在航空公司的宣傳部裡,有很多人做過機組人員,他們十分樂意向我提供大量豐富的新聞軼事和技術情報,比如美國和國外航空公司使用的飛機型號、油耗,以及速度、高度、載重量、客容量、機組人員數等等。
舉個例子,我瞭解到,很多商用航空公司的飛行員是從軍隊吸收來的。他們告訴我,那些沒有空軍或者海軍航空兵背景的飛行員,不是從二流航空公司晉升上來,就是在像恩布利-裡德爾這樣的私人航空學校畢業的。
恩布利-裡德爾航空航天大學位於佛羅里達的代託納海灘,是國內最受公認的,很可能也是最大的一所商用飛行訓練學校。它是航空界的巴黎聖母院。假使一個對航空知識一竅不通的高中畢業生進入恩布利-裡德爾航空大學學習地面課程,幾年後,他就能夠駕駛當前任何一種噴氣式客機。
“我們的飛行員不是來自空軍海軍,就是來自恩布利-裡德爾。”一個航空宣傳部的人驕傲地說。
我對軍隊方面的事情一無所知。我無法區分士兵和中將。因此我給自己頒了恩布利-裡德爾大學的獎學金,並以最優異的成績畢了業,還額外給自己加了幾年在東方航空公司的工作經驗。
隨着我對航空公司以及航空術語的知識不斷擴充,我又重拾自信。我以弗蘭克・威廉的名字開了個銀行賬戶,用的是郵政信箱地址。當我從郵局收到訂購的兩百張個人支票後,我便開始嘗試用航空公司飛行員的假身份來兌現支票。
這簡直就像在布朗克斯動物園裡狩獵。出納從現金抽屜裡拿出錢的速度不能再快了。大部分出納甚至都沒有要求覈實證件。儘管如此,我還是把我的假身份卡和飛行員執照推給他們看,我可不想我的手工活兒派不上用場。最初兩張我寫的支票是合法有效的,但後來的那些支票的價值就跟口香糖的包裝紙差不多。
我開始定期去拉瓜地亞機場轉悠,倒不是想搭乘飛機,而只是去碰碰航空公司的人,偷聽一下關於航空公司的談話。可以說,就是去測試一下我的詞彙量。我避開了肯尼迪機場,因爲泛美航空的總部就設在那裡。我怕碰到的第一個泛美航空飛行員就認出我是個冒牌貨,當場對我進行軍事審判並摘掉我的機翼徽章和鈕釦。
在拉瓜地亞機場,我就像老鼠跌進了米缸。就像有些書憑藉封面就能判斷暢銷與否,而我只要穿上制服,就立即成爲了一本暢銷書。一般咖啡館只要有十幾二十個飛行員或其他機組人員在裡面休息,我就會去光顧,而每次總有人邀請我坐到他身邊。更多的時候則是他們一起請我加入他們,因爲航空公司的人都喜歡像鵝一樣羣聚。機場附近的雞尾酒吧也是如此。由於還沒有嘗試過酒精,不敢確定我對它會有什麼反應,所以我還從來沒有在那些酒吧裡喝過,也沒有人來問過我爲什麼不喝酒。
我已經知道,無論哪個飛行員都能體面地拒絕酒杯,因爲“起飛前十二個小時之內禁止飲酒”。很顯然,沒人會想到我還從來沒有“起飛”過。人們只看到我的表面。我穿着泛美航空的飛行員制服,因此,我肯定就是泛美的飛行員了。如果巴納姆還活着,他一定愛死航空飛行人員了。
一開始,我並不怎麼說話。我通常讓自己淹沒在他們的交談中,留意他們的用詞和表達。沒多久,我的談吐就像一個地道的航空人士那樣了。對我而言,拉瓜地亞機場就是航空界的語言學校。
有些語言教材實在是非常漂亮。我想那些空姐不常碰到一個真正年輕、看上去和她們同齡的飛行員。“你好呀!”有的空姐走過我時會主動上前來,用那甜美的聲音向我打招呼,這絕對是在勾搭。要拒絕那麼多邀請,實在是太失禮了。於是,我很快就和幾個姑娘開始約會。我帶她們出去吃飯、看戲、看芭蕾、聽演出、去夜總會,以及看電影。還有去我住的地方,或者她們的。
我喜歡她們的頭腦。
當然她們身上的其他部分也妙極了。但這是我有史以來第一次對一個姑娘的專業知識比對她的身體還感興趣。當然,才貌雙全的話是最好啦。臥室是一個絕佳的課堂。
我是個聰明的學生。我是指,要了解航空公司關於旅遊資費手續的全部明細,得像搞學術研究一樣專心致志,比如,當有人此時正在咬你的肩膀,用指甲摳你後背的時候,只有一心一意的學生纔會對一個全身赤裸的小姐說:“嘿,這就是你的飛行手冊?和我們公司的空姐用的有點兒不一樣。”
我小心翼翼地竊取她們腦袋裡的信息。我甚至和三個空姐去馬薩諸塞州的山莊玩了一個禮拜,雖然她們對我的精力表露過幾分疑慮,但是沒有一個人對我的飛行員身份有過懷疑。
不要認爲空姐這個羣體都是放蕩隨意的,她們可不是。所有空姐都是性慾女神的傳說,只是個傳說而已。硬要說的話,空姐在性生活上要比其他女性更慎重,也更講究。我熟悉的有些空姐是非常聰明、高雅、有責任心、工作出色的年輕女性,我並不同她們廝混。而那些和我一起玩鬧並跳到我牀上的女人,她們大多是秘書、護士、會計或者其他職業。空姐是正經人。我們對她們的回憶十分美好,如果對有些空姐
的回憶比其他的更加甜美一些,那也不一定是性方面的原因。
我並沒有泡所有我認識的空姐,其中一個至今讓我印象深刻。她是達美航空的空乘人員,在剛開始學習航空術語的那段時間裡,我遇到了她。她的車停在機場,某個下午,她主動提出開車送我回曼哈頓。
“你能在廣場放我下車嗎?”我們穿過航站樓大廳時,我問,“我需要兌換一張支票,在那裡大家都認識我。”那裡沒人認識我,但我故意這樣說。
空姐停了下來,指了指這個龐大的大廳兩邊各一排的幾十個航空售票櫃檯。在拉瓜地亞機場肯定有超過一百家航空公司在這裡設立了售票業務。“去那些櫃檯兌換你的支票吧。隨便哪一個都會幫你辦的。”
“是嗎?”我感到有些吃驚,但竭力掩飾住,儘量不表現出來,“這是個人支票,你知道,我們公司在這裡沒有設立機構。”
她聳了聳肩。“這沒有關係。”她說,“你是身穿制服的泛美飛行員,作爲禮節,這裡任何一家航空公司都會接受你的個人支票。他們在肯尼迪機場也是這麼做的,對嗎?”
“我不知道。在這之前,我還從來沒找到機會在售票櫃檯兌換支票呢。”這是實話。
美國航空的櫃檯離我最近。於是我走了過去,來到一個空閒的票務員跟前。“你能幫我兌換一張100美元的支票嗎?”我問他,手裡拿着支票簿。
“當然,十分樂意。”他微笑着說道,一邊接過假票,看也不看一眼。他甚至都沒有問我要身份證件。
從那之後,我就找機會,頻繁地在機場售票櫃檯兌換支票了。我就像黃鼠狼走進養雞場一樣,在拉瓜地亞機場大撈油水。機場設施實在是太龐大,以至於我被逮到的可能性幾乎爲零。比方說,我會在東方航空櫃檯兌換一張支票,然後離開去航站樓的其他區域,繼續瞄準另一家航空公司櫃檯。我很謹慎,從來不會在同一櫃檯光顧兩次。後來,我在紐瓦克機場上演了這個騙術的精簡版,又在泰特波羅機場利落地撈了幾票。這比正兒八經地賺錢要有效率得多。
冒險家總會碰到客場比賽,無一例外。我的客場就是航空公司機組人員經常在途中下榻的酒店和旅館。我甚至買了一張去波士頓的往返機票,這是用不正當的錢購買的正當機票,在我用花花綠綠的欠賬單糊滿了洛根機場和周圍機組人員的酒店之後,便匆匆忙忙趕回紐約。
冒充飛行員是如此輕鬆,我不禁爲我的成功沾沾自喜,膽子也大了起來,覺得終於是時候去“免費搭乘”了。
我一直住在西區一套沒有電梯的公寓裡。我以弗蘭克・威廉的名字租了一套小房間並且按時用現金來支付房租。我只有在付租金的時候才見得到女房東,她以爲我在文具店上班。其他的房客都不認識我,我從不穿着飛行員制服在這幢樓附近出現。我沒有電話,也從不用這個住址收發信件。
我收拾完行李,走出公寓,沒有留下任何蛛絲馬跡。就連藍嶺山最好的大嘴巴獵犬也無法嗅到我的蹤跡。
我乘輛公交車來到拉瓜迪亞機場,走向東方航空的運行中心。一圈櫃檯後面有三個年輕人正在工作。“你好,先生,有什麼事嗎?”其中一個人問道。
“我想免費搭乘你們下一班飛機去邁阿密,不知你們是否還有座位空着。”一邊說,我一邊出示了我那張假的泛美身份證件。
“我們有一班飛機在十五分鐘後就出發,威廉先生。”他說,“你是要乘這一班,還是等我們下午的航班?這兩班的摺疊椅都是空着的。”
我不想耽擱。“就乘這一班吧。”我說,“這樣我能在海灘上多玩些時間。”
他給了我一份粉紅色的表格。雖然我之前從來沒見過它長什麼樣,但卻很熟悉,這多虧了之前採訪過的那位熱心的泛美航空機長。表格上需填寫的都是些基本信息:姓名、公司名稱、員工號和職位。我填完後把表格交給他,他撕下第一聯並把它遞給我。我知道這就是我的登機牌。
接着他拿起電話呼叫聯邦航空局,頓時我心裡七上八下的。
“這裡是東航。”他說,“在飛往邁阿密的602次航班上有個要搭機的。名字是弗蘭克・威廉,泛美航空的副駕駛……好的,謝謝。”他掛斷電話,朝玻璃窗外的一扇門點點頭,“你可以從那裡走,威廉先生,就在你左邊那扇門那裡登機。”
這是一架波音727。大多數的乘客已經登機。我把手裡的粉紅色的單子交給機艙入口處的空姐,然後轉身走向駕駛艙,就好像我這樣做了很多年一樣,熟門熟路。我把行李放到空姐指示的隔艙,然後通過狹小的艙口擠進駕駛艙,我覺得自己很瀟灑,很了不起。
“大家好,我是弗蘭克・威廉。”我對坐在艙內的三個人說。他們正忙着什麼,看到我進來也沒怎麼搭理,只是點點頭,後來我才知道,他們正忙着覈查清單。
我環顧了一下滿是儀器的駕駛艙,心中又開始小鹿亂撞。我並沒看到摺疊椅,摺疊椅到底長什麼樣子?艙內只有三個座位,都被他們坐掉了。
這個時候,隨機工程師擡起頭看了看我,笑了起來。“哦,對不起。”邊說邊把手伸到我身後,把駕駛艙的門給關上了,“請坐。”
當門關上的時候,連接在地板上的一個小型座位,“咔嗒”一下就放了下來。我慢慢地坐進這一小塊棲身之地,覺得應該來支菸。雖然我平時並不抽菸。
之後就沒人和我說過話了。直到飛機升空,這個紅光滿面、棕色頭髮夾雜着銀絲的機長,纔開始一一介紹他自己、副駕駛和隨機工程師。
“你在泛美幹了多久啦?”機長問,我從他的口氣中聽出來,他只是想起個話頭。
“今年是第八年。”我剛說出口就覺得不對,應該說六年的。
然而,他們三人沒有一個對此表現出驚訝。看來,我的工齡和級別還是相符的。
“你開什麼設備?”副駕駛問。
“波音707。”我回答,“以前開DC-8,最近兩個月才換的。”
雖然在飛往邁阿密的一路上我如坐鍼氈,但其實這一切都出奇的簡單。我被問及是在哪裡受訓的,我回答是在恩布利-裡德爾。我還說我剛畢業就被泛美航空錄取了。之後的談話就漫無條理、無關緊要了,而且主要是那三個東航人員在聊。再也沒有牽扯到我、可能威脅到我冒牌身份的話題出現。負責交通的副駕駛曾一度遞給我一副耳機,問我是否想聽一下,但我謝絕了,我說我還是比較喜歡這種搖滾模式。這話引來一陣歡笑。我認真刻苦地監聽着他們的談話,收集他們講到的俚語詞彙,並記下這些行話的使用方式。他們三個都已結婚,因此大部分的話題都圍繞着各自的家庭。
服務駕駛艙的是一個深褐色頭髮的漂亮空姐。我從廁所返回駕駛艙的時候,途中停下來,和她聊了一會兒。我得知她正在邁阿密短暫停留,於是就和她約了當天晚上見面,之後我回到了駕駛艙。她和當地的一個女性朋友住在一起。
下飛機前,我對那三位飛行員表示感謝。他們漫不經心地祝我好運,機長表示,只要我有需要,摺疊椅隨時爲我準備着。
我以前從沒來過邁阿密。機場航站樓被熱帶植物和棕櫚樹所圍繞。溫暖的陽光,還有晴朗清澈的天空,都驚豔到了我,讓我興奮不已。由於沒有高樓林立,這裡的景色開闊空曠,人們身着高檔休閒衣服悠然地在機場漫步,我感到置身在一個前所未見的奇妙世界裡。我走進航站樓之後才意識到,我還完全不知道泛美航空把它的員工安置在什麼地方。好吧,反正這個問題很容易解決。
我走向泛美航空的售票櫃檯,櫃檯後邊的姑娘正忙着接待乘客,她先請乘客見諒,然後走到我跟前。“請問有什麼事嗎?”她好奇地看着我,問道。
“是的。”我說,“我第一次在邁阿密做短暫逗留。我是以替補身份來這裡的。一般我不飛這條航線。因爲比較匆忙,還沒來得及問我們的住宿地點。你能告訴我嗎?”
“哦,是這樣的,先生,如果停留時間不超過二十四小時,我們就住在航路汽車旅館。”她突然熱心起來,答道。
“是的,我就一天。”我說。
“好的,旅館離這裡很近。”她說,“你可以等機組人員的專車,或者乘出租車過去。你打算叫出租車嗎?”
“我想是的。”我回答。我只能乘出租車。我可不打算坐上一輛滿是正宗泛美航空飛行人員的車。
“那請稍等一下。”她說着,走到她的位子邊,打開了一個抽屜,拿出一張行李領取單大小的卡片給我,“把它交給前方出口處任何一位出租車司機。祝你逗留愉快。”
這肯定是一張免費車票,能乘坐邁阿密任何一輛出租車。航空公司的人真是生活在牛奶和蜂蜜釀成的安樂鄉里啊!我一邊走出航站樓,一邊心中感嘆。我喜歡牛奶,當我在那家汽車旅館登記時,我知道自己也已來到了蜂房。我用化名登記,地址寫的是紐約市郵件存局候領處。登記人員接過卡片,掃了一眼,便在卡片正面蓋上了一個“航空公司機組人員”的紅色印章。
“明天一早我就退房結賬。”我說。
她點了點頭:“好的,如果你願意的話,現在就可以在這裡簽字,這樣明天早上就不用特地過來了。”
“我還是明天早上來籤吧。”我回答說,“今晚我可能還會有些花銷。”她聳聳肩,把卡片放好了。
我在旅館內沒有看見泛美的機組人員。水池邊聚集了許多人,十分熱鬧,如果那裡有泛美的人員,我也不會引起他們注意的。我在房間裡換上平時的衣服,找出東航空姐給我的電話號碼,打了電話給她。
她開着朋友的車過來接我,我們在邁阿密海灘的夜總會裡玩得非常開心。我並沒有對她展開任何追求攻勢,也沒有對她大獻殷勤。我夢幻般的沉醉在第一次作爲飛行員成功探險的喜悅中,把這事兒忘了。等我想起來的時候,她已經把我送回航路旅館,然後回家去了。
第二天早上五點半,我結賬退房。大廳裡只有一個打着瞌睡的人在值夜班。他拿好我的鑰匙,給了我房間賬單讓我簽字。
“我可以在這裡兌換支票嗎?”我簽了賬單,問道。
“當然可以,你帶着身份卡嗎?”他說。
我把身份卡給他,並填了一張100美元的支票,對於這家旅館來說,應該不算大數目。他在支票背面抄下了我假身份卡上的假員工號,接着把身份卡和五張20美元的鈔票一起遞給了我。我叫了輛出租車到機場。一小時後,免費搭乘了布蘭尼夫國際航空的飛機前往達拉斯。布蘭尼夫的飛行員絲毫不管閒事兒,沒有向我打聽什麼,但有幾次我還是非常緊張。我並不知道泛美航空是不在達拉斯起飛的,而我知道免費搭機的飛行員應該是去公幹的。
“你到底是去達拉斯干什麼的?”副駕駛用隨便的口吻好奇地問道。我正思索着怎麼回答,他把答案告訴我了。“你是開包機之類的?”
“是的,貨運。”我這麼說是因爲知道泛美航空在世界各地都有貨運業務。然後這個話題就到此爲止了。
我在一家幾個航空公司機組人員合用的汽車旅館裡住了一晚。第二天早上離開的時候,用一張100美元的空頭支票詐了他們一票,然後立即搭機飛到舊金山。接下來的兩年,我大抵遵循着這種程序模式並隨機應變。用警察的話來說,就是慣用伎倆。
我用的這種騙法已經是老把戲了。航空公司、汽車旅館以及酒店對此都有所防備。但那些大都市,或者國際機場附近的酒店和旅館卻都認爲這是一樁好買賣,所以,當他們在和航空公司籤協議來安頓他們的機組人員的時候,希望客戶越多越好。這樣至少能保證旅館的最低入住率,而且毫無疑問,大多數的經營者覺得飛行員和空姐的出現能夠吸引其他遊客入住。航空公司也認爲這個協議十分可取,因爲起碼這能保證他們的飛行員都有地方住,即便是在召開大會或者節慶活動時房間奇缺的情況下。另外,我從關於這個話題的無數次談話中瞭解到,機組人員也喜歡這個計劃,因爲如此一來,他們的住宿費和伙食費就能直接記到航空公司賬上,簡化了他們報銷賬單的流程。
世界各地各家航空公司之間的免費搭乘體制,同樣是建立在良好的商業慣例基礎上的。這不僅僅是出於禮節,它給處於緊急情況或形勢下的飛行員提供了最大限度的行動能力。
然而,與這些制度和協議相關的監督、審計或其他監視程序,至少在那個時期,都非常鬆散、混亂,或者根本沒有。這是可以理解的。那個時候,機場的保安人員都少得可憐,恐怖分子襲擊機場、劫持飛機之類的事件還未風行。而機場本身就像是在他們自己城市中的一個小城市,犯罪率非常低,最大的問題也只是盜竊而已。
顯而易見,除非出現極端情況,否則沒有人會深入粉紅色“免費搭機單”的背後來調查所申請的飛行員是否信譽良好。免費乘客的表格由一張原件和兩張複印件組成。原件作爲登機牌給我,我再把它交給負責登機的空姐。我知道運營中心的人員每次都會打電話給聯邦航空局指揮中心,通知相關工作人員某某航班會有一位免費乘客搭機,但我不知道粉紅色單子的其中一聯要提交給聯邦航空局。我推測,單子的第三聯應該存放在這家航空公司運行部的檔案中。一位航空公司官員向警方陳述了關於我一些不正當行爲的供詞,他給出了一個認爲合理的解釋:“如果一個穿着飛行員制服、戴着正當的證件,並且明顯熟知搭機程序的人,怎麼會想到他居然是個冒牌貨呢,該死!”
但我總在懷疑,那些我填過的搭乘單子,無論是原件還是複印件,大部分都被扔進了垃圾桶。
還有一些其他的因素可能也會對我有利。我在剛開始行騙的時候,胃口並不大。我在旅館、酒店,以及機場航空售票處櫃檯兌換支票的時候,總把金額限制在100美元之內,還有好幾次,我被告知由於現金不足,頂多只能兌換50美元或75美元。一張無效支票要通過票據交換所到達紐約總要花上好幾天的時間,而當這張支票被敲上“資金不足”的印章被退回時,我早就無影無蹤了。我屢次成功得手還有一個原因,就是我確實有一個合法的賬戶(至少表上如此)。銀行退票的時候,上面並沒有蓋“無效票據”“假票”或者“贗品”之類的印章,而僅僅是一個“資金不足支付”退到了我的手上。
航空公司和旅館每天要處理那麼多支票。那些因資金不足被退回的支票,大部分都不是蓄意詐騙,通常只是因爲部分人一時資金短缺才變成空頭支票。大多數情況下,這些人會被找出,然後使他們的支票重新生效。而很多情況下,我開出的那些支票首先會被收集起來,然後他們再嘗試通過泛美航空找到我。我敢肯定,還有其他一些情況,比如受害單位不再追究損失,一筆勾銷。
那些繼續追究的人通常會把問題交給當地警方,這反倒助長了我。幾乎沒有幾個警察局備有足夠的警力來成立打假小組以專門打擊支票詐騙,甚至連大都市的警局也不例外。
而一個負責調查支票詐騙來龍去脈的警官,其工作量之大,是任何警察局裡任何警探都無法比擬的。僞造支票的詐騙行爲在今天是一種常見犯罪。職業“裱糊匠”是罪犯中最狡猾、最難逮住的。今天是這樣,當年也是如此。這無法體現調查案件警官的能力和決心。要是考慮到他們每天處理投訴的數量,效率還是更值得讚賞的。這類警察通常會按優先次序辦案。比方說,一組警探正全力偵破一起僞造空頭工資支票的詐騙,罪犯每週騙取當地商人一萬美元,這顯然是一個犯罪團伙在作案;他們還接到一個珠寶商的舉報說,有個騙子用空頭支票騙走了他一枚價值3000美元的戒指;還有一個銀行家的報案稱他的銀行被一張僞造的銀行本票兌走了7500美元現金;加上他們還要處理二三十個當地的詐騙案。然後此時,他們接到一個旅館老闆的報案,說有個騙子冒充航空公司飛行員從他手裡騙走了100美元,而事發時間是在兩星期前。
那麼這些警探會怎麼做呢?他們會例行公事地走個表面程序,然後就沒有然後了。他們會查到此人在紐約的地址是假的;他們會得知泛美航空公司的在職人員名單上沒有這個人;他們可能還會深入地調查出這名騙子在某家航空公司騙取免費搭乘飛往芝加哥、底特律、費城、洛杉磯等等其他遙遠的地方;他們通過警察局的電報交換機向每座相關的城市發送信息,然後把這個案子歸類擱置,以便日後參考。這就是他們會做的事情。他們已經盡力了。
而我就像大黃蜂一樣,繼續飛來飛去,順便再撈點蜂蜜。
因此,如果考慮到我的最後兩點假設,我能夠如此隨隨便便、若無其事地招搖撞騙就一點兒也不稀奇了。在那個時候,像國家犯罪信息中心這樣能協助警方辦案的機構還不存在。要是我當時需要對付電腦化的警方互聯網,還有那龐大驚人的犯罪事實和數據收集庫,我的騙子生涯很可能會縮短好幾年。最後一點,我的騙局前無古人,它是如此的難以置信,如此的不可思議,如此的無恥招搖、明目張膽,因此居然成功了。
在探險經歷的最後幾個月裡,我碰到了一名美國大陸航空的機長,之前我搭乘過兩三次他的飛機。當時我一下子就緊張起來,但他熱情地向我問好,驅走了我的焦慮。他一邊笑一邊說:“你知道嗎,弗蘭克,幾個月前我和達美航空的一個空姐聊天,她說你是個冒牌貨。我告訴她那是胡扯,你開過我的飛機。你對那個姑娘做了什麼,夥計?把她從牀上踢下去了?”
最初的幾年,對我來說,我的歷險記確實是一種歷險。當然,是犯罪歷險記,但不管怎樣說,都是歷險。
我隨身帶着一本筆記本,上面有我在暗地裡偷偷記下的詞彙用語、技術數據、雜七雜八的信息、人名、日期、地點、電話號碼、想法和許多其他我認爲有用的數據。
這是一部大合輯、一本教科書、小小黑皮書、日記和航空聖經,我行騙的時間越長,它的條目就越多。最早在筆記本上寫下的記錄中有一個“滑行眼”,這個詞我是第二次免費搭乘時聽到的,當時我匆匆記下來,提醒自己去查它的意思。“滑行眼”指的是飛機着陸時,跑道上的進場燈,它引導飛機着陸。我的筆記裡寫滿了各種各樣的細節瑣事,這對我的冒牌角色來說極其珍貴。如果你打算扮演一個飛行員,那你最好去了解一些事情,比如波音707的燃油量(每小時兩千加侖);向西飛行要保持偶數的飛行高度(兩萬英尺、兩萬四千英尺,等等);而向東的飛行高度則是奇數(一萬九千英尺、兩萬七千英尺,等等);還有所有的機場都有各自的縮寫代碼(洛杉磯的LAX:洛杉磯國際機場;紐約的JFX:肯尼迪國際機場;LGA:拉瓜地亞機場,等等)。
小細節對於一場大騙局來說非常重要。我把遇到的每一個機組人員,他們的姓名、駕駛的飛機型號、航線、屬於哪家航空公司,以及基地的所在地,都作爲非常有用的資料記在了本子上。
比如我去免費搭乘國民航空的班機。
“你們是從哪裡來的?”
“哦,我們在邁阿密。”
然後偷偷瞄一眼筆記本,接着說:“嗨,萊德現在好嗎?你們有人認識萊德・奧黛嗎,那個愛爾蘭人?”
他們三個都認識他。
“喲,你認識萊德啊?”
“是啊,我搭過幾次萊德的飛機。他是個好人。”
諸如此類的交流能夠加強我作爲飛行員的形象,並能夠事先就避免一些有意無意的盤問。
僅僅通過觀察和傾聽,我就熟練地學會了該如何裝腔作勢以便更像一名飛行員了。在第二次飛行之後,無論什麼時候他們給我耳機聽空中的交通情況,我都會接受,儘管很多飛行員更喜歡使用揚聲器,那樣就不需要用耳機了。
我也不得不經常隨機應變。每次我免費搭乘去一個泛美航班不飛的城市,比如達拉斯,不知道機組人員下榻的旅館或酒店是哪家,我就會走向距離我最近的航空公司櫃檯。“聽我說,我來這裡是要明天早上駕駛一架包機,請問這裡的航空人員都住在哪兒?”
他們總是會給我一家或幾家旅館的名字。我挑選一家,過去登記,當我要求把住宿費記到泛美航空賬上時,從未碰到過質問。他們問的只是泛美航空公司在紐約的地址。
因爲操作上的一些原因,每隔一段時間我會在一座城市待上兩三個星期。這時,我就會在一家銀行開一個賬戶,比如聖地亞哥或者休斯敦的銀行,用我臨時租借的公寓地址(我總是租那種可以按月付租金的公寓)。當我那一小盒個人支票寄來的時候,我就打點行李,再次上路。
我知道會有人來抓我。在最初的兩年,我一直不確定他們追到哪裡了,也不清楚有誰參與其中。任何一個漂泊在外的騙子總會時不時神經緊張,覺得自己就要被抓住了。我也不例外。每次碰到這種情況時,我就會像狐狸一樣藏起來。
或者和狐狸在一起。有些和我交往的姑娘十分主動熱情,表明我是她們結婚的理想人選。其中有幾個還邀請我去她們家玩幾天,認識下她們的父母。當我覺得需要找個地方藏起來的時候,我就造訪離我最近的一個姑娘,在她家裡住上幾天或者一星期,休息放鬆一下。每次我都和她們的父母相處得很好,而他們也從來沒有發現自己是在幫助和慫恿一個少年犯。
當我覺得局勢安穩了,我就會再次出發。我向那個姑娘承諾很快就會回來,還談論我們的未來。當然,我是不會回來的。我懼怕婚姻。
另外,我母親也不會允許的。我才十七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