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話一出,舉座震驚。
連翹目瞪口呆的看着前方的兩人,一個從頭到尾都金光閃閃的女人,和一個衣着樸素行爲低調的男人,這、這、這……
肉肉也有些愣住了,不過他的身體稍微放鬆了一下,如果是這樣,說不定這場武不用打。
一旁的蒼穹也吃驚極了,他看着自己的母親大人,半天說不出話來。
當然,最吃驚的還是流婪婆,自從鬼夫子說出這句話,她的視線就變得沒有焦距。
身體有些搖晃,一旁的貼身侍女,趕緊搬來了一把軟椅,她險些癱倒在上面。
用手無力的撐住額頭,她的聲音都有些顫抖:
“你、你剛纔說……”
“紙鳶,是我們的女兒。”鬼夫子穩住了聲音,他和浣浣之間有太多的誤會,是時候一一解開。
“這不可能……不可能……”流婪婆一直搖頭,她深吸了幾口氣,才繼續道:“當年,我們的女兒,的確是斷氣了……”
那個時候,還在襁褓裡,剛生下來的女兒,分明斷了氣的。
“是我封住了她身體的各個穴位,造成斷氣的假象。雖然因爲她剛出生差點害死了她,不過我們的女兒夠堅強,硬是挺了下來。當年事情緊急,我來不及跟你商量,於是自作主張……不過好在,我們的女兒算是保了下來……”
流婪婆呆滯的目光四處遊移,顯然這個消息給了她太大的打擊。
她剛生出的女兒,還未抱一抱,就傳來死亡的消息。她聽到後直接昏了過去,當她再次睜開眼,這個世界就變得足夠徹底。
她當然知道事情有多麼的緊急,她生出來的孩子,是要直接被掐死的。她辛辛苦苦躲了十個月,最終還是被沐家的人抓住了。那日她正值臨盆,是想躲也躲不了的。
流婪婆的手漸漸捂住了嘴,她的眼淚大滴大滴的流了下來,她哽咽着問道:
“你是說……我們的女兒……她還活着?”
“活着、活着……我把她送到帝都一戶人家,那戶人家一直未能生育,都把她當親手女兒一般看待……可誰想八歲那年,那戶人家出了大事,臨死之際讓管家帶着她千里迢迢來尋我……正值沐家內亂,我、我死不足惜……我想着我死了,正好可以到地下尋你,竟沒想到跑來尋我的女兒,也被我害死了……”
流婪婆大口大口的喘着氣,現在的她,淚溼了一臉,除了哭她根本就說不出一句話。
“五十年了……我一直想,能讓我們的女兒重新變回人類,讓她可以享受人間女子所能享受的一切……我先是用沐家的傳世家寶,護住了女兒的軀體,便開始遊走在蒼無打聽着、直到、直到打聽出了‘羽薄’……”
“那、那是什麼……”現在對於女兒的事情,流婪婆都想知道。
“那是魔界的一種千年纔開一次花的植物,是可以讓人的靈魂歸體,可以讓我們女兒重新獲得生命的寶貝啊……”
“所以,魔界讓人來帶走紙鳶……”
“我是潛伏在魔界,盜走‘羽薄’的,他們一直在四處抓我……這次,是想讓我自己送上門吧。”
“你、你怎麼不早些告訴我!”流婪婆的手握成了拳頭,她猛地敲了下軟椅,懊惱的說道:“我如果知道、她是當初那個可憐的孩子……我絕、絕不會把她交出去的!!”
“我、我不知道你還在啊……我以爲、以爲你……”鬼夫子以爲,浣浣早就已經投胎轉世,重新做人。
造化弄人啊……造化弄人!!流婪婆悔恨的眼淚怎麼也止不住,她的女兒啊,原本可以重新變成人類的,可是她竟然、竟然!——
“我的女兒、我可憐的女兒……”
*
“想要做蒼兒的童養媳,可不是那麼簡單的事。”
流婪婆臥於上方的軟榻上,漫不經心的看着這個自己送上門的小女孩,她自從入洞手裡便一直打着這把傘。
不悅的皺起眉頭,她訓斥道:
“都進了山洞還打着傘,嬌氣什麼!蒼兒的新娘豈能如此弱不禁風!”
鬼族的人一直都怕光,所以紙鳶打傘也沒有什麼,可是流婪婆對她就是沒有好感。
自然是沒有好感的。一個來歷不明的人,上門就說我想做你兒子的新娘,換做誰誰都會多張一個心眼。
小女孩看着高塌上的流婪婆,表情雖然一直沒變,可語氣卻似乎低了一點。
“紙鳶。怕。”
“怕什麼?怕火麼?”流婪婆明擺着是在找她麻煩,“真正有修爲的鬼靈,是連陽光都不會恐懼的!這麼一點點的小火盆你也怕,你還想當蒼兒的新娘?”
手指稍稍攥緊了傘柄,小女孩再一次說道:
“紙鳶……怕。”
“要麼放下傘,要麼就離開。”流婪婆很沒心情跟她說話,這幾日魔族頻頻找茬,她心情早就不爽,現在對着這個陌生的小姑娘,她的態度自然不可能有多好。
話都說到了這個地步,小女孩猶豫着,卻還是輕輕地把傘放在腳邊。
起身從高塌上走了下來,經過她身邊的時候,流婪婆無視小女孩因害怕而顫抖的身體,吩咐道:
“今日你要把這裡都打掃乾淨,什麼時候打掃好了,什麼時候才許睡覺。”
流婪婆已經記不清了,小女孩那晚是幾時才睡的。那麼孱弱嬌小的身體,她承認,她是故意在折磨她。這些年她一直把蒼穹保護的很好,所有想要接近蒼穹的姑娘,必須要通過考驗。對於一個自己送上門的,她當然不能掉以輕心。
那個名爲紙鳶的小女孩,雖然面部僵硬沒有表情,但是模樣還是很出挑的。她實在想不明白,她爲何非要留在這裡,當蒼兒的童養媳?
很多時候,她都能注意到,這個小女孩一直偷偷地看自己——心裡肯定更煩了。你想啊,老是看着你,要誰誰不煩?
面對小女孩的態度越發不耐,可小女孩被如此對待,也不說離開。偏是要如履薄冰的呆在這裡,做事謹慎小心,很少出錯。
現在在回想一下這幾天的時光,流婪婆就怎麼也止不住哭泣……
那可是她的女兒啊……可她都是對她做了什麼啊……從來沒有一天給過她好臉色,還親手把她送到了魔尊的手裡……
流婪婆一邊哭一邊用手捶着胸脯,連翹看着這一幕,也不禁動了容。
“怎麼事情……會這麼曲折的……”
連翹原先是怎麼也不會想到,鬼夫子前輩的女兒,竟然就是流婪婆的女兒。
不過話說回來,連翹是沒看到,不然細看過去,她肯定能發現,紙鳶的相貌還是神似流婪婆的。
蒼穹的面色也有些不忍,他看向鬼夫子,開口問道:
“紙鳶她,是怎麼死的?”
“被……活埋。”鬼夫子如今說出這兩個字,心裡都是痛啊。
才八歲的一個小丫頭,竟然被扔進坑裡,活活用土覆蓋,窒息而亡。
連翹的手攥住了衣服,氣憤道:“太殘忍了……”
“人性本就如此,爲了利益,什麼事情做不出來?”鬼夫子從地上緩緩站了起來,“說到底,還是怪我……如果不是我,紙鳶也不會死……”
“她很怕火?”蒼穹再次問道。他記得沒錯,這個小女孩時時刻刻傘不離手,除了面對母親大人強迫取下傘,其餘的時候,絕不。
“在她六歲的時候,經歷了一場火災,險些喪命。她的背部,還留有被燒傷的痕跡……所以,她非常怕火。”
一旁的流婪婆,聽到這裡,驀地爆發出一聲啜泣。
天哪……她都做了什麼啊……那一日,她的女兒明明求救的看着她,跟她說,她怕……她竟還強迫她拿開傘!——
“我真是作孽啊……我、我……”流婪婆上氣不接下氣,雙手都捂住嘴巴,也制止不了哭泣。
“我原先不明白,爲何紙鳶會來這裡。我現在是知道了……”
流婪婆朦朧的視線落在鬼夫子的身上,似是等他下文。
“你這山洞門前,種了不少丁香……春天正是開花季節,她怕是被這香氣引誘而來吧……”
“她……喜歡丁香?”流婪婆的聲音很是沙啞。
鬼夫子緩緩地搖了搖頭。
“我曾跟她說過,她的母親最愛丁香……這些年,我們住的地方,也種有這種花。”
連翹也想起來了,她在小茅屋的外面看到過,原來那花色淡雅氣味芳香的花,便是丁香啊。
“而且……你的畫像……也一直掛在密室裡。她每日睡前,必會一看。”
流婪婆被這個消息弄得不知所措,她似乎可以猜到,紙鳶這次來,並不是爲了做蒼兒的童養媳,而是爲了、爲了……
找她啊。
不管她態度怎麼不好,不管她怎麼想着法子趕她走,她就是不走。
她終於明白爲何總有一道目光時時刻刻圍着自己轉,爲何紙鳶寧可克服自己最怕的火,寧可放下傘,也不願惹她生氣。
做蒼兒的童養媳,便等於是她的兒媳,便可一直呆在她的身邊。
恐怕紙鳶,打得就是這個算盤吧。
……
夜色裡的小女孩,手撐白色紙傘。
她的目光空洞卻能看見四周的丁香。她是跟着這個領地的領主一路尋來的,瘦小的身軀穿過偌大樹林,她終於來到了這裡。
“花。熟悉。”
這是她站在洞前說的第一句話。
丁香花,是孃親最愛的花。
馬車裡的女人,有着她熟悉的臉。
那張臉,是她日日夜夜都會看的,是畫像裡的孃親的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