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蒲草的心願(五)

寒意四射的劍氣從背後疾速而來,蒲草立即跳開,幾個後翻跳她穩穩的落在人羣的正前方,那樣靈活的速度,怎麼可能是一個普通的小姑娘?

持劍而來的肉肉看到躺在地上的連翹,心突然像被針扎一樣的疼痛起來。他蹲下身,小心翼翼從後面把連翹抱在懷裡。

激斗的人羣都安靜下來,所有人都注視着突然降臨的蒲草。她的身體開始被紅色的光芒所包圍,漸漸地,她升上了半空中。

靜靜地站在半空之上,她的長髮不住的在寒風中漂浮,額前厚重的劉海兒擋住了她的眼睛,遠遠望去,只有她右臉上紅色的胎記妖治的閃耀着。玫瑰色的脣瓣緩緩勾起一抹嘲弄,她擡起頭,撤去陰影的雙眸迸射出一絲血腥。

在場的所有的妖都拜跪下去,包括那個被肉肉重傷的“赤煞羅女”。

蒲草緩緩攤開右手,金黃色的福袋上,黑色的曦真丸散發着它強大的氣場,她的視線落在連翹的身上,眉間沒有一絲波動,解開了法力的封印,此時她的眼睛也變成了慎人的紅色。

“連翹姑娘,有什麼遺言想要交代麼?”

躺在肉肉的懷裡,連翹咳嗽了好幾聲,想要開口說話,可是嗓子無論如何都發不出聲音。

“你到底是誰!”紅裳捂着流血的手臂,她剛纔都看到了,連翹爲了救這個人而殺了妖怪!可這個人卻……

“我?”蒲草紅色的瞳仁給人一種快要流血的感覺,她的視線依舊定在連翹的身上,“妖王身邊的十二妖姬之一,人稱赤煞羅女。”

說完之後,蒲草依舊緊緊地盯着連翹的臉,想要看清她的每一絲表情——後悔了麼?親手把曦真丸交到她的手上?現在知道了她是赤煞羅女,後悔了吧!

原來……是這樣……

連翹看着半空中那抹讓人不敢直視的身影,看着她烏黑的長髮臨風飛揚,就連顯眼的胎記都在她的氣焰上淡了下去。

眸光一點一點的失去光彩,連翹感覺到自己的眼皮好沉重,好沉重。肉肉緊緊地抱着她,棕色的瞳仁閃過一抹悲慼。

想着這些日子以來的經歷,她彷彿看到眼前出現了好多好多畫面,有肉肉,有紅裳,有嵐溟大哥和小月牙,最後所有的畫面都在風中消散,隱隱出現的,卻是半空中正對着她的蒲草。

連翹最後吃力的睜開眼,與血紅色的眼睛對視,嘴邊緩緩露出一個微笑。

蒲草……這樣的你……桀驁不羈的你……好美麗……

身體頃刻間被抽去所有的力氣,她徹底陷入昏迷。

“連翹!!!——”人羣裡的小月牙和紅裳同時嘶喊着她的名字——不!不要!

蒲草緩緩地側過身,臉上多了幾分不屑。

“奉妖王之令,曦真丸已到手。任務算是完成了,我現在就去交差,至於還想打架的人,就留着繼續打吧。”

話音一落,她幻化成一抹紅光,以最短的時間飛出了所有人的視線。

留下的小妖面面相覷,而嵐溟等人,身上都散發出前所未有的戾氣,最明顯的是肉肉,他抱着昏迷的連翹,在他身體周圍的幾米之外的地上,都隱隱閃現藍色的光芒。

藍衣少年閉着眼睛,薄脣緊緊抿住,心裡的怒意不言而喻,就連他腰間的劍都發出“嗡嗡”的聲音。似是想要下一秒就破殼而出,劃破所有人的咽喉!

很多小妖都連連後退,赤煞羅女已經離去,如今的戰場之上,誰可以壓住他們四人?

這樣想着,所有人都連忙逃跑,幾乎沒有人再傻得留下來送死。到最後,唯獨重傷連翹的假羅女,爬在地上吃力的向前移動。

把連翹交給趕過來的紅裳的和小月牙,肉肉拔出腰側的劍,緩緩走到正在匍匐前進的人的面前。

假羅女看到了地面上多出的影子,在她還沒反應之前,影子裡的人就舉起劍,猛地劃了下來,她的後背多了一條藍色的發光的裂縫。被劍所傷的身體還在繼續受着折磨,忍受不了這種疼痛,她仰起臉慘叫一聲,頃刻間變成了一條剛出生的小蛇。

肉肉的表情沒有絲毫變化,他緊接着對着已經被打回原形的妖女又是一劍,劍鋒穿透了它的身體將它定在地上,小蛇雖在掙脫卻無能爲力,漸漸地,它連僅剩的軀殼都化爲了泡影。

神形俱滅。

肉肉拔起劍,身上依然有着逼人的戾氣,他的眸光盯着蒲草消失的方向,原本棕色的瞳仁卻緩緩的加深了顏色,越來越黑,越來越黑,黑到連夜空都無法比擬,就在嵐溟露出驚訝表情的時候,肉肉卻突然把劍插入腰邊的劍鞘,轉過身朝他們走來。

墨藍色的道袍每一次起伏都如一滴無形的淚滑落到地上,少年慘白着一張臉,剛纔所迸射出的殺氣消失的無影無蹤,這讓嵐溟覺得是不是自己眼花了。肉肉蹲下身,用手輕輕拭去連翹嘴邊的血漬,一旁的紅裳終於忍不住痛哭失聲。

——沒救了!沒救了啊!連翹被那妖女的一掌打中心脈,如今就算是臨江仙神醫親手救治,連翹也無力迴天了啊!!

此時此刻的連翹,只留着最後一口氣,在昏迷中漸漸的消失殆盡……

*

夏初的晌午,日光都暖融融的,照在大街上每一個路人的身上,讓這些來來往往略顯疲憊的臉都多了幾分睡意。

躺在公園木椅上的連翹,緩緩睜開眼。

頭好暈……

她的表情很難受,開始在自己的頭部做按摩,緩緩地,輕輕地,暈眩感似乎漸漸消失,再次睜開眼,她清晰的看清了眼前的事物,瞳孔在一瞬間放大。

——臨江公園!

整個人豁然站起身,她緩緩朝四周望去,看到熟悉的山坡與道路,以及遠方泛着波光的湖面,她可以百分之百的肯定,這裡是她從小玩到大的臨江公園!

這……這、這……她的呼吸都變得急促,眼裡剎那間多了一層水霧,難道,她真的回來了???

因爲時間的原因,公園的人比較少,此時連翹走出樹的陰影,站在鑲有鵝卵石的小路上,穿越到蒼無的這段時間裡,她不是不想家,只是她知道,想要回來,恐怕很困難很困難,可是如今……可是現在……

用手擦去滑落的淚,她對着天空露出一個微笑,卻在笑得同時又哭了出來。

誰可以理解她現在的心情呢?對於一個離家太久的人,看到家鄉的景色,這種悲喜交替的心情誰會理解呢?

“臣臣哥哥……我好渴,我想要吃冰棒。”

稚嫩的娃娃音從身後傳來,連翹回過頭,她看到一個扎着羊角辮的小女孩看着路那邊的小賣部站住了身,臉上透着一絲渴望。

聽到小女孩的話,小男孩開始上下翻起自己的衣服,但是看到身上只有五塊錢後他沉默了一下,爾後說道:

“可是,如果買冰棒的話,我們兩個人吃飯的錢就不夠了。”

小女孩低下了頭,似乎是放棄了。然而卻在兩個人離去的時候戀戀不捨的看着小賣部,走很遠了卻還在回頭。她的表情被小男孩看到,最後,他拉着小女孩朝小賣部跑去……

連翹的表情有些呆滯,她看着小女孩從小賣部阿姨手上接過冰棒時的興奮,她看着小女孩吃冰棒時的滿足,還有小男孩臉上的微笑。

這個畫面和她的某個記憶所重合,她緩緩擡起右手,發現在陽光下,自己的右手是透明的模樣!而在她的四周,根本沒有影子!

晴天霹靂。

難道……不是她回來了……而是她的靈魂……回來了?

那……她的肉體呢?……還在蒼無麼?如果靈魂不在的話,那是不是代表……

無力的垂下手,許久之後,她緩緩露出了笑靨。

看來,她真的是要走到盡頭了啊,原來人在將死之際,會回到過去,看着那些曾經歷的畫面,看着自己成長的痕跡。

小賣部前得小男孩小女孩已經走遠,她當然知道,後來,因爲買了冰棒,剩下的錢只夠買一碗麪,所以兩個小孩子坐在麪館裡,用着同一個碗。

只是小男孩沒吃幾口就放下了筷子,說不喜歡這個味道。並且他還叮囑道,小丫你要都吃光哦。

小女孩用嘴巴吸着筷子,聽到他的話後點了點頭,低下頭大口大口的吃了起來。

在她吃飽之後,小男孩拿過了碗,把剩下的湯全部喝光。面對小女孩的視線,他摸着肚子打了個飽嗝,我最喜歡喝湯了,你不知道嘛。

那一年,幾歲呢?

連翹走在公園的路上,她發現所有的人都看不到她,腦海裡回想着小時候的事情,她算了算,可能不是六歲,就是七歲吧,那天是因爲兩家都正好沒人,所以才這樣的。不過後來好像就沒有發生這種事,因爲姜北臣從那以後就喜歡上了做飯,小小年紀就天天往廚房鑽。

身上還穿着灰白色的驅鬼道袍,連翹的臉上卻滿是笑意,有點幸福,又有點喜悅。如果是因爲這件事而學做飯的話……她輕輕低下了頭。

“也許……他可能……喜歡我?”

就這樣走着走着,連翹發現周圍的景色開始大幅度變化,天空竟然下起了傾盆大雨,而她所在的地方也從公園變成了小區。

前方隱隱約約出現一個撐傘的身影,待走近之後,連翹才發現,是她許久未見的媽媽!

忍不住朝前走了兩步,穿着黑色職業裝的女人當然看不到她,但是連翹卻看得清清楚楚,她的表情卻跟剛哭過一樣。

不知道媽媽要去哪裡,連翹走到她身邊,跟着她一起前行。

包裡響起了手機鈴聲。

女人接起電話。

手機裡傳來瑣碎的信息,女人深深吸氣。

“我告訴你,離婚可以,你的錢一分也不要,但是小丫必須得跟我。”

心猛地一疼,連翹看着身邊的女人。

精緻的妝容上卻緩緩流淌着淚,可是卻努力地穩住聲音,讓電話那頭的人聽不出一絲一毫的悲傷。

因爲現在那個男人對她而言,不是受了委屈就能跟他哭訴的依靠,而是毀了她幸福的敵人。

掛完電話之後,女人卻強忍着眼淚,在雨中朝着某個方向前行。

這一刻,她沒了丈夫,沒了家庭,連唯一升職的機會,都因爲當年懷了連翹而錯失。可是在男人抽身離去的那一刻,她什麼也不要,她只要連翹。

連翹跟着媽媽一路走到了幼兒園門口,那裡圍了好多好多的人,她看着媽媽朝幼兒園裡走去,現在的這個時間,她要放學了……

不知不覺中,站在雨裡的連翹,早已淚流滿面。

不是沒有抱怨過,爲什麼沒有爸爸,爲什麼媽媽總是那麼忙,爲什麼開家長會班裡只有她是孤單一個人。所有的爲什麼,都在這一刻全然解開。現在的連翹,已不是當初的那個小孩子,她已經長大了。

她已經開始明白,一個女人獨自把孩子拉扯大,是怎麼艱難的一件事。

而她的媽媽,從那之後都堅信着,與其靠男人,不如靠自己。媽媽用所有的精力去工作,在職場上,她的出色不比任何一個男人差。

嚶嚶哭泣的連翹,身體卻突然倒了下去,在落地的一剎那,周圍所有的風景全部消失。她發現,她一下子從大雨磅礴的城市轉移到有着毒辣辣太陽的沙漠。

廣闊無垠的沙漠,只有她一個人。無力的倒在地上,感覺頭日頭的毒辣,她發覺自己身體裡的水分在漸漸流失……

好熱……

她想要起來,卻發現她已經一點力氣都沒有了……

意識開始模糊,她似乎要睡着了,只是嗓子乾渴的難受。

水……她想喝水……

*

店裡的小二送了一樣東西上來,在大家都看到物品的時候,全部愣住了。

除去信封的外殼,裡面裝着一個金黃色的福袋,上面繡着一朵雅緻的蓮花……

“這不是真的吧……”紅裳看着自己從福袋裡掏出的曦真丸,喃喃道。

“就算是,也幫不到連翹吧……”嵐溟看着牀上幾乎沒有氣息的連翹,別說她現在這個樣子,就算她活着,也沒有法力去吸收曦真丸的精華……

坐在牀邊的小月牙卻難得沉默。

墨藍色的身影突然一閃而來,從紅裳的手中搶過藥丹,朝空中一拋。

向後仰起頭,他張開了嘴,黑色藥丸準確無誤的落入他嘴裡。

“咔嚓、咔嚓……”

咀嚼藥丸的聲音傳入每個人的耳朵,他們盯着吞嚥曦真丸的少年,表情全都變得呆滯。

“喂……我說……”小月牙是第一個開口的,表情略顯陰沉:“你這傢伙吃進去的……是連翹唯一救命的東西吧……”

連翹唯一救命的東西——野貓這傢伙竟然給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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