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影交錯的樹林在車輪的滾動下向後退去,連翹坐在車裡還在爲剛纔的幻覺而奇怪,那種感覺太真實、太真實了……“紅裳……”掀開了簾子,她坐在馬車的門口,忍不住想要跟紅裳說說話。
“怎麼啦?”紅裳一手拉着繩繮,一手舉着鞭子,身後的青絲被風吹起拂過連翹的面頰,她聞到一股清香淡淡的有着雨後蘭花味。
“剛纔……你有沒有看到?”連翹換了個舒服的姿勢,用回憶的口吻說道:“我們看到了朝陽,看到了霧,然後我們失散了……”
“原來連翹是出現幻覺了嘛?嘻嘻,沒什麼啊,那些骷髏鬼的身上本就帶着幻塵,凡是不小心觸碰到的人,都會出現幻覺的啊。我只知道連翹你,跑下去看骷髏鬼的屍體,然後就傻傻的站在那裡不動了呢!”
“咦,竟然還有這種事麼……”連翹看着平靜的樹林以及駕車的紅裳,也開始覺得自己剛纔所經歷的真的是幻覺。就在她剛放鬆心情想要休息一下的時候,驀地看見前方樹林出現一團團闇火,她立即又緊張了出來:“紅裳!你看那、你看那裡!”
紅裳“籲——”的一聲停下了馬車,她看着前方朝她們靠近的不明暗光,雖有一段距離,卻能發現,真的是好大一羣。
“是食肉鬼。”紅裳看着那一具具千瘡百孔的屍身,面色顯得沉重:“它們最喜歡吃人的肉,先從手指開始,一根根全部咬斷嚼碎,然後是手腕,胳膊,肩膀……”一陣冷風襲來,連翹忍不住打了個寒顫,紅裳還在描述着:“不過它們不喜歡人的頭顱,所以會扔掉不要,總之人的全身除了頭以外,其餘都會被啃食。”
“這麼恐怖……那,紅裳,你是有辦法的吧?”連翹用祈禱的眼神看着她,拜託拜託,你一定要有辦法!
紅裳微微低下了頭,耳側的髮絲跟着滑了下去,擋住了連翹看她的視線。可是,藉着如水的月光,連翹分明看見,紅裳的嘴角勾起一抹邪魅的笑。
她的心重重的跳了一下!
——紅裳、紅裳爲什麼會露出這樣的笑?!
笑意更加深了,紅裳轉過頭,看着連翹的眼睛亮晶晶的好像天上的星星,“有辦法啊,但是,我好想看看連翹是如何被吃幹抹淨呢。”語氣跟平常無二,調皮中滿是戲弄的意味,可連翹知道她說的是真的。
“……紅裳?”連翹的瞳孔瞬間放大,她有一瞬間似乎覺得自己是不是聽錯了?紅裳怎麼可能會這麼對她說呢?“爲什麼……?”
“因爲我討厭你。”紅裳的臉上又流露出最初時的表情,不屑而又高傲:“就是不想看到你,所以我要讓你死。”
這樣的紅裳,連翹並不陌生,可是她們不是已經變成朋友了麼?“可是,就算你討厭,也沒必要讓我死吧?”
紅裳笑着從車上跳了下來,她背對着連翹,聲音顯得虛幻卻又那麼清晰:“誰讓你,是她送來的人呢。”
風勢漸漸變大,紅裳的長髮在身後亂舞,藍色的輕紗多了幾分剛硬,可是連翹卻不願意相信,眼前這個想親眼看着自己送命的人,就是那個帶着她一起逃出沐府,說要一起浪跡天涯的人。
明明……是朋友……
“你不是紅裳。”連翹突然平靜下來,她看着眼前的背影,一字一句的說道:“如果你是紅裳,你爲什麼說不出具體的理由,而只能說這麼片面的話?所以,你不是紅裳。”
“本大小姐做事,需要理由麼?”紅裳輕蔑的轉過頭看了她一眼,然後身子一躍跳到了一棵大樹上,居高臨下的看着連翹:“我就是要看看,你是怎麼被食肉鬼啃碎骨頭。”
一大羣的食肉鬼緩緩逼近,連翹的心“噗通、噗通”劇烈的跳動,可她卻眨也不眨的盯着樹上的人,重複道:“你不是紅裳。”
“師父就這麼放心你?”
“那是,我爹在跟我提這件事的時候,我可沒有一哭二鬧三上吊,還違心的說‘一切全由爹爹做主’,哈哈。”
“紅裳你好奸詐。”
“怎麼樣,想不想學?姐姐全教給你!”
月光下兩個女孩的身影推推嚷嚷,嘻嘻笑笑,對於外面的世界她們都充滿了好奇,於是決定作伴而去。
“你……一定……”
面目皆非的食肉鬼渾身散發出腐肉的氣息,它們參差不齊的朝着連翹走來,每一步都重重地踩在地上,發出讓人想要立即落荒而逃的聲響。
“不是紅裳……”
深夜的風捲起地上的塵土,迷亂了連翹的視線,她從馬車上緩緩站起來,淡黃色衣襬與身後的車簾一起飛揚。
“她纔不會想要殺我……因爲!……”
食肉鬼陸續包圍了整個馬車,爲首的那隻伸出滴着腐汁的黏答答的骨掌,噁心的手指似乎想要抓住連翹。
“那……那……在外面的話,很多事情,就麻煩你咯。”
“耶——沒問題!!——連翹你放心,我一定會好好保護你的!”
瘦骨嶙峋的手指握住了連翹的手腕,她全身立即毛骨悚然,更鬼魅的笑聲從樹上傳來,紅裳坐在枝幹上幽蕩着雙腿,似乎對眼前即將發生的一切非常樂意看。
“我的好連翹,你快一點啦,快快快~”
記憶裡的紅裳,從後面推着連翹的肩膀,催促她快點去收拾行李。
連翹突然來了勇氣,她用力抵擋住向她靠近的手,閉着眼大聲喊道:“因爲——我們是朋友!!!——”
紅裳纔不會想要殺她!因爲她們是朋友!!
“元鎮之絕斬——”凜冽的聲音從後方傳來,就在食肉鬼還來不及反應的時候,全身都被藍色的光芒罩住,漸漸騰昇到空中,連翹睜開眼睛,發現一圈的食肉鬼都被綁在了半空中緩緩旋轉着。
透過一層藍光,連翹發現站在盡頭的人,眼神中透着殺氣,卻在看到她的那一瞬間,微微露出了溫暖的笑意。
藍衣姑娘雙手在空中使力,她猛地向兩道推去,大喊一聲:“破!!!——”
轟隆一聲嘶鳴,所有的食肉鬼都被扯成碎片,當光芒逐漸散去之後,連翹看着遠處的人,眼裡透出微微的溼意。
“王八蛋!!——”紅裳猛地朝樹上瞪去:“你個龜孫子有本事就下來跟老孃單打獨鬥,你在背地裡玩兒陰的算個什麼鳥!!——”她剛纔本定在樹的後見面無法動彈,她眼睜睜的看着連翹被食肉鬼逼近,卻無能爲力。
真的是這樣。連翹在心裡鬆了一口氣,樹上的那個就是假紅裳,而眼前的這個纔是真紅裳。
連翹從馬車上下來,朝着紅裳的方向走去,就在她快要走到紅裳眼前的時候,紅裳突然跑過來猛地抱住她——“連翹!!!——”紅裳緊緊地抱着連翹,頭埋在她的肩膀上抽抽搭搭的哭了起來,這樣的情景讓連翹不知所措。
“怎、怎麼啦……爲什麼哭嘛……”
差點、差點就死了啊……如果連翹,沒有那麼相信她的話,連翹她必死無疑啊!她緊緊地,緊緊地抱着連翹,她也沒有想到,連翹竟然會那麼相信她,而那個害她們的人,紅裳也已經猜到了——是幻術師無疑!
“連翹。”紅裳擦了擦臉上的淚,儘管現在她們是處在非常危險的環境裡,她還是想要說一些煽情的話:“謝謝你相信我,而我,也一定不會傷害你——因爲我們是朋友。”
“嗯。”連翹點點頭,就在這時,她們所處的環境由樹林而轉換到懸崖邊,連翹的右腳幾乎有半個在外面!“啊——”她嚇得大叫一聲,紅裳趕緊把她往裡面拉了一把,要知道,下面是萬丈深淵啊!
“連翹,別害怕,我們不會摔下去的。”紅裳環顧下四周,除了她們倆其餘什麼都沒有。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連翹非常的不明白。
“我們遇上的,是幻術師。而我們所看到的一切,都是幻影。”紅裳的右手緊緊攥着連翹,向她解釋道:“不過,這個幻術師的等級也應該不高,否則……否則他就可以窺視我們的內心,從而找出最讓我們恐怖的記憶,徹底擊敗我們的心靈。”
“幻術師……”連翹喃喃唸了一遍,“這麼說的話,我之前遇到的那個紅裳,就是幻術師幻化而來的?”
“也許是,也許不是。幻術師所掌控的世界裡,他可以自己幻化,也可以憑空變一個一模一樣的出來——但都是假的。”
“可他爲什麼要對付我們呢?”連翹百思不得其解,難道她們剛出沐家,就得罪人了?
紅裳深深吸了一口氣,向前走一步,破口大罵:“有種你就出來當面單挑,不要弄一些不入流的景象來浪費彼此的時間!你倒是出來啊!看本姑娘不打斷你的腿!”
“好厲害喲~”一個極其卡哇伊的聲音在空中響起,連翹和紅裳連忙朝四周望去,但是誰也沒看到人影。
“姐姐吖,我知道你是很厲害的驅鬼師,所以纔不跟你正面交鋒的哦~”
“誰?!”紅裳拔出腰間的劍,對手的心態越是放鬆,她越感覺到壓力的存在。連翹站在紅裳的右側,聽聲音這個幻術師年齡似乎很小,但是她也絕對不敢掉以輕心。
“嘛,我一個人太無聊了,看到你殺骷髏鬼的樣子,覺得姐姐你很帥耶。”無比蘿莉的聲音似乎是來自各個方向,卻並不混搭,反而更加清晰:“怎麼樣,兩位姐姐,我們來玩一玩吧——你們先衝出幻境,我死。你們充不出幻境,嘿嘿。別怪我手下無情哦。”
紅裳都要被她氣死了,她分明是以逗蛐蛐兒的心態來看待她和連翹嘛!只是不等她吼回去,連翹就已經開口了:“玩也可以,不過我們可不喜歡跟不認識的人玩。你若真的誠心,就請你露個面,大家交換下名字,如果我們死了也好知道是死在了誰的手裡。”
關鍵時刻,連翹知道不能再慌亂了,她們一定要找出這個幻術師的破綻。而第一步,則是引她出面!
“唔?嗯……這個姐姐說的也對,好吧,我就讓你們見一見。不過——”她換鋒一轉,卡哇伊的聲音實在是聽上去讓人提不起戒備:“姐姐們可不要以爲讓我露面就能拿我怎麼辦喲~”
連翹和紅裳幾乎是同時發現聲音從背後傳來,她們當即回過身去,竟發現一個人影坐在大型的樹葉上從懸崖對面緩緩飄了過來,因爲距離太遠,而只能看到模糊的身影。
兩個人都全神貫注的看着,想要一睹製造這一切危機的幻術師,究竟長得是什麼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