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京,楚國都城。
正是春暖花開的好時節,若是往年此時,自然是攜家帶子,呼朋喚友,穿越熙熙攘攘的鬧市,於竹林掩映之間緩行,聆悅耳鳥語,吸自然清香。輾轉於煙雨湖畔,相思渡口,霧掩思竹,輕吟桃花,作兩篇文章,吟幾首好詩,才子佳人,眉目傳情,金童玉女,追逐嬉戲,滿滿都是一副太平盛世的景象。
邊關之上的鐵馬金戈,流血搏殺,離這裡似乎太遠,京城之地,天下腳下,自然享受着這太平盛世所帶來的悠閒人生,他們無法想象那些發生在遠方的殘酷。
但今年,一切都變了樣,花依舊豔,柳依然綠,人的臉上卻沒有了笑容。西部邊軍全軍覆滅,十數萬秦軍洶涌進入安陽郡,隨着安陽郡的告急文書飛馬進入京城,整座城市立時便安靜了下來。
又要打一場傾國之戰了嗎?老一輩的人,尚記得在那些年裡全民皆兵爲國運一搏的慘痛回憶,數十年過去了,本以爲已經忘卻的記憶卻又被翻了出來,回憶讓現實失色。一旦爆發大戰,所有曾經擁有過的一切,便如同煙雲一般飄渺無依,瞬間便會化爲烏有。
六萬大軍全軍覆滅,統兵將帥無一生還,上百年來,楚人還從來沒有遭遇過這樣的慘痛失敗。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上京東城的那巍峨輝煌的皇宮,那裡,有決定着大楚命運的人。
楊一和走在皇城的御道之上,哪怕是國家剛剛吃了一個大敗仗,朝中現在亂成一團,他依然昂首挺胸,揹負着雙手,氣宇軒昂的走着,作爲大楚的左相,皇帝之下的第一人,他必須保持着這份氣度,給下面的人滿滿都是成竹在胸的感覺。
不過是邊疆一場敗仗而已!在早上的諸臣會議之時,他輕描淡寫地說着,塌不了天去。但表面上的輕鬆能欺騙別人,卻無法讓他釋去自己心中的疑惑,這一場敗仗來得太過於蹊蹺了。
西部邊軍的這一次出征計劃的改變,整個決策都起源於兵部那個鼴鼠被挖出來,二皇子主導了這一次的所有行動,從抓住鼴鼠,到審出結果,制定計劃,直到最後一刻,他這位負責國家運轉的左相才被告知,也正是因爲這個計劃的秘密性和可靠性,以及極高的成功性,他才支持了這一行動。
但現在的結果,卻與希翼的完全相反。似乎從一開始,這就是一個巨大的陷阱,秦人挖了一個大坑,然後楚人義無反顧地跳進去了。
可真是這樣麼?楊一和百思不得其解,以一位高居楚國兵部員外郎被查獲的代價來換取殲滅西部邊軍,從短期來看,的確是秦國大贏,但從長期來看,卻是難以定論了,特別是秦人在殲滅了西部邊軍,楚國西部門戶大開的時候,他們卻滯留在安陽郡,似乎僅僅滿足於搶掠安陽郡而沒有其它的什麼要求,連安陽城都沒有動,就更讓人迷惑了。
楊一和嘆了一口氣,揉了揉太陽穴,卻又警覺地看了一眼四周,他不想讓人看到他的頹態。現在看起來,秦人並無大打一場的打算,這倒是讓他鬆了一口氣,比起邊疆的大敗,朝中的紛亂,則更是讓他不安。
太子殿下和二皇子之爭,在邊疆大敗之後更是達到了頂點,誰都知道,西部邊軍那是二皇子的勢力,左立行更是二皇子的鐵桿支持者,而現在,西部邊軍沒有了。聽說消息傳來的當天,二皇子便氣得吐血,就在皇帝的寢宮裡,劈面給了太子一巴掌,兩位堂堂的皇室貴胄,居然在天子面前大打出手。
楊一和當時不在現場,據他後來得到的消息稱,是二皇子懷疑太子殿下出賣了西部邊軍。這讓楊一和覺得有些匪夷所思,直覺地感到這完全不可能。所有的計劃制定都是二皇子一手掌控的,連自己這個左相都是在最後時刻才知曉,更不用說太子殿下了。想必二皇子一定會想千方設萬計的死死瞞住太子殿下,從時間上來看,就算太子殿下知道了這件事,也絕無可能作出此等人神共憤的事情來。
要知道,秦國調動雷霆軍抵達落英山脈,可不是短時間內能辦到的事情。二皇子真是氣得失心瘋了,失去了左立行這位大宗師和西部六萬邊軍,對於他來說,絕對是一個致命的打擊啊。
皇帝的身子骨愈來愈不好了,太子殿下小心翼翼,只要不犯錯,皇帝便不可能找到他的把柄從而易儲,他豈會如此自毀前程?易儲,那是動搖國本的大事,就楊一和而言,其實也不希望易儲,二皇子鋒芒畢露,太子殿下卻是圓潤溫華,相比較而言,他更喜歡太子殿下,當然,作爲當朝左相,皇帝之下第一人,他必須保持自己中立的態度,否則,皇帝陛下是不會開心的,那自己這個左相的位子,便也到頭了。
皇帝的寢宮近在眼前,楊一和挺直的腰身佝僂了許多,臉上一直帶着的笑容也漸漸斂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副沉痛的表情,一步一步向着寢宮走去。
“公公!”寢宮門前,楊一和向着守候在門前的大太監秦一打了一個招呼。
“左相來了!”秦一彎了彎腰,“請左相稍等,陛下正在與安大統領說話。”
楊一和點了點頭,“陛下身子骨大好了?”
秦一的臉上露出了沉痛的表情:“陛下身子本就不大利索,又出了這檔子事,怎麼好得起來?這幾天一直臥牀不起,好在今天精神好了一些,這才召左相進宮來。”
“陛下進食可還好?”
“早上喝了一碗米粥,剛剛又進了一小碗米飯,吃了一點青菜。”秦一低聲道,“安大統領剛剛進來,也不知說了些什麼,陛下竟然大發脾氣,連平時最鍾愛的茶杯也砸了。”
楊一和微微一驚,安如海是內衛大統領,是唯一一個可以不必稟報直接面見皇帝的大臣,在皇帝的信任排行榜上,穩穩的要居於自己之前,這個掌控着內衛,控制着京城安全的大統領,究竟說了一些什麼竟然讓皇帝如此生氣?
他微微傾了傾身子,靠向秦一,不動聲色之間一張銀票已是塞到了秦一手中:“公公可聽得一二?”
秦一極自然的將銀票收起,手一縮,銀票已經自手中消失,倒似乎這個動作,他練習了千百遍一般,當然,身爲皇帝身邊最得寵的大太監,這樣的動作,幾乎每天都要來幾遍的,不過來自眼前這位左相的就少了。眼前這位,也根本不必巴結自己。
收了銀票,秦一臉上多了一些笑容,將聲音壓得極低:“好像是跟二位皇子有關。”
楊一和心裡咯噔了一下。跟二位皇子有關的事情,必然便是眼前的這場大敗仗,作爲他來講,情願這場敗仗是左立行的指揮出了問題,也不願意是其它原因。特別是這二位這裡出了問題,在這個節骨眼兒上,這是會要人命的。
“多謝公公。”
“不敢。楊相可要小心一些了。”秦一垂着頭,退到了房門口。
房門吱呀一聲響,一個高大魁梧的身影出現在楊一和的面前,正是內衛大統領安如海,看到楊一和,他點了點頭,“楊相,陛下召你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