嶽開山滿臉春風。這一次他回到越京城,與他當年從昆凌郡被調任涔州的時候完全是兩個氛圍了,那個時候,所有的人都認爲嶽開山這是一種貶斥,一種避嫌,是爲了替賙濟雲讓路。畢竟從昆凌那樣重要的大郡被調到當時一無所有的涔州,無論從那個方面看,都不是將獲得重用的徵兆。
但人才就是人才,不管丟到哪裡,他都能發光發熱。在昆凌郡,嶽開山以一介齊國佔領者的身份,能將昆凌郡治理得妥妥貼貼,成爲了賙濟雲最大的資本,而到了涔州,三兩下騰挪便讓皇帝秦風親臨涔州考察,最終拍板定下了橫跨西地的大運河方案。
如今,大運河在歷經三年的挖掘,疏浚之後,已經全線貫通,船隻自虎牢秀水河可以直通涔州邊地,嶽開山提出了西地江南計劃,可以說已經具備了先決條件。
這條大運河的存在,不僅僅是解決了營州,涔州等地長年乾旱的問題,更是打通了西地與大明本土的聯繫,其意義影響深遠,可以說是功在當代,利在千秋的事情。
這一件事雖然最終是由大明舉全國之力辦成的,但始作俑者,提出這一計劃的嶽開山,必然也會伴隨着這一條運河的通航而永存史冊。
作爲大明的中樞,越京城的人對於官員們的宦海沉浮,自然是最爲敏感的,嶽開山這樣的人,是怎麼摁也摁不住的,錐藏於囊,縱然短時間內可以掩其鋒芒,但稍有機會,他必然便會破囊而出,鋒芒畢露。
接待嶽開山的晚宴規格是相當高的,可以說,以前從來沒有過。
人不多,但卻個個都是大明的風雲人物。
秦風自不必說,皇后閔若兮竟然也親自出席了,首輔金景南,次輔方大治,監察部曾琳,已經退休的原禮部尚書蕭華是陪客。而齊王殿下,在這場晚宴之上,則成爲了那個執壺敬酒之人。
嶽開山很清楚,這是對他的一種補償。他做出了漂亮的政績,解決了西地與大明本土的交通,讓西地江南一步一步地變成現實,在今後的數年裡,可以預計到的是涔州,營州等原本無比窮蔽的地域,將在經濟之上得到極大的改善,而經濟上的改善必然會促進政治之上的穩定。說句最通俗的話就是,老百姓能吃得飽了,兜裡有餘錢了,當然會支持朝廷了,誰會閒得沒事去舉旗造反鬧事,把腦袋系在褲腰帶之上晃盪呢?
但是,不管現在他做出了多麼漂亮的政績,升遷也是無望的。這是政治之上的一種平衡,朝廷不可能在賙濟雲還手握着十數萬重兵的情況之下,把他調入中樞委以重職,在眼下攻打齊國統一天下的爭霸戰已經展開的情況之下,那就只有犧牲他嶽開山確保前線的穩定了。
但有功不酬,顯然也是不行的。所以,皇帝便只能以另外的形式來進行彌補,向他表示,立下的功勞,朝廷都是記得的,你要不焦不燥,耐心等候。
嶽開山當然有耐心。
他的目標不僅僅是回到中樞成爲一個議政,他想當的是首輔。
而他認爲,自己是有很大機會成爲首輔的。
現任首輔金景南作風強硬,大刀大斧,典型的遇山開路,遇水搭橋的梗頭脖子人物,這樣的首輔在戰時是不可缺少的,統一天下的戰爭不可能一帆風順,在這個中間,很可能出現許許多多預料之外的情況,這個時候需要的是當機立斷,而不是優柔猶豫,這也正是方大治在上一輪的首輔爭鬥之中,敗下陣來的原因。
不過統一大戰一旦結束,金景南的首輔之路也可能就到了盡頭了。到了那個時候,外敵盡去,沒有了大敵,內部的問題自然而然地就會浮現出來,而金景南在任之上,得罪了太多的人,皇帝必然會以金景南的去職而平息這樣的爭端。
繼任者肯定會是方大治。但在嶽開山看來,方大治也只會是一個過渡性的首輔人物,方大治的執政風格有典型的第一任首輔權雲的影子,但他卻缺乏權雲那般的事事能將自己置身事外,從更高角度看問題的能力,方大治本身,與很多的經濟利益集團糾葛太多了,他當上首輔之後,搞不好就會深陷其中。
嶽開山太清楚現在大明創造財富的能力了,方大治一旦當上首輔,以後能不能全身而退,都是一個問題。倒不是說方大治本人很貪婪,這個人並不缺錢,也不貪錢,但問題是他身後的利益集團會推動着他身不由己的往前走。
一旦真到了那個時候,自己的機會就來了。
自己是齊人,與明國原本起家的那些勳貴集團毫無瓜葛,處理起這些事情來,不會有任何的顧慮,而且平滅齊國之後,大明想要順利地,和平地,波瀾不驚的順利消化齊國的領土,子民,自己的價值就會更大。這可以從大明在處理楚國和秦國戰後事宜之中能夠看出來皇帝的思路。
現在楚地由馬向南掌舵,西地以鍾鎮爲道,這兩個人,分別是楚地和西地的老牌子貴族官僚,在本地有着極高的人望。
皇帝喜歡以最小的代價獲得最高的回報。一旦方大治在任上出了什麼問題,取代他的必然會是自己。
齊國可不是楚國或者秦國,不管是百姓的數量,地域的廣博,還是存在問題的複雜性,可比這兩個國家要多得多了。一個齊國的疆域,可是比明,楚,齊加起來還要多一些。
至於後起之秀,當然是有的,但嶽開山不認爲他們是一個威脅,像慕容遠這樣現在聲名鵲起的年輕政治新秀,只怕是要在這個位置之上磨礪很多年了,年輕是一個優勢,但有時候也是一種劣勢。皇帝陛下看重慕容遠,那是在爲更遙遠的未來考慮。
想清楚了這些問題,嶽開山當然是心中念頭通達。現在他要做的,不是什麼激流勇進,而是隻要四平八穩地將涔州經營好,將那裡變成自己在陛下面前誇口過的西地江南,那就成了。
不得不說,皇帝秦風是一個值得自己效忠的好皇帝,這不但體現在他認可自己的能力之上,也在於皇帝本身在撫慰臣子,拉攏人心之上,的確是與衆不同,讓人慰貼之極。
就像這一次的賜宴一般。
這已經不像是一次賜宴,而更像是一次老友的聚會了。
嶽開山見過齊皇的賜宴,皇帝高高在上,臣子拘謹於下,嚴格的禮儀制度之下,讓人產生不了任何的愉快的感覺,飯菜看似精美,但卻是不能真正下肚的,一場賜宴下來,肚子餓得呱呱叫。
但像現在這樣大家圍在一個圓桌之旁,共同吃着一個碩大的火鍋的賜宴,他還是第一次碰到。碩大的火鍋裡,滾滾熱氣蒸騰,香氣四溢,隨着各種味料傳入大明,大明的各類風格的飲食便也開始發展起來了,不過皇帝似乎更偏愛那種口味極重的麻辣風格,其實嶽開山吃得很清淡,看着火鍋裡翻騰着的那一顆顆鮮紅的辣椒,心裡還是很犯怵的。
麻辣配烈酒,這是火上加火啊!
既然是圓桌,自然也就沒有了方位之分,不過大家還是心照不宣地按照大致的方位坐了下來,皇帝陛下和皇后娘娘面朝着大門方向,皇帝的右手邊坐着今天的主賓嶽開山,在往下,是白髮老翁蕭華,再往下才是首輔金景南,次輔方大治,監察部長曾琳。而皇長子,齊王殿下秦武,此時正抱着酒瓶子站在大家的身後呢。
高度的烈酒,自然不適合大杯一口悶,秦風自然是無懼的,不過像蕭華曾琳這樣的老同志,還有金景南,方大治,嶽開山這樣的文人,還是要照顧到的,小小的只有大拇指大小的杯子,一次乾一杯還是沒有問題的。即便是這樣,連飲三杯之後,大家的臉上也都是泛起了紅色。
一大盤切得薄如蟬翼的羊肉,在火鍋裡輕盈地一涮,立時便蜷曲起來,秦風親手替嶽開山涮了數片羊肉放在他面前的小碟裡,笑道:“開山嚐嚐這個,這是撫遠郡專門進貢來的老林黑羊,肉質鮮美,市面上可是買不到的。”
嶽開山正想站起來謝恩,卻被秦風一按肩膀動彈不得:“今兒個是家宴,不論君臣,只論情誼,要是我給你挾一筷子菜你便要站起謝一次,那這飯,可就吃不好了。武兒,還不給諸位滿上酒。”
秦武滿臉笑容地湊上來,給大家的杯子裡斟滿晶瑩透剔的美酒。
金景南心中也極是舒坦,大運河的通航,是嶽開山的首提,但卻是在他的任中,由他最後居中統籌而成,不管如何,他的名字也是與這條運河緊緊地聯繫到了一起了。此刻,也替嶽開山挾了一筷子菜放在小碟裡,卻是白糖涼拌西紅柿。
“開山,吃了羊肉,再嚐嚐這個,冰火兩重天!”他大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