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酒肆風雲

這對素極高傲的“無垢玉女”來說,乃屬從無僅有之事,燕小飛焉能不知?頓覺胸中一陣激動,久久不能平靜。

但燕小飛的這種激動,自問也屬首次。

冷寒梅雖然仍想再說幾句,但一時之間卻不知說些什麼纔好。

也自微垂螓首,默默無語。

料峭的空氣,頓時陷入一片靜寂。

這寧靜的氣氛,象徵着什麼?只有他們兩人曉得!

片刻過後,燕小飛揚眉發話:“天色不早,姑娘請回,燕小飛就此告辭。”

言畢,不待冷寒梅答話,微一拱手,身形一拔數丈,如長虹劃空般地向峰下疾馳而下。

冷寒梅微微一顫,嬌軀輕顫,兩排長長睫毛,一陣眨動,晶瑩淚珠,滴滴灑下,由紅綠二女默默地扶持着,轉向竹樓。

那極其美好的背影,隱透着無限的淒涼、惆悵……

是一天的近午時分,天色仍然迷瀠,雪還在溶,料峭的春風,拂面如刀,寒冷刺骨。

傍依閩浙官道左近,有一座小小酒店,門外高掛着酒帘兒,迎着刺骨寒風,不停招展。

酒店內,喧嚷沸騰之聲,直透戶外,儘管有一幅厚厚門簾,將門兒遮掩得嚴嚴的,但只要有人從這酒肆門口路過,他定能感染一分由厚簾縫中透出的“熱”氣,頓覺渾身舒泰,情不自禁地停了下來,一壺燙酒,兩牒小菜,暖暖幾乎凍僵的身心。

這是人之常情,誰不想在冒着刺骨寒風,踏着滿地雪泥,趕了一大段路之後,停下來歇息歇息,飲盅酒兒,解解寒氣?

這座酒肆的主人,想必是生意眼獨具,選擇這塊四無人煙,遠離城鎮,適當閩、浙、皖三省交界的岔路邊兒上,開設了這座小小酒店,的確奇特怪異!

酒店門外的雪地上,有三條泥濘不堪的官道,遠通閩、浙、皖三省境內的重要城鎮,但此時此地,卻靜寂,空蕩,難見行人。

但路上雖無行人,酒店之內,卻高朋雲集,座無虛席。

地當交通要道,酒客自然品流繁雜。

緊靠店門座位而坐的,是兩個黑衣大漢,身披風衣,腹懸單刀,那原本扣得緊密密的兩排鈕釦兒,因酒酣耳熱而解開了三四粒,滿胸汗毛,隱約可見,神情舉止,殊爲傈悍,正相互舉杯豪飲。兩人談笑之間,口沫橫飛,聲震屋宇,狂傲之態,肆無忌憚。

滿座酒客爲之側目,可是誰也不敢說一句話,最多不過皺皺眉頭而已!

本來麼,風雪旅途沽酒取暖,誰願意多惹是非,多管閒事。

在兩名黑衣大漢的鄰桌,坐着三位身着白色狐裘,年甫冠弱的俊美少年!

居中的一位,星目劍眉,面如冠玉,英氣逼人。

分坐兩旁的兩位,則身材矮小,面色紅潤,雙目中微透嫵媚,毫無須眉氣概,但舉止談笑,溫雅不凡的高華氣度,同那兩個黑衣大漢比較之下,正成反比,更顯得後者之粗魯卑俗,令人作嘔。

三位俊美少年旁邊的另一張酒桌上坐着一個醉眼惺忪,身材矮胖的紫衣老者,白髮闊口,一隻尖端色呈鮮紅的酒糟鼻子,直如熟透了櫻桃嵌在面門當中,極其惹人注目。

這紫衣老者,淺飲獨酌,搖頭晃腦,旁若無人,神態可掬。

緊靠着後窗那付座頭上,對坐着兩位年約五旬的褐袍老人,均是鼠目鷹鼻,默默對酌,他們神情之中,透着無限陰沉,眉宇間更流露着異常冷酷,偶爾地,四隻鼠目,向着紫袍老者及三位俊美少年,投過輕輕地一瞥,恍若石火電光,一閃即逝。

除了這些稍爲異樣者外,其他人兒,大都是三三兩兩,對酌談笑的尋常酒客。

也許是酒意稍濃,兩名黑衣大漢談笑之聲愈來愈高,神情舉措也自益發狂傲。

只聽“砰”地一聲,居左的黑衣大漢對準酒桌狠狠一掌,震得杯壺翻動,盤箸跳躍,並揚着他那嘶啞喉嚨,怪笑說道:“虧你往日如狼似虎,不可一世,今日卻怎地膽小如鼠?我就不信這件事兒提它不得,你也休要以爲它是甚麼重大秘密,只有咱們知道!你瞧見沒有?這條路上,幾天來,已有多少人馬路過?路上的人兒,又均行色匆匆,直奔江浙,我很擔心,咱們不單不先鞭未着,說不定已落人後……不知……”

正在他說話的當兒,門簾掀動,寒意襲人,一個身着灰裘的大漢,昂然而入,風帽低垂,看不見他的面貌,但由他那穩健的步履上看去,必也是位武林奇客。

這人對滿座酒客,連看也未看一眼,便直向左後邊的一付剛剛空出的座頭上,走了過去。

寒風刺骨,冷氣侵人,黑衣大漢不自禁地倒剔雙眉,方待發作,但目光注處,見那灰裘大漢,神態不凡,略微一震,隨即兇殺之氣稍斂,狠狠看那人一眼,幹盡杯中餘酒,一抹嘴巴,轉向同伴笑道:“老二,你以爲我的看法如何?”

居右的黑衣大漢,也舉杯搖頭冷笑說道:“我也以爲希望不大,咱們不如干脆掉轉馬頭,回去領死算了!”

這時,店小二匆匆過來,將他們的杯盤稍作整理,並另換了一壺熱酒。

兩名黑衣大漢,對店小二根本未予理會,居左一人又自搖頭笑道:“老二,今兒個你是怎麼啦,淨說些使人喪氣的話。我仍以爲尚有希望,慢說咱們同夥,盡是一些武林健者,就是隻有咱們哥兒倆,也不會有何畏懼!”

居右的黑衣大漢又自接口說道:“大哥!希望雖然未絕,但據我看來,希望也不太大,因爲三天以前,我曾看到了那位人見人怕,專門與咱們作對的‘鐵血墨龍’燕小飛!”

被稱爲大哥的黑衣大漢,靜聽之餘,狂態盡收,面色突變,默默地未發一言。

半響之後,老二又復慢慢說道:“所以,我們對此事應守秘密,不要聲張纔好!”

被稱大哥的黑衣大漢突然色厲內荏地揚聲笑道:“老二,你大概是被‘鐵血墨龍’嚇破了膽,你我兄弟十餘年來,從不曉得‘怕’是甚麼?再說‘鐵血墨龍’長年行俠關外,休說他不致出現江湖,即是他聞風趕來,就憑你我這塊招牌,滿身藝業,難道還怕他不成……”

老二仰首乾杯,冷笑說道:“大哥,你是耳目不聰,孤陋寡聞,半月之前,‘長江三十六舵’九江分舵一夕瓦解,就是‘鐵血墨龍’燕小飛所爲,你怎說他不敢出現江浙,仍在關外?”

紫袍老者,雙眉微皺,醉眼半睜,飛快地投過一瞥。

那三個身着白裘的俊少年,神情也自微變,但他們三人表現略自不同。

居中的一位,微微地揚了揚入鬢劍眉,脣邊掠起一絲笑意,他心中究竟在想些甚麼?實在令人難以推測。

那分坐兩旁的兩位,嫵媚的面龐上,呈現出醉人的微笑,眉宇間洋溢着驚奇,以四道清澈目光交換了一瞥眼色。

後座上的兩位褐袍老者,則儼若未聞,木然神情依舊,默默對酌。

這些,都是剎那間的事,任誰也未發覺酒客中有人神情各異,兩個黑衣大漢桀傲囂張,旁若無人,自更肆無顧忌。

居右黑衣大漢再乾一杯,又復狂態畢露地揚聲笑道:“老二,‘鐵血墨龍’獨挑‘長江三十六舵’的九江分舵之舉,遠震遐邇遍傳武林,我豈無所聞,麻木至這般地步?不過,只以爲這是些微小事,不值一提?因司徒文手下盡是些酒囊飯袋,庸碌之徒,倘若換了我們……”

語猶未畢,突然一個清脆甜美的話聲冷笑接口道:“閣下!請休得仗酒輕狂,小心寒風太大,閃了你的舌頭!”

語音清脆,滿座酒客,個個入耳,緊跟着揚起幾聲輕笑。

黑衣大漢霍然變色,雙目兇光暴射,電掃四周,見座上酒客,並無異樣,當即沉聲問道:“那位見不得人的鼠輩,暗中弄鬼,有種的,請站將出來說話……”

驀地裡,那清脆甜美語聲,再揚耳際,微含薄怒地說道:“口出不遜,本該摑嘴,念你酒醉失言,愚蠢無知,權以魚骨代掌,當心狗牙!”

語音甫畢,一線白光電閃而至。

這次,他已看清,白光是由三位俊美少年中,左邊一位所發,當即將頭急低,白光擦發而過,篤然微響,一根小小魚骨,便告半沒壁間。

黑衣大漢縱聲狂笑說道:“單某隻道是那個不知死活的東西,竟敢如此大膽,原來是個乳臭未乾的雛兒,看來你大概是活膩啦!”

語落掌發,一股凌厲無匹的掌風,飛卷而出!

白裘少年聞聲,冷哼一聲,仍然端坐未動,雪白小手,微微一翻,罡風猛拂之下,只聽得“拍”地一響,兩股掌風,半空相撞,勁氣四溢,震得其他座位上的杯盤酒菜,都略有晃動。

白裘少年紋風未動,黑衣大漢卻自身形微晃,雙睛發紅,羞怒之餘,兇性大發,厲聲喝道:“料不到你這小子,倒還真有點門道,只可惜遇上你家太爺,遂成了螳臂擋車,自不量力!你再接我一掌試試如何?”

他這裡暗含殺機,功力提到十一成,正待舉手發掌!

突然怪聲震耳,三少年身後的那位紫袍老者,緩緩地站起身形,半睜着惺忪醉眼,搖晃着矮胖的身軀,步下踉蹌地連連搖手走來。

他行至雙方當中,開口說道:“慢來!慢來!風雪逆旅,沽酒取暖,乃屬天大美事!人生能得幾回醉,大夥兒正在把杯豪飲,舒泰身心,你們這些年輕小子,卻在此狂冒肝火,動手動腳地大煞風景,掃人酒興,看得我老人家倒足胃口,險些將已下肚的黃湯,嘔了出來。這樣吧,老頭子爲己爲人,替你們做個和事佬,你們看在我老頭子的面上,莫再逞能鬥狠,雙方握手言和如何?”

白裘少年尚未回話,黑衣大漢不耐煩地冷冷說道:“老頭兒,你是何人?”

紫袍老者微翻醉眼,以右手兩指,向黑衣大漢,凌空亂點說道:“江湖中講究敬老尊賢,我老頭子雖然不敢稱賢,但這樣老的一把年紀,卻是事實,你怎麼說起話來,如此不通禮數?真不知道你師傅當初是怎樣教的?”

黑衣大漢聞言一怔,方待回話,他已搖晃着身軀,轉向白裘少年說道:“大姑娘,女孩子家最好少管閒事,也別那麼大的肝火,和他們斗的甚麼氣,動的甚麼手?我老頭子說句你不愛聽的話,這兩個是蠻人,你們惹他不起!”

三少年方自挑眉,他又復揮手連連地繼續說道:“瞧,又來啦!

我老頭子剛勸你們別那麼大肝火,年輕人爭勝好強,最要不得,我老頭子聲明在先,這句話你們不愛聽,可是我老頭子不得不說,不能不說,而且,要說就要說完……”

如此一來,三少年倒不便發作,互覷一眼,默然無語。

紫袍老者轉過臉來,指着兩黑衣大漢說道:“你們聽說過‘翡翠谷’麼?他們兩個便是‘翡翠谷’主‘脂粉情魔玉羅剎’座下的‘辣手雙煞’,怎麼樣?大姑娘……”

“翡翠谷”詭譎神秘,莫測高深,“脂粉情魔玉羅剎”,更是絕代妖姬,武林之中,只聞其名,而從未見過她那豔絕塵寰的廬山面目,但她的天姿絕技,仍是名傳宇內,震懾武林!

兩黑衣大漢被這不曾相識的紫袍老者,一語道破行藏,雖感驚詫,但眉宇間卻掩不住地流露驕狂神色。

三少年似也震懾“玉羅剎”威名,神色微變,互視不語。

紫袍老者醉眼微翻,又轉向二黑衣大漢說道:“你們兩個也休要仗恃靠山,行意驕狂,我老頭子也說句你們不愛聽的話,這三個娃娃你們也同樣惹她們不起。‘哀牢山’、‘斷魂崖’上的‘冷麪觀音’,你們聽說過麼?她們三個就是‘冷麪觀音’門下的‘一俊二嬌’,倘若惹翻了這位老太婆,只怕你們那個主兒也照樣頭疼腦脹!”

紫袍老者語畢,三位少年肅然起敬,由居左的白裘少年躬身說道:“老前輩與家師似甚相熟,晚輩們年幼識淺,斗膽請教老前輩的尊姓大名?”

紫袍老者醉眼惺忪,頻頻點首道:“啊!名師手下確出高徒,老太婆倒不錯,你們語態神情溫文有禮,聽起來頗覺受用!大姑娘先別問我老頭子如何稱呼,我且問你們雙方願不願意就此和解?”

白裘少年略作猶豫,未能立即答話。

但那被稱爲大哥的黑衣大漢,卻已冷冷說道:“那要看你這糟老頭子是什麼身份?有沒有資格做魯仲連!”

紫袍老者雙眉一挑縱聲狂笑說道:“好!你們直爽得令人可愛,看來我老頭子非抖露這塊招牌不可了……”

說着,以右手食指指着他那隻鮮紅的酒糟鼻子又復說道:“我老頭子落魄江湖,生平別無所好,惟獨好酒貪杯,更有一怪脾氣,愛管閒事,我老頭子不伸手便罷,只要伸手,不管這事如何困難,我也定會管到底。”

白裘少年神情猛震,肅然說道:“老前輩就是人稱‘嵩陽醉客鬼見愁’的南宮前輩……”

紫袍老者咧嘴笑道:“還是大姑娘聰慧,我老頭子是酒徒醉鬼,極不受人歡迎的南宮隱!”

南宮隱生性詼諧,遊戲風塵,一身功力高深莫測,脾氣怪異絕倫,無從捉摸,八荒四海之中,幾乎人見人怕,故有“嵩陽醉客鬼見愁”的別號,此老生**管閒事,但微嫌只憑意氣,有點邪正不分。

兩黑衣大漢聽他報了名號,這才面色劇變,站起身形,由老大發話,執禮甚恭地抱拳說道:“原來您老人家是南宮前輩,在下有眼無珠,多有瀆冒,尚請多加寬恕,今日之事,既承排解,不管誰是誰非,便算了結。晚輩尚有瑣事在身,未克久留,就此向前輩告別!”

言語甫畢,丟下一塊碎銀,作爲酒菜之資,便欲轉身離去!

但他們方一舉步,南宮隱突然揚聲說道:“慢點!我老頭子的話還沒有說完啦!”

“辣手雙煞”聞言止步,滿面苦態地駐立門旁一動不動。

南宮隱嘻嘻的點頭說道,“你們不遠千里而來,不就是爲的江浙那樁事麼?正如你們方纔所說,爾等業已落後一步,如今八荒高手,雲集江浙,我老頭子與你們恩師,曾有一面之緣,因而奉勸兩位打消這個念頭,趕緊返回‘翡翠谷’,免得平白送命,奇珍異寶,惟有德者方能居之,憑你們倆這點德行,似尚不配,就是你們那位‘脂粉情魔玉羅剎’親自到來,也未必能夠如願以償……”

說至此處微頓,惺忪醉眼再向“辣手雙煞”一瞥,繼續說道:“還有,你們不要自作聰明地妄加宣傳,‘鐵血墨龍’雖已自大漠返回中原,但那夜挑九江分舵的卻另有其人,並非是鐵血墨龍所爲,燕小飛人中豪傑,我老頭子對他頗爲佩服,絕不能容人誣衊於他,你們自己惹的禍,由你們自己去打點,見了你們那位羅剎主人,替我老頭子問好!”

說完微微揮手,示意讓他們辭退。

“辣手雙煞”早就不耐,但不敢言語,一見南宮隱揮手示意,二人如逢大赦,暗籲一口長氣,步履匆匆奪門而去。

雙煞走後,白裘少年拱手笑道:“多謝老前輩關注,些許小事,驚動俠駕,打擾酒興,晚輩殊感不安。”

南宮隱一翻醉眼,搖頭笑道:“我老頭子討厭俗套,什麼至感不安,打擾酒興一類的話兒,我老頭子最不愛聽,說實在的,要不是你們替那條墨龍幫場,我才懶得管你們這檔子雞毛蒜皮的事呢!”

“一俊二嬌”面面相覷,哭笑不得,只好默然不語。

南宮隱伸了個懶腰,又復咧嘴笑道:“冷麪觀音那老婆子,既然想湊熱鬧,她自己不來,派你們三個娃兒來有什麼用?”

“一俊二嬌”中的俊美少年躬身答道:“老前輩有所不知,家師已離哀牢,晚輩師兄妹三人,不過是先走一步而已!”

這位“嵩陽醉客鬼見愁”南宮隱,聞言點頭笑道:“好!好!好!老太婆既然親自出馬,這場熱鬧有得看了。我老頭子另有要事,要先行一步,前途或可再逢,小娃兒!別忘了代我付酒錢。”

語音甫落,也不管他人反應如何,逕自搖晃着矮肥身軀,一步一踉蹌地出門而去。

走不多遠,引吭高歌:

“人皆言酒香,我獨說酒苦。

情字苦味百倍酒,勸君切莫輕入口……”

歌聲漸遠,人影已杳,“一俊二嬌”似有所悟,神色微變,默然落座。

角落裡,那位最後進來的灰裘大漢,亦緩緩站起,丟下一綻銀子,默然地行了出去。

門外,一株枝椏光禿的矮樹上,繫着一匹通體漆黑的駿馬。

灰裘大漢解開僵繩,翻身上馬,徐徐地向江浙官道上馳去……

灰裘大漢踏雪行出酒肆,解下樹上那匹頗爲神駿的墨黑座騎,目光如電,有意無意地向着道旁十來丈外一片樹林中,投過淡然一瞥,飄身上馬,微領僵繩,緩緩向着積雪方射芒溶的道路之上,揚蹄舉步!

他方自轉過那叢樹林,突然一聲極其輕微的怪笑,劃空響起!

哈……哈……哈……

樹林中,一條淡紫人影,迅捷如電,疾射而出地向馬上灰裘大漢撲來。

人未到,語音先發,老里老氣,怪腔怪調地叫道:“小龍兒,你裝的那門子蒜?明明知道我老酒鬼恭候在此,卻視如無睹地揚長離去,豈不是存心要氣我?還不與我滾下馬來,好好唱個喏兒,賠個禮麼?”

這條淡紫人影,出手如風,疾攫鞍上灰裘大漢右肩的“肩井”大穴!

但鞍上灰裘大漢卻聽若未聞,視若無睹地依然控騎緩步,任憑對方撲近身旁,任憑對方攫上“肩井”!

指風逼體,酒氣薰人,淡紫人影五指一觸即收,飄身縱落馬前,攔住去路,戟指笑罵:“小龍兒,你幾時修得這般鎮定功夫?尚幸是我,若是換了別人,你這條手臂,還想要麼?”

這條淡紫人影,正是那位適才在酒肆中,借酒裝瘋的風塵異人“嵩陽醉客鬼見愁”南宮隱。

他話聲方落,灰裘大漢已自勒住坐騎,軒眉狂笑地接口說道:“不錯,尚幸是你,換了別人,他也無此大膽,如今更不可能好好地卓立馬前,攔住去路!一條手臂換條性命,應該很划得來,對麼?老人家!”

“呸!”南宮隱故意吹鬍子瞪眼地佯怒說道:“小龍兒,你這句‘老人家’,是不是誠心促我早死?多年不見,老酒鬼尚以爲你已成家立業,找個地方躲起來,娶老婆抱孩子,享受溫柔滋味去了,可差點兒沒把我老酒鬼氣瘋想死!怎地一見面便是這句觸足了黴頭的‘老人家’,我覺得還是那句‘老哥哥’聽來順耳,令人全身舒泰,骨頭髮鬆,趕快與我換換稱呼,否則,惹翻了我老酒鬼,卻有你好受的呢!”

灰裘大漢似乎對於這位“嵩陽醉客鬼見愁”,頗爲頭痛,無可奈何地聳肩攤手,搖頭苦笑說道:“爲了免得你這位‘鬼見愁’陰魂不散,我只好從善如流,老哥哥,別來可好?”

南宮隱心滿意足,咧嘴笑道:“這纔像話,小龍兒若談別來情況,你下來說話行麼?”

灰裘大漢略一猶豫,飄身離鞍,抱拳笑道:“老哥哥,請莫見怪,你應該知道小弟素來有點不識禮數,不拘小節。”

南宮隱微翻醉眼,未予理會,拉着他行向林邊石塊坐上,搓了搓手說道:“別後各情,一言難盡,而且也都是爲別人賣命跑腿的瑣事,提起來頗爲煩人,不妨暫置一旁,老哥哥我,急於想知道你這些年來是怎麼過的?商老梅的一家三口,是否安泰?”

灰裘大漢聽了南宮隱的最後兩句話,神情倏變,不勝悽楚,魁梧身形,一陣輕微顫動,噙着眼淚,啞着嗓音地失聲叫道:“老哥哥,這件事兒,我可不敢瞞你,我那商拜兄的一家三口,已經悉數遇禍慘遭毒手!”

南宮隱神情大震,霍然色變,一把抓住灰裘大漢左腕,顫聲問道:“小龍兒,你說甚麼?商老梅他家……他……他那一家三口,竟……”

灰裘大漢的神色木然,含淚點頭。

南宮隱咬牙問道:“這是甚麼時候的事?”

灰裘大漢應聲答道:“約莫臘盡年終除夕之前的數日光景!”

南宮隱目閃厲芒,恨聲問道:“是誰下的毒手?”

灰裘大漢面色沉重地搖頭未答。

南宮隱怪叫一聲道:“怎麼?小龍兒,你……你連是誰下的毒手,都……都……都不知……這……?”

灰裘大漢嘆道:“小弟從大漠之中,倦遊歸來,抵達‘梅花嶺’下,本擬與商拜兄一家三口歡度除夕,誰知他們業已……”

南宮隱聽到此處,鬚髮皆張,目眥欲裂,右掌憤然猛揮,“砰”然一聲大震,兩丈來外一株巨樹,應手而折,枝葉雪花,紛落一地!

灰裘大漢自脣邊浮起一陣抽搐苦笑,低聲嘆道:“老哥哥,枯樹無知,你……你這是何苦?”

南宮隱垂頭不語,默然有頃,方自雙目微赤地擡起頭來,頰上佈滿了縱橫老淚地,緩緩說道:“商老梅一生爲善,封劍歸隱以來,築廬梅嶺,頤養餘年,期享撫妻教子天倫樂趣。不想一干江湖魑魅,仍然放他不過,竟落得如此下場!聵聵蒼天,令人好恨!小龍兒,你且把當時目擊所見,詳詳細細地說給我聽!”

這灰裘大漢,正是易裝甫下“九連絕峰”的“鐵血墨龍”燕小飛!

他對於自己這位古道熱腸的血性至交,自然毫不隱瞞,把“梅花嶺”下,雪地驚魂,所見拜兄一家三口,悉遭殺害之事,以及“九連山”所遇種種疑端,均一一細加敘述,說完並道:“我多年來未現中原,不想甫一歸來,便接二連三地,遭逢重大變故,委實令人費解。此番略易裝束,便是想憑那些微蛛絲馬跡,踏破鐵鞋,掃遍人海,替商拜兄一家三口,尋恨復仇!順便還要找尋那假冒名號之人,問個青紅皁白!”

南宮隱靜聆之餘,神色連變,殺氣騰眉,厲芒蘊目!等燕小飛語音一了,便伸出手來,咬牙道:“小龍兒,你且將那從商老嫂手中發現之物,給我看看,我要研究研究是哪個罪該碎屍萬段,銼骨揚灰的惡狂徒,狠下毒手,做出這種神人共憤,天地不容的殘酷兇暴行爲!”

燕小飛微一點頭,探懷取出那幾根色呈五彩,細如人發,似絲似絹的東西,默默遞了過去。

南宮隱接在手中,異常仔細地審視良久,一言不發,又復遞還燕小飛。

燕小飛心中瞭然,知道南宮隱對於這幾根五彩柔絲,也無所悉,遂接過藏好,強笑說道:“老哥哥不必苦苦思忖,有道是:‘善惡到頭終有報,只爭來早與來遲’!又道:‘天網恢恢疏而不漏’!我絕不相信那行兇之人,能逍遙天道之外,在我鞭劍之下,幸逃一死!”

南宮隱搖了搖頭,愧然嘆道:“小龍兒,你不必再安慰你老哥哥了。唉,想老哥哥我,向來自詡淵博,見多識廣,不料今日竟連這幾根小小東西,也認不出它的來歷,委實……”

語鋒至此微頓,深深地一嘆又道:“但事到如今,也只有拿你適才所說的那幾句話兒,用‘天道無虧’,‘報應不爽’等語,來自己安慰自己!小龍兒,少時此間別後,你將往何處,可有定見麼?”

燕小飛搖了搖頭,苦笑說道:“人海茫茫,宇宙遼闊,我一時真不知道,應該從何處下手?只好漫無目的,到處亂撞,走到那兒算那兒了!”

南宮隱聞言,皺眉說道:“一年之期,爲時並不算長,似你這般毫無頭緒地在四海八荒間,胡闖亂撞,我擔心你頗不容易找到那冒名頂替的人,果真如此,你卻怎樣對那位‘無垢玉女’冷寒梅,加以交代呢?”

燕小飛濃眉一挑,淡淡答道:“大丈夫一諾千金,生而何歡?死而何懼?倘若真如老哥哥所說,找不到那冒用小弟名號之人,只有自縛雙手,聽憑司徒文處置的了!”

南宮隱冷笑說道:“好,豪邁得很,英雄得令人佩服!”

說到此處,面色一變,目光森厲如刀地盯在燕小飛臉上,沉聲叱道:“我看你是忘卻多年金蘭之義,存心讓那商老梅一家老少三口,在九泉之下,含恨埋冤,永不瞑目!”

燕小飛被南宮隱叱責得心神大震,好不羞愧地,默然低下頭去!

南宮隱老臉上的皮肉,一陣抽搐,目光中含着一種難以言喻的情緒,凝注燕小飛喟然嘆道:“小龍兒,原諒我口不擇言,老哥哥以己度人,知道你如今的沉痛心情,但你卻萬萬不可頹廢得令人失望!商老梅一家三口,血仇未報,冷寒梅‘無垢玉女’之號蒙塵,無論爲己,抑或爲人,使逝者瞑目地下,使生者洗雪恨辱!如此種種,真是任重道遠……”

燕小飛突然擡起頭來,目光電閃,難掩心中激動地揚眉接口說道:“多謝老哥哥的教誨,小弟知道應該怎麼做了!”

南宮隱點了點頭,目注燕小飛,蹙眉問道:“小龍兒,你此行當真毫無目的麼?”

燕小飛道:“老哥哥這是多問,難道你不知道我生平不慣謊言?”

南宮隱赧然笑道:“小龍兒莫要誤會,老哥哥知道你是頂天立地的奇男子,大丈夫!我只是奇怪這等遍傳宇內,轟動武林的大事,你竟會茫然不曉!”

燕小飛呆了一呆,苦笑說道:“我長年飄泊關外,甫進中原,便接二連三,遭逢變故,簡直心煩意亂,那裡還有情緒,理會身外瑣事!”

“這也難怪。”南宮隱低低自語一聲,又復皺眉說道:“但這樁事兒,不算太小,應該例外,你難道真不想知道究竟爲了何故,才這般震動武林!”

燕小飛無可奈何,只好抱拳說道:“小弟正想請老哥哥加以指教。”

南宮隱怪笑道:“你不是正想向我請教,只是不便不聽!”

燕小飛濃眉一挑,南宮隱搖手叫道:“小龍兒,你莫要不耐煩,設若老哥不將此事告你知曉,日後你可能會恨我一輩子呢!”

燕小飛“哦”了一聲,改換笑容說道:“這樣說來,我就更應該靜心聆教。”

南宮隱道:“適才在酒肆之中,你已看見,‘哀牢山斷魂崖’下,‘冷麪觀音’霍老婆子門下的‘一俊二嬌’;‘翡翠谷’中,‘脂粉情魔玉羅剎’座下‘辣手雙煞’,冷眼旁觀的‘勾漏二兇’等人,這僅是小部份,並非參與此事的全體人物!但‘翡翠谷’向不輕出,霍老婆子更不輕易涉及世事,你由此已可略見端倪,何況八方魑魅,齊聚江浙……”

燕小飛聽至此處,縱聲狂笑說道:“老哥哥,你若改行說書?也必是柳敬亭一流人物!居然舌上生蓮,說得我怦然心動,急於得知究竟了呢。”

常言道:急驚風偏遇慢郎中。燕小飛業已心頭怦怦,南宮隱卻仍慢條斯理,不慌不忙地怪笑說道:“你如今纔是真想聽了,急甚麼?我的話兒,必須抽絲剝繭,從頭說起。”

燕小飛眉頭微蹙,南宮隱繼續笑道:“這樁事兒,該從三個月前說起……”

燕小飛雙臂一振,站起身形說道:“老哥哥留點精神,小弟無此耐心,聽你故意賣刁的絮絮叨叨!我只消馬上加鞭走趟江浙,還不立時打探得清清楚楚?”

說完,抱拳一禮,便欲轉身上馬。

南宮隱急忙伸手,把燕小飛拉住,苦笑道:“小龍兒,算你行,在你手中,老哥哥我是栽定的了!你且坐下,我這就絕不嚕嗦地一一報告!”

燕小飛也是逗他,並非真想離去,自然任憑他拉住,面含微笑地坐了下來。

“聽着,小龍兒,百年前的曠世奇珍‘蟠龍鼎’,如今重現江浙!夠了麼?這兩句話,簡單得大概令你滿意。”

燕小飛聞言,悚然動容,他知道“蟠龍鼎”乃百年前一代武聖,佛門高僧“天玄上人”所鑄。質雖凡鐵,但鼎上卻蘊藏着“天玄上人”畢生精研,仗以得名“武聖”的絕世武學!故而,能獲此鼎之人,便可稱尊宇內,睥睨武林,自然令這其高不過數寸的“蟠龍鼎”,身價萬倍,成爲人人夢寐以求,苦苦覬覦的稀世瑰寶!

這事兒流傳百年,膾炙人口,燕小飛自一聽便知,目閃精芒,凝注在南宮隱臉上,沉聲問道:“老哥哥,此事當真?”

南宮隱正色答道:“茲事體大,豈能無中生有,信口胡云?何況我生平雖愛詼諧玩世,也從未哄騙過你這小龍兒呢。”

燕小飛聽了他最後那句話兒,不禁失笑。

因南宮隱遊戲風塵,確曾使不少武林人物,上過他的或大或小惡當,卻委實從來不曾對自己說過半句謊言。

他也知道像這等重要訊息,南宮隱不會隨口亂扯,遂皺眉說道:“倘若‘蟠龍鼎’果然在江浙之間出現,到是一樁相當熱鬧,也相當麻煩的事兒!”

南宮隱呆了一呆問道:“你此話怎講?”

燕小飛道:“蟠龍鼎雖是稀世奇珍,得之足霸武林,但不僅燕小飛視若頑物,不屑一顧,連老哥哥也未必把它看在眼內!……”

南宮隱聽到此處,接口狂笑說道:“對,這才叫知己之交的知音之論!”

燕小飛繼續笑道:“然而這些聞風而來,企圖搶奪的三山五嶽八荒四海人物,未必個個均是舉世聞名的正人俠士。設若道消魔長,‘蟠龍鼎’竟落入兇邪之手,則定然將武林間,攪起一片血雨腥風,甚至釀成不可挽救的無邊浩劫!”

南宮隱聽得從背脊間起了一絲寒意,倏遍周身,神色凝重地點頭說道:“小龍兒,你說得對!老哥也正爲此擔憂,此番遠來,並非貪圖江南的酒醇魚美,卻想冷眼旁觀,相機伸手,給它來個……措手……”

話猶未了,忽然目注燕小飛,怪笑問道:“小龍兒,你是否也覺手癢,有沒有點興趣?”

燕小飛皺眉笑道:“老哥哥,你‘手癢’二字用得不妥!”

南宮隱苦笑說道:“小龍兒,你不要向雞蛋裡面去挑骨頭,老哥哥這‘手癢’兩字,只是問你莫非也想伸手管管此事?”

燕小飛搖頭笑道:“我沒有說過要管!”

南宮隱呆了一呆,道:“那你是準備袖手旁觀,坐山觀虎鬥了?”

燕小飛卻又復搖頭笑道:“我也沒有說過不管!”

南宮隱霍地躍起,戟指燕小飛,佯怒叱道:“小龍兒,你玩些甚麼花樣?竟敢戲弄我麼?”

燕小飛揚眉大笑,伸手將他拉得坐在身旁,緩緩說道:“老哥哥,你諾大一把年紀,怎地仍是改不了急躁?平心靜氣,聽我問話……”

南宮隱寒着一張老臉,怒聲說道:“你問好了,我是有問必答!但你若再敢對我作弄,我便誓必把你這一輩子,作弄得決無片刻安寧!”

燕小飛失笑說道:“鬼見愁之號,不僅人見頭痛,連鬼見都會發愁,我燕小飛怎麼招惹得起?老哥哥,你適才曾有:‘冷眼旁觀,相機伸手’之語,我這第一個問題,便是請教這‘伸手’二字之意,老哥哥所想‘伸’出的,是隻甚麼‘手’呢?”

南宮隱怫然答道:“甚麼‘手’?是‘人手’,不是‘賊手!’是‘第一隻手’,‘第二隻手’,而不是‘第三隻手’!”

燕小飛忍俊不禁地搖頭笑道:“老哥哥怎麼火氣仍大,還未冷卻?我來替你闡釋一下,‘第三隻手’既是‘賊’手,則‘第一隻’和‘第二隻’,定是‘人手’,再換句話說,一隻是向正人俠士所伸出的‘援助之手’,另一隻是向惡寇邪魔所伸出的‘阻撓之手’!”

南宮隱又好氣又好笑地,點頭說道:“你替我解釋得比我自己說明得還要清楚!”

燕小飛笑道:“這‘第一隻手’,和‘第二隻手’,確實可以伸上一伸,但卻不能伸錯!”

南宮隱惑然問道:“這‘伸錯’之語,是甚麼意思?”

燕小飛揚眉笑道:“向右方伸出右手便對,向右方伸出左手便錯!常言道:‘畫虎畫皮難畫骨,知人知面不知心’,故而,我還要向老哥哥請教,你是如何分辨善惡,來決定對其伸出阻撓之手,抑或援助之手?”

南宮隱怒道:“小龍兒,你太看不起你老哥哥了!我諾大的一把年紀,又沒有活到狗身上去……難……”

燕小飛見他當真有些怒意,遂趕緊滿面陪笑地向南宮隱接口說道:“小弟那裡敢有如此想法?但正人俠士理應恬淡寡欲,縱難跳出‘名繮’也該頓開‘利鎖’!雲集江浙,居心如何?若是來戒貪婪,覬覦‘蟠龍鼎’,欲據爲已有,稱霸武林,則其品格行爲,與一般黑道邪魔,便不易區別的了!”

南宮隱聽得啞口無言,燕小飛一笑又道:“有道是‘奇珍異寶,唯有德者方能居之’!既繫有德時,反會促成其招致殺身慘禍,自行消滅於禍害!老哥哥試從此意而論,你那‘相機伸手’的打算,便大可不必的了!”

南宮隱苦笑問道:“小龍兒,依你之見,又便如何?”

燕小飛微笑答道:“老哥哥的‘聽風小築’,清景無邊,你何妨逍遙其間,不聞不問?”

南宮隱略一沉吟,軒眉笑道:“不行,我或許可以迴轉‘聽風小築’,酩酊自樂,獨善其身,你卻不可置身事外,抽袖不管!”

燕小飛頗爲詫異地向南宮隱詫然問道:“老哥哥,爲何你或可不聞不問,而我卻非管不可?”

南宮隱微微笑道:“小龍兒怎麼聰明一世,懵懂一時?我來問你,你要踏遍四海,窮搜八荒的目的何在?”

燕小飛一點就透,揚眉笑道:“老哥哥莫非以爲我那拜兄大仇,及冒我名號之人,也會禁不住‘蟠龍鼎’誘惑,前來江浙,而要我舍遠就近地參與其事,暗加察訪?”

南宮隱點頭說道:“老哥哥正是此意,我敢斷言,那殺害商老梅一家老少三口,及冒用你‘鐵血墨龍’名號,招搖撞騙之人,必然出現江浙!”

燕小飛一聽南宮隱提起拜兄殺家之恨,胸中便覺熱血沸騰,目閃神光,眉籠殺氣地,厲聲叫道:“老哥哥,你才叫做‘一言驚醒夢中人’,看來此事我是非管不可的了!既然勢在必行,則事不宜遲,我要……”

南宮隱老眼雙翻,淡淡說道:“你忙甚麼?剛纔說我急躁,如今你也強不了許多?要知道老哥哥的話兒,還未說完呢!”

燕小飛只得耐着性兒,苦笑說道:“老哥哥還有甚麼吩咐?請趕快賜告!”

南宮隱“哼”了一聲,道:“年輕人多半冒失,小龍兒,你怎不想想?倘若此事時機過於迫切,我早就走在你的前面,還會有甚心情,在酒肆中飲那令人倒足胃口的下等劣酒麼?”

燕小飛深知此老性情,萬事催促不得,否則只有更糟,遂面含苦笑地默然不語。

南宮隱一捋鬍鬚,乾咳兩聲,慢條斯理地目注燕小飛,緩緩問道:“小龍兒,我要先聽聽你對此事,是打算如何伸手?”

燕小飛搖頭答道:“我已說過,並不一定伸手,參與其事的目的,只在暗中察訪害我拜兄全家的行兇惡徒及……”

南宮隱連搖雙手,怪笑說道:“若非有我老哥哥在,你的這着棋兒,又下錯了!小龍兒,凡事不必太以認真,也不必矯枉過甚,送上門來的東西,你若拱手讓人,便是違悖天意!你適才說得好,奇珍異寶,唯有德者方能居之,‘鐵血墨龍’燕小飛乃是頂天立地,蓋代奇男,論德,誠樸忠義,肝膽照人!論武,足稱當世第一高手!你纔是‘蟠龍鼎’的理想得主,我要你除了察訪兇徒以外,並把應該得的東西弄到手內!懂麼?”

燕小飛皺眉說道:“我只懂得你這位老哥哥,最會強人所難,別的卻不太懂!”

南宮隱怪笑說道:“懂了最好,不懂我也賴得解釋,總之,我要你這麼做,你就聽從老哥哥的話兒準保沒錯!”

燕小飛苦笑搖頭,似欲有所辯解!

南宮隱陡然收斂起那副嬉皮笑臉,目射奇光,神光嚴肅地沉聲叱道:“小龍兒,‘蟠龍鼎’再次出世,象徵着武林中清平已久,劫亂將臨!你若不知情尚可原諒,既已知道,倘再不聞不問,萬一神物蒙塵,落入邪魔外道之手,你便是莫大罪人!捫心自問,你應防止,能防止,而不防止,你……你……你……對於這項責任,擔得起麼?”

語音鏗鏘,辭嚴義正,把位“鐵血墨龍”燕小飛,聽得心內生慚,一頭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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