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勝地烽煙

小紅應聲答道:“小紅自幼隨侍姑娘,深受陶冶,尚有不讓鬚眉的雄心俠膽……”

冷寒梅不等小紅說完,便即嘆道:“你還說受我陶冶,簡直要把我氣死,這那裡是不讓鬚眉的俠膽雄心,只是輕率逞強的匹夫之勇!”

小紅被羞得玉頰緋紅,垂頭不語。

冷寒梅一聲輕嘆,緩緩說道:“小紅,你不要難受,我不是責罵你,只是告訴你,關於對敵,尤其是對卓家父子,重在謀而不在勇!當然,若能智勇兼備,自屬更佳。你要認清,我們並非爲了本身利益與他們爲敵,而是爲了整個武林,成敗得失,關係太大,務須謀定而動,謹慎從事,決不許操切魯莽,致有隕越,將整個武林,陷入厄難!”

小紅悚然震懾,點頭說道:“婢子懂了,多謝姑娘教誨!”

冷寒梅笑道:“你有所領會就好,但卓少君心智深沉,不可輕視,恐怕他已對你姐妹,起了懷疑,今後絕不許在任何事件之上,泄露身有武功的秘密!”

小綠小紅同時恭身答道:“婢子懂得。”

冷寒梅道:“你們早些休息,金陵卓家不必再去,一兩天內,我自有方法證明那隻‘蟠龍鼎’,究竟是否落在卓王孫和卓少君父子手中!”

小綠小紅對看一眼,全都肅立未動。

冷寒梅笑道:“你們賴着不走,大概是想知道我如何證實此事?”

小綠方自嬌羞一笑,小紅卻已叫道;“姑娘,我們若是被悶在葫蘆之中,那如何睡得着呢?”

冷寒梅失笑說道:“小綠將一隻假蟠龍鼎拋入秦淮之事,只有卓少君一人知曉,倘若那‘蟠龍鼎’未落‘金陵卓家’,則卓少君不是自行設法撈鼎,便是宣揚開來,使得這秦淮兩岸,不出三天,定成爲風雲集會之地!”

語音至此略頓,啜了一口香茗,繼續說道:“反之,若是三天之內,秦淮平靜無事,則真正‘蟠龍鼎’,多半便是落在‘金陵卓家’的了!”

小紅想了一想,揚眉叫道:“姑娘,倘若那真正的‘蟠龍鼎’,落在‘金陵卓家’,卓少君怎肯放過這以假爲真,轉移武林羣豪目標的絕好機會?”

冷寒梅微笑道:“你想得確還有理,但卻應該知道卓少君父子,是希望迎戰羣雄,不是希望躲避羣雄,否則他們不必以寶爲餌,把‘蟠龍鼎’落在江浙之訊,有意泄漏出去。”

小紅聞言,方自叫了一聲“姑娘”,冷寒梅又復說道:“總之,一切事兒,如今言之均屬過早。我有些倦了,你們歇息去吧。”

跟着便是一陣極其輕微的佩環響動,這位“無垢玉女”,似已就寢。

小紅把兩道含有企求意味的目光,注向小綠。小綠雙眉立揚,嬌笑說道:“你不要再想打什主意?姑娘不許做的事兒,誰敢違抗?姑娘未下斷語之舉,誰又敢妄自胡猜?睡吧,我的紅妹!”

話完,嫋嫋舉步,掀簾進入內艙。

小紅無可奈何,苦笑一聲,熄去燈光,使這隻華麗書舫,歸於靜寂。

日升,日落,曙光夜色,三度幻變!

三天了,秦淮兩岸,依然紅燈綠酒,夜夜笛簫,那裡有絲毫異狀?慢說秦淮,便連整個江浙地區都平靜得宛如一泓死水,全無漣漪波浪!

這是第四天的中午。時已移,地亦異,不是秦淮河了,是在勝景無邊,不論名氣,抑或範圍,都比秦淮河更大的湖!

山外青山樓外樓,西湖歌舞幾時休?自古以來,西湖的湖光山色,便屬冠絕天下。

尤其是這早春季節,遊人更多。

在,“西湖十景”之一的“平湖夜月”之處,有一男二女等三個年輕人兒,正自憑欄縱目。

這三人均着勁裝,外披風氅,一身雪白,男的俊美,女的嬌豔,正是“哀牢”門下的一俊二嬌。孟嵐君和陳紫雲遊目騁懷,似是神馳清涼,塵念齊消,誰也沒有開口說話。

柳少白則目注亭中一副對聯,看得呆呆出神。

這副對聯的作者不知爲誰?書法極爲遒勁可愛。

上聯寫的是:“憑欄看雲響波光,最好是紅蓼花疏,白蘋秋老;”

下聯寫的是:“把酒對瓊樓玉宇,莫辜負天心月朗,水面風來。”

柳少白一面觀看,一面點頭,突然轉過身形,目注孟嵐君和陳紫雲,揚眉含笑叫道:“兩位師妹,莫再憑欄縱目,且請回過身來,看看這副對聯!”

陳紫雲聞言,妙目微擡,把這副對聯,細細看了一遍,點頭笑道:“這副對聯,着實不錯,書法既佳,詞意亦美……”

柳少白不等陳紫雲話完,便即笑道:“陳師妹,我不是叫你評論詞意,欣賞書法,只因根據這副對聯所說,此地僅宜於風清月朗,對坐品茗,領略幽趣。如今紅日當空,情調不對,又何必在此流連不去地多作勾留呢?”

陳紫雲尚未答話,孟嵐君便自失笑說道:“柳師兄真會借題論事,你想去遊賞什麼所在?”

柳少白答道;“我想到孤山之後,去瞻仰瞻仰那位梅妻鶴子,大詩人林和靖的故居遺蹟,兩位師妹可願去麼?”

陳紫雲向孟嵐君看了一眼,孟嵐君微笑說道:“雲妹看我則甚?我們且仰承師兄意旨,陪他走趟孤山,若是遊得不愜意時,再和他算帳便了!”

柳少白聽得搖頭一嘆飄然轉身,當先引路。孟嵐君陳紫雲二女,相視一笑,挽手隨行。

遊畢“孤山”“放鶴亭”等處,柳少白見她們因景色頗美,未出怨言,遂心中頗爲高興,帶着這兩位刁蠻師妹,到處觀賞。

過得“西冷橋”,只見橋挽下有座雜草叢生的孤單青冢。

柳少白指着冢前那方久經風雨,字跡模糊的碑石,長嘆一聲說道:“兩位師妹,這是……”

陳紫雲接口笑道:“柳師兄不必再指點了,我知道這-黃土之中,埋的是才華容光,兩代絕誇的錢塘名妓蘇小小!”

柳少白點頭嘆道:“陳師妹猜得對了,落花流水杳然去,油璧香車不再逢,百歲人生,儼如夢幻,王嬙西子,到頭來黃土一丘,月貌花容,無非是皮囊一具……”

孟嵐君聽了柳白少這些話兒,只是黛眉微蹙,默然未語。

陳紫雲則畢竟比較年輕,心直口快,瞪了柳少白一眼,嗔聲說道:“柳師兄,你怎麼專門會大煞風景?”

語音至此略頓,拉着孟嵐君的手兒,揚眉叫道:“君姐,我們去欣賞湖光山色,且讓柳師兄在此,指桑罵槐,感嘆紅顏薄命便了!”

說完,便拉着孟嵐君,快步向前走去。

柳少白呆了一呆,望着她們這兩個無限嬌嬈,無限美好的背影,只有雙蹙劍眉,搖頭苦笑!

再過去,殿宇宏開,硃紅巨柱矗立,正是內祀南宋鄂王岳飛父子的“岳廟”。

“岳廟”之後,爲“岳墳”,也就是岳飛岳雲父子等忠骸埋骨之所,墳前並有生鐵所鑄秦檜夫妻跪像。

最前一聯,寫的是:“青山有幸埋忠骨,白鐵無辜鑄佞臣!”

稍後一聯,字跡瀟灑遒勁得宛若鶴舞鴻飛,寫的是:“正邪自古同冰炭,譭譽於今辨假真!”

墓內更有一聯,極爲大氣磅礴地寫着:“宋室忠臣留此冢,岳家母教重如山!”

這“岳廟”和“岳墳”,是峙立一片參天古木以內,寂靜得令身入其間之人,心中自生肅穆。

柳少白、孟嵐君、陳紫雲等“一俊二嬌”,走入這片樹林,便立即神色肅然,放緩腳步!

但廟中居然寂靜無人,他們略一徘徊瞻拜,便均懷着一腔崇敬心情,向廟後“岳墳”走去。

氣氛嚴肅之下,心情隨之亦然,他們師兄妹三人,都是默默前行,誰也不曾開口說話。

剛過“岳廟”,柳少白等三人,一齊愕然止步。

原來,在那巍峨雄壯的“嶽王墳”前,正站着一位身材魁偉的青衣大漢。

這青衣大漢,面對“岳墳”,垂手肅立,一動不動,若非風揚衣袂,簡直就像是一尊翁仲。

一俊二嬌等,雖看不見青衣大漢面貌,卻可從他那偉岸雄軀的背影之中,領略出不凡氣概。

他們三人的步履聲息,不算太輕,那青衣大漢自然聽得見背後來人,但他卻儼若未聞,肅立如山,紋風不動。

這份沉穩,這份肅穆,顯示了青衣大漢的膽識胸襟,也顯示了他對於嶽鄂王由衷崇敬。

陳紫雲略一猶豫,猶欲舉步向前,孟嵐君卻玉手微緊,把她拉住,並向青衣大漢,呶了呶嘴,低低的說道:“雲妹,你看人家對嶽鄂王是何等的景仰尊敬?我們何必來破壞了這種氣氛,且等會兒再來便了。”

陳紫雲柳眉一揚,方待點頭稱是,柳少白卻突然狂笑說道:“孟師妹,你也太會替人家着想了。湖山勝地,誰不能來?他可以憑弔嶽王忠魄,我們難道就不能把那秦檜夫婦,括上幾記耳光,何必還要等一會呢?”

四周寂靜無聲,遂使柳少白的這幾句話兒,聽來分外清脆響亮,傳送甚遠。

但那“嶽王墳”前的青衣大漢,卻仍一動不動。

孟嵐君微含嗔意地,揚眉說道;“柳師兄,你說我太會爲人家着想,你就太不會爲人家着想!雖然是風月無今古,林泉孰主賓,但人家既已先來一步,在爲嶽鄂王的精忠大孝,表示景敬地默默通誠,我們便等上片刻,又有何礙?”

柳少白無可奈何,只得怫然說道:“好吧,就聽你的,但他若是久站不去,又便如何?”

孟嵐君見柳少白一再與自己鋒芒相對,不禁心中有氣,揚眉答道:“他便站到金烏匿彩,我就等到月上東山,反正‘嶽王墳’不能不拜,我姐妹也決不願做出使人討厭之事!”

柳少白本就心中冒火,再聽了孟嵐君這幾句衝撞之語,遂無法忍耐,挑挑眉冷笑說道:“孟師妹不願惹人討厭,我卻不管這些,偏要破壞所謂氣氛,倒看有誰能把我怎樣?”

語音一落,便大踏步向“嶽王墳”前走去。

盂嵐君氣得玉頰發青,右足一頓,拉着陳紫雲,便待轉身離開。

驀然,那青衣大漢“哼”了一聲,冷冷說道:“站住,你粗俗驕狂得令人可鄙,比那兩位姑娘的胸襟見識,差得遠了,在下奉勸你,立時止步!”

這幾句話兒,語音雖然極低,但卻聽在耳內,懾人心魂,分明這青衣大漢是位具有非常身手的武林豪客。

孟嵐君有此發現,神色微驚,與陳紫雲對看一眼,暫時停步不走。

柳少白也聽出對方功力極高,步下微頓,但因不甘示弱,遂仍揚眉冷笑,繼續前進。

孟嵐君與陳紫雲,知道這種情況之下,雙方必起衝突,不禁又急又氣,正待設法呼止柳少白時,那青衣大漢,又復冷冷說道:“閣下,爲人最戒驕狂,我再度勸你止步!”

未見他有任何動作,柳少白卻覺出有股無形勁氣,布在面前,攔住自己去路!

他心中雖頗吃驚,表面上的狂傲神態,仍絲毫未減,藉着舉步之勢,凝聚師門神功,暗暗發出。

兩股暗勁,凌空一觸之下,柳白少一向凌厲絕倫,無往不利的師門神功,居然相形見絀,被震得身形連晃,幾乎不進反退?

青衣大漢突然輕笑說道;“難怪如此驕狂,能敵我五成真力,果非俗手,但閣下武功,似出‘哀牢山斷魂崖’一派,應該技不止此纔對!”

柳少白聞言,好不駭然,暗想彼此又未交手過招,僅僅以內家氣勁,凌空微合之下,怎會便被對方看破師門來歷?

他想得膽寒,遂止步不前,雙目精芒如電地,盯在那青衣大漢的背影之上,沉聲問道:“閣下怎麼稱謂?”

青衣大漢仍連頭都不回地,輕笑說道:“區區名號,未見經傳,在威震江湖的一俊二嬌面前,更屬渺小得極爲可憐,爲免貽笑大方,不提也罷。”

柳少白劍眉雙挑,冷“哼”一聲說道:“柳少白不敢強人所難,以閣下的適才功力看來,當非無名之輩,但這般以背向人,卻有點故作神秘,不像是高人行徑。”

青衣大漢失笑說道:“我不敢自命高人,對於你所賜頭銜,委實有點受寵若驚。”

柳少白見對方仍自大邁邁地,不肯轉身回頭,正覺勃然震怒之際,孟嵐君卻已吐出嚦嚦鶯聲,搶先發話。

原來孟嵐君在第一眼瞥見那青衣大漢魁偉英挺的背影之際,便覺此人氣宇軒昂,絕非俗士。

等到對方開口說話以後,孟嵐君更覺此人談吐不凡,深恐柳少白剛愎逞強,無端樹下勁敵,遂搶在柳少白勃然發怒之前,拉着陳紫雲,雙雙閃身掠過,含笑說道:“這位朋友,怎麼稱呼?尊駕瞻拜‘岳墳’,對鄂王耿耿精忠,通誠致敬之際,我師兄妹三人,不合妄加打擾,尚乞海涵是幸。”

青衣大漢倏揚輕笑,語音轉爲謙和地,緩緩說道:“豈敢,還是姑娘深明事理,不愧爲霍觀音的得意高足。雖然令師兄有點少年狂傲,目中無人,但區區也不無疏慢失禮之處,故而這‘海涵’二字,就算由我說出,向三位略表歉意了吧。”

這青衣大漢,詞意雖然不亢不卑,但仍未說出姓名,身形也不曾迴轉。

孟嵐君見對方這樣說法,自然不便勉強追問,遂回過頭來,目注柳少白,低聲說道:“師兄,我們走吧。”

按說,柳少白應該趁此機會,一走了之。無奈他生性過分狂傲,聞言之下,劍眉一挑,冷笑道:“孟師妹,你要走儘管帶着陳師妹走,但我卻不能對恩師威望,以及‘一俊二嬌’的這點薄名,置之不顧!”

他是覺得倘若如此一走,未免太失面子,等於向人低頭,傳揚出去,恩師“冷麪觀音”,以及“一俊二嬌”英名,可能付諸流水。

孟嵐君怎麼也想不到柳少白竟如此不知進退,說出這種話來?氣得嬌軀微顫,神色大變。

她怒視柳少白,尚未發話,那位青衣大漢,突然引吭狂笑,聲震長空,連樹葉兒都撲簌簌的落了一地。

柳少白厲聲喝道:“你笑什麼?”

青衣大漢冷冷答道:“我笑你太以不識好歹,不知進退!俠名遠播如霍觀音者,怎會教出你如此弟子?我認爲你若想保全師門令譽,‘一俊二嬌’英名,便應該聽從令師妹忠告!無奈……你既不肯走,我也無可如何,閣下到底想要怎樣?說吧!”

柳少白根本就沒有退走之意,何況如今勢成騎虎,箭在弦上,不得不發,遂冷笑接口說道:“很簡單,我要你轉過身來,讓我看看你那副故作神秘的面孔,到底有什麼驚人之處!?”

青衣大漢淡淡笑道:“平庸得很,毫無驚人之處!”

語音至此略頓,轉變得微含挑逗意味地,繼續說道:“只是,我若不願轉身,任何人也沒有辦法,閣下縱然自命不凡,卻恐照樣難以如願!”

柳少白氣得臉發青,剔眉說道:“話不可太滿,閣下此時言之,似嫌過早!”

青衣大漢笑道:“閣下是否想要試上一試?”

柳少白氣極而笑,冷冷說道:“我本有此意。”

說着,身形微閃,向前逼近兩步。

孟嵐君芳心之中,委實氣恨巳極,銀牙微咬,狠狠地瞪了柳少白兩眼,拉着陳紫雲,走過一旁。

她並不是忘了同門之誼,棄他不顧,而是另有打算。

因她深知柳少白性情,此時若再勸說,無異火上澆油,使他更復激怒。

根據青衣大漢語意,似乎不會向柳少白下甚煞手,只彷彿要藉機懲戒,殺殺他那目空一切的傲氣。

故而,孟嵐君拉着陳紫雲,暫時走過一旁,打算先讓自己這位太嫌驕狂的柳師兄,碰碰釘子,受些教訓,然後再見機行事。

這時,柳少白目射厲芒,眉騰殺氣,一隻右掌,也自緩緩提起。

“且慢!”

青衣大漢突然喝道:“你以爲你有法讓我轉身,我說你無法讓我轉身,這彷彿成了打賭。我們索性來加點賭注,以提高興趣好麼?”

柳少白呆了一呆,不甘示弱,揚眉答道:“閣下不必激我,倘若我無法令你轉身,柳少白便立刻自斷一臂!”

孟嵐君與陳紫雲聽得心中一震,花容失色。

她們均知道柳少白不是青衣大漢之敵,她們也均知道柳少白人雖驕狂,卻說得到做得出,不失英雄本色!

讓他受些教訓,挫挫傲氣不妨,但以一臂爲賭,卻未免把事兒鬧得太大,彼此都無法善後。

她們震驚之下,剛待發話,那青衣大漢卻一聲輕笑,搖頭說道:“太嚴重了,這賭注有點失當,我怎敢爲這湖山勝地,嶽王陵寢之前,惹甚血腥?柳少俠,換個別的花樣如何?”

這話兒之中,含有十拿九穩必勝的意味!

故而,青衣大漢雖是好意,但聽在柳少白耳中,卻恍如利劍穿心。他未再發作,只是冷然笑道:“我不願與你鬥口,大丈夫一言既出,豈能更改?我根本就未把一條手臂,看在眼中,至於嶽鄂王昔年百戰沙場,痛殲金寇,飢餐胡虜肉,渴飲匈奴血,何等場面未曾見過,倘若在他墳前,留下英雄碧血,嶽王地下英靈,大概亦未必爲忤?”

說到此處,略把語音提高,目注青衣大漢的雄偉背影,揚眉說道:“我也請教一聲,萬一柳少白以微薄末技,竟使你轉過身來,閣下又當如何?”

“看來我這份好心是白費了!”青衣大漢自言自語地講了兩句,反覆搖頭說道:“我不得不先加說明,這是你一意逞強,咄咄逼人,並非我不知息事寧人。二位姑娘在旁,可以做個極好見證!”

說到此處,一陣豪放狂笑,笑畢續道:“面對大方,不能小氣,我就用我這顆項上人頭,賭你的那條手臂,大概總過得去了?”

這青衣大漢出語驚人,何止孟嵐君、陳紫雲二女駭然,芳心着急,連柳少白也頗覺震懾。

但他到底不愧是藝出威震江湖的“冷麪觀音”門下的年少英雄,把心一橫,微笑道:“江湖雖大,真正的英雄人物,卻遇之甚難!閣下這份豪情,令柳少白自嘆弗如,我能有此因緣,也算幸事!彼此一言爲定,閣下小心,柳少白這就出手。”

青衣大漢此時倒也覺得柳少白不失英雄本色,微微點頭,笑聲說道:“在下隨時恭候,柳少俠請!”

柳少白不再發話,突揚清嘯,身形電閃,右掌揚處,五指如鉤地疾往青衣大漢的後心抓去。

青衣大漢好似背後生眼,能夠視物,他果未迴轉,容得柳少白逼近,手臂軟若靈蛇,倏然翻轉,飛扣對方的“腕脈”要穴。

有道是:“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沒有。”青衣大漢這翻臂一扣,看來似不過分神奇,但內蘊多種變化,並出手如風,快準無比!

柳少白只覺得對方這一反擊,自己的一隻手掌,便似完全罩在青衣大漢的五指勁風之下,連躲都無處可躲。

他若不縮手撤招,這隻手腕,必告難保,故而只有厲嘯一聲,吸氣飄身,退出兩步。

就這一招,已把作壁上觀的孟嵐君、陳紫雲二女,看得悚然動容,自知功力懸殊,望塵莫及。

柳少白剛剛站穩身形,青衣大漢卻笑聲叫道:“怎麼樣?柳少俠,在你高明眼中,我這招‘倒剪寒梅’,是否施展得還差強人意?”

柳少白臉上一熱,雙眉怒挑,不加答話地二度撲進!

約莫逼近到五尺左右,右手駢指如戟,飛點青衣大漢“鳳眼”,左手則凝勁劈向青衣大漢左肩!

他這一招兩式,極具威力,令人難以兩全。

尤其青衣大漢的整個後背,全暴露在柳少白銳厲攻勢下,他若想在應付攻向左肩的雄勁一掌之餘,再想躲過那指風極銳腰下點穴手法,便非要轉身閃避不可。

柳少白想法不錯,手法也極爲迅疾雄勁,照說可以奏功。但可惜他所遇之人,卻是一位冠絕四海八荒的當代第一英傑!

青衣大漢這次竟不躲不閃,任憑柳少白的一指一掌,點中後腰,劈中肩背。

“噗”然微響,柳少白這自認足可碎石開碑的一掌,及那足可洞鐵穿金的一指,不僅如中敗革,未動青衣大漢分毫,並因受了對方的內勁反震,使他立足不穩,蹌蹌踉踉地,倒退幾步。

這,真夠駭人聽聞,青衣大漢的一身功力,竟比那“冷麪觀音”霍如霜,還要高出不少。

孟嵐君與陳紫雲,相顧失色,立時怔住!

柳少白那張冠玉似的俊面,也漲成了豬肝顏色,瞪目咋舌地作聲不得。

他真不太相信眼前這不知名的青衣大漢,竟會身懷曠古絕今的如此神奇功力!

然而,事實畢竟擺在眼前,不容他絲毫置疑。

柳少白腦中在想,卻想不出這是哪位高人?

難怪他想不出,因爲直到如今,他尚未能一睹青衣大漢的廬山面目。

其實,縱令那青衣大漢此時轉面相向,柳少白也絕認不出對方是李四張三、秦七黃九。

這時,青衣大漢又復淡笑叫道:“柳少俠,我們是到此爲止,還是再試試?”

這兩句話兒,又把柳少白的傲氣激起,俊目中微現紅絲,厲聲答道:“當然還要試試,閣下休要恃技凌人,我柳少白就是這般‘不見棺材不流淚,不到黃河不死心’的脾氣!”

語音方落,右掌已揚,這次是運用內家玄功,隔空吐勁遙襲,不是欺身逼近,發招實擊。

柳少白嘗過厲害,不敢再稍怠慢,是以全力出手,一片排山倒海般的狂飆勁氣,捲起滿地塵沙,飛襲青衣大漢,威勢着實凌厲。

按說,這種內家劈空重掌,威能翻江倒海,撼嶽搖山,青衣大漢縱不被逼得轉身抵掌相拒,也必閃身躲避,否則便無法避免受傷。

遂知事實卻大謬不然,那位青衣大漢仍和剛纔一樣,來了個以不變應萬變地,靜立不動。

他好像一根精鋼所鑄的擎天巨柱,巍然卓立,柳少白全力所發那片排山倒海般的勁氣罡風,只不過使對方所着青衫,略微飄拂而已!

棋差一着,尚且縛手縛腳,武功之道,更那裡能夠差得毫釐?

柳少白全身若墜冰窟,面色慘白,一陣輕微顫抖,自知委實技不如人,失聲長嘆道:“閣下神功蓋世,技擬天人,柳少白直到如今,我是心服口服,甘願認輸的了。”

語音一變,左臂右掌齊揚,從右掌凝足真力,自行斫向左臂!

服輸認敗,絕不食言,這是英雄本色!

孟嵐君、陳紫雲二女,先前巴不得青衣大漢能挫挫柳少白的一腔傲氣,如今卻見慘禍將生,急得雙雙失聲嬌呼,欲待攔阻。

但柳少白愧悔交進,決心斷臂的動作,快捷如電,卻已攔阻不及。

眼看柳少白就要血濺“岳墳”,落得個斷臂折肢,終生殘廢之際,那青衣大漢卻仰天大笑說道:“意氣用事,最爲愚蠢,逢場作戲,何必認真!柳少俠,我是和你開開玩笑的呢。”

一面說話,一面右腕微翻,駢指遙點,一縷柔和指風,直襲柳少白右肘麻筋。

柳少白出手雖快,但那青衣大漢的出手卻比他更快,快得根本不容柳少白有任何躲閃動作之際,已覺肘間微風拂處,一陣痠麻,那隻原本凝勁的右掌,立即軟綿綿地,無力垂下。

這種情況,豈非生殺由人,柳少白一張本就雪白的冠玉臉龐,越發白中再白,成了蒼白、慘白,全身發抖地目注青衣大漢背影顫聲叫道:“柳少白技不如人,輸卻賭約,理應自踐諾言,閣下出手阻攔,不知有何用心?須知柳少白也是個頂天立地的奇男子大丈夫,頭可斷,血可流,卻絕不容人奚落羞辱!”

青衣大漢語氣頗爲懊悔地搖頭說道:“我若早知閣下竟如此認真,便絕不願也不會半開玩笑的和你定甚賭約……”

他說到此處,居然緩緩轉過身形,好一副長眉、鳳目,頷下虯髯如蝟的威猛而兼清秀的奇異貌相,立時呈現在柳少白、孟嵐君、陳紫雲等“一俊二嬌”眼前。

這青衣大漢,從他那雙微挑鳳目之中,閃射出冷電寒芒,問柳、孟、陳等三人,掃了一瞥,含笑說道:“我知道你是頂天立地的奇男子,大丈夫,寧可頭斷血流,也不甘受人侮辱!好在我根本未存辱人之心,適才出手阻你斷臂之故,只是敬佩閣下的英雄肝膽,不忍使你爲了這值不得的小小意氣,殘廢終生……”

柳少白聽得仍覺刺耳,方自目閃厲芒,青衣大漢又向他擺手笑道:“你先聽我把話說完,斷臂殺殘,在英雄人物眼中,本來不算大事,但若我所料不錯,賢師兄妹應該是受了令師霍觀音所交重任,才遠來江浙。武林事難免格鬥,閣下殘斷一臂,難達使命,豈非有辱師門,連我也愧對霍觀音了麼?”

這番話兒,平平實實,據理說來,毫未含甚嘲刺,遂把柳少白聽得心頭狂震,默然不語。

他暗忖對方說得不錯,逐鹿“蟠龍鼎”,必須面對舉世高手,互相周旋,雙臂俱在,尚屬是百般艱難,若是,自殘一肢,哪裡還有絲毫指望?

柳少白想到此處,胸中的強項豪氣,雖化雲消,但表面上卻仍不甘示弱地傲然點頭說道:“多謝閣下指教,師門榮譽,固然重於本身,但柳少白磊落男兒,仍不願食言背諾!我打算暫欠此債,俟江浙事了,不論成敗,均立即奉上一臂!”

孟嵐君與陳紫雲二女,聽柳少白這樣說法,方自心中一鬆,籲出了一口長氣。

她們驚魂稍定,感佩暗生,四目盈盈,齊把目光凝注那青衣大漢,對於這氣宇軒昂,武功絕世的豪邁武林奇客,頻送無窮敬意。

青衣大漢聽完柳少白所說以後,連連點頭,長眉微挑,含笑說道:“好主意,對於這筆債兒,我不要利息,隨便閣下到何時還債均可……”

柳少白接口叫道:“閣下放心,我不會欠得太久,只消江浙之事一了……”

青衣大漢也自截斷他的話頭,微笑道:“時間久暫無妨,但既稱還債,便須當面點清!換句話說,就是你若不使我眼見斷臂,卻不算數!”

柳少白聞言,未加深思地,脫口答道:“好,我們一言爲定!”

但他畢竟也是個聰明人物,話音才落,便體會出對方深意,不禁目注青衣大漢,劍眉雙剔說道:“多謝閣下好意,但柳少白一身傲骨,不受人憐,屆時縱然躡身海角天涯,我也必尋着閣下,讓你眼見還債!”

孟嵐君、陳紫雲也自立即會意,兩雙妙目,齊注青衣大漢,芳心中好生感激。

青衣大漢眉頭微蹙,向柳少白淡然笑道:“閣下既然知道我的用心,再好不過!我如此作法之意,是不願以一句玩笑言語,毀人終生。倘閣下執意非還此債,則看你本領如何?是否找得着我了!”

一語方了,忽然聽得有人在林外叫道:“小龍兒……小龍兒……”

青衣大漢眉頭又蹙,好似不得不答地揚聲叫道:“老哥哥,小弟在此。”

隨着話聲,一團紫色人影,穿林而入,點塵不沾地飄落在青衣大漢與柳少白之間!

來人披着一襲紫袍,身材矮胖,渾如肉球,酒糟鼻,眯縫眼,頷下稀稀疏疏的幾縷灰須,正是那位號稱“嵩陽劍客鬼見愁”,亦魔亦俠的南宮隱。

南宮隱到了當地,目光一掃雙方,向青衣大漢問道:“小龍兒,原來你有朋友在此,你們是早認識的麼?”

青衣大漢笑道:“我們剛剛認識,是所謂‘打出來的朋友’。”

孟嵐君與陳紫雲見是這位武林怪傑,遂均斂衽爲禮。

柳少白也想轉移開自己的難堪局面,抱拳含笑說道:“酒肆拜別,多日未見,卻不料南宮前輩也趕來此間,莫非……”

南宮隱雙眼一翻說道:“柳娃兒,你別跟我老人家來這一套,年輕人最要不得的,便是虛情假意,尤其若想和我這精靈古怪的老酒鬼,耍心眼兒,更屬班門弄斧,自不量力,我老人家就不相信你會不知道我老人家也要趕來江浙?但你們這些娃兒,儘管放心,在我老人家眼中,那隻‘蟠龍鼎’兒的價值,還比不上十斤美酒!我只要一杯在手,便告醺然自得,哪裡還有工夫和你們這些小娃兒們,爭什麼先?奪什麼寶?”

柳少白被這位人鬼皆愁的“嵩陽劍客”嘲諷得俊臉通紅,但卻忍氣吞聲,不敢發作。

因爲他知道只要一經惹上此老,便告如鬼纏身,陰魂不散地,永無休止,委實令人頭痛!

青衣大漢笑道:“老哥哥這張利口,從不饒人,但常言道得好,‘上得山多終遇虎’!總有一天,你會碰到頂頭貨色,弄得土臉灰頭,張口結舌!”

南宮隱怪笑說道:“陽世間大概還找不出這等厲害人物,我只怕我死後,會被那位不畏任何強權的閻羅天子,對我大發雷霆,來個什麼敲牙割舌,就把我弄得慘了!”

語出詼諧,再加上南宮隱那副搖頭晃腦的滑稽神色,委實令人絕倒。

孟嵐君與陳紫雲二女,想笑不敢笑,首先成了掩口葫蘆。

連那本極窘迫尷尬柳少白,也忍俊不禁,把一肚皮的羞慚惱怒,消去大半。

青衣大漢,莞爾笑道:“老哥哥,你這就是多耽憂了,請莫要忘了你是有名的‘鬼見愁’,鬼見既愁,則閻羅天子,恐也不能例外。據我所料,他在見了你尊容以後,定會頭疼腦脹,併爲了顧全大局,使陰間安寧起見,極可能吩咐‘豐都大樂隊’吹彈敲打,送你還陽,再來個永遠不許入境!”

南宮隱怪叫一聲,神色倉惶地搖手叫道:“小龍兒,莫要缺德,這主意若是當真向閻老五提出,我就慘了!常言道得好:千年王八萬年龜,那位閻老兄,倘竟聽從建議,封鎖‘豐都’,永遠不許我入境,我便將變作一位伸頭縮尾的披甲大將軍了。”

南宮隱先是裝出吹鬍子瞪眼的一副發怒模樣,但說到最後,他自己也忍不住,笑出聲來。那副神態,委實滑稽透頂。

孟嵐君、陳紫雲與柳少白等三人,均無法強制地,紛紛掉過頭去,笑得雙肩聳動,只未曾笑出聲音而已。

青衣大漢見狀,不禁暗歎,世間事往往難如人意,逼得互不相讓,各走極端,釀成種種禍變。倘能在尷尬時,說上幾句詼諧雋語,直如解凍春風,力量絕大。

他一面心中感慨,一面又向南宮隱揚眉問道:“老哥哥,玩笑詼諧,就此打住,你找我什麼事兒?請趕快說出。”

南宮隱聞言,立即恢復了吹鬍子瞪眼的佯怒神色,指着青衣大漢,冷“哼”一聲說道:“小龍兒,你不提還好,提起來真令我老人家氣炸了肺!我喝乾喉兒,跑斷腿兒,四處爲你打探消息,你自己則悠哉遊哉,賞‘西湖’,拜‘岳墳’,還要問我找你作甚?真是豈有此理,該不該罰?”

青衣大漢點頭笑道:“該罰,該罰,等會兒我沽上一壺陳紹,買上幾條鮮魚,讓你消消氣兒,解解饞兒好麼?”

常言道:寶劍送烈士,紅粉贈佳人,其意義便在物貴投其所好!南宮隱一聽青衣大漢要請自己喝酒,立時怒態全消,換了副眉飛色舞,饞涎欲滴的神色,連連點頭,怪笑說道:“好,好,這樣最好!小龍兒,難怪我喜歡交你這個朋友。我早就說過,我老人家相識滿天下,卻只有你這個朋友,最知心,最夠意思,如今,事實證明我言出有準,老眼無花,嘿……嘿……嘿……嘿……”

一俊二嬌,見他們互相鬥口,越發竊笑不已。

青衣大漢揚眉笑道:“老哥哥,褒也由你,貶也由你,你這兩張嘴皮子,真能把死人說成活人,活人說成死鬼!”

語音略頓,目光一閃,看着南宮隱,苦笑說道:“老哥哥,說吧,你打聽來了些什麼消息?”

南宮隱眯縫着一雙老眼,先對柳少白、孟嵐君、陳紫雲等三人,望了一望,再向青衣大漢,咧嘴怪笑道:“小龍兒,昔日青蓮學士斗酒百篇,我老頭子雖不敢妄擬先賢,但若不先弄幾杯美酒香醪,潤潤喉嚨,卻也說不出話。”

這位亦魔亦俠的風塵異人,表面上似乎是對青衣大漢刁難敲詐,但骨子裡卻是另含深意,不願泄漏秘密。

青衣大漢心中雪亮,只是回答得有點出於南宮隱的意外。

他淡淡一笑,搖頭說道:“老哥哥,不必耍花槍了,彼此均屬俠義,說起來也不算外人。你我此來,旨在衛道降魔,不在患得患失,故而須存甚顧忌?”

柳少白等聞言之下,恍然頓悟,一齊以神秘眼色,盯在南宮隱的身上,微笑不語。

南宮隱居然被他們這六道神秘目光,看得有點不好意思起來,指着青衣大漢,頓足罵道:“我不再叫你‘小龍兒’了,你應該是條該死的臭長蟲,不識好歹的爛草繩,不然爲何要專門拆我的臺,搗我的蛋,在我屁股後面放火?好,你既慷慨,我老人家卻何必落人把柄,被人譏爲小氣?索性抖露抖露也好……”

說到此處,不僅青衣大漢在等他說話,連柳少白孟嵐君陳紫雲等師兄妹,也均凝神傾聽。

南宮隱叫道:“聽着,那隻鼎兒,出現金陵,一般武林豪雄,均已紛紛上路,你若落在後面,可就來不及了!”

青衣大漢滿面笑容,神色泰然。

但一俊二嬌師兄妹,卻均勃然色變,柳少白更是焦慮之情,外溢於眉宇間,向那青衣大漢抱拳問道:“多謝閣下不吝賜告有關‘蟠龍鼎’秘密,柳少白他日必有一報。”

青衣大漢搖手笑道:“些許小事,何足掛齒。更因閣下有這‘他日一報’之語,使我不便把微名賤號,舉以相告了。”

他自然是藉詞推託,不願報名,但卻運用得十分恰當,使柳少白無法相強逼問。

誰知就在柳少白業已抱拳轉身,即將離去之際,南宮隱突然“嘿嘿”怪笑,揚眉叫道:“柳娃兒慢走,給我站住!”

柳少白愕然問道:“南宮前輩有何教誨?”

南宮隱指着青衣大漢,緩緩說道:“你不是想問他是誰麼?他自己既不肯講,且讓我來替他介紹。你們總該聽說過‘冷血泥鰍’燕小飛的名號?”

這位詼諧玩世的嵩陽怪俠,雖把燕小飛的“鐵血墨龍”四字,改爲“冷血泥鰍”,但卻認定一俊二嬌,必在聞言之下,恍然大悟地驚佩萬分!

孰料柳少白等,臉上雖然變色,卻不變成驚佩,而是變成鄙夷之色。

原來,“一俊二嬌”初見燕小飛時,便覺得他與前見和“勾漏二兇”動手的黑衣魁梧大漢,有些相像。

但仔細看來,又覺有些不像,遂只有心中生疑,不曾出口指認。

如今,南宮隱既已引介,柳少白便自劍眉雙軒,冷笑說道:“南宮前輩,原來這位就是名滿江湖的燕小飛大俠,柳少白真佩服你把他的‘鐵血墨龍’四字,改成‘冷血泥鰍’之舉,委實既頗高明,又頗有趣。”

南宮隱聽得方呆了一呆,柳少白臉上鄙夷神色更濃地,又向燕小飛冷冷說道:“燕大俠,我日前遠見閣下與那‘翡翠谷’主人,‘脂粉情魔玉羅剎’仲孫雙成,共乘一轎,打得火熱,則今日西湖之遊,應該並肩攜手,儷影雙雙……”

南宮隱聽到此處,業已勃然震怒,厲聲叱道:“柳娃兒,你如此胡言亂語,想作死麼?”

一面發話,一面就向柳少白閃身撲去。

燕小飛眉頭略軒,先自輕伸猿臂,拉住南宮隱,然後以一副泰然神色,向柳少白含笑問道:“閣下日前當真看見燕小飛與仲孫雙成,共乘一轎,打得火熱麼?”

南宮隱掙扎着叫道:“小龍兒,你放手,我老人家最恨的就是無端污衊,含血噴人!我非把這柳娃兒,先摑上幾記耳光,然後再去找那霍老婆子算帳!”

燕小飛那裡容他掙脫,手中一緊,含笑說道:“老哥哥,你別亂發脾氣,這樁事且聽我的……”

柳少白冷笑連聲,接口說道:“燕小飛,你休要故作鎮定,企圖掩飾醜行,欺騙南宮前輩!那日親眼見你與仲孫雙成鬼混的,並非柳少白一人,我兩位師妹,還曾路見不平,助你趕走了‘勾漏二兇’,還有……”

南宮隱氣得跳腳,怪聲叫道:“放屁!你這小子簡直是一派胡言,‘勾漏二兇’那兩個魔頭子還經不起小龍兒的一根手指,怎會要這兩個丫頭,從旁幫手。”

柳少白因自己理直氣壯,卻一再被南宮隱加以責罵,不禁神色微變,似乎有些忍無可忍之狀。

燕小飛也自目注南宮隱,蹙眉說道:“老哥哥,你容我說上幾句話兒行麼?”

南宮隱瞪了柳少白一眼,仍自氣呼呼地說道:“好,小龍兒,你要說你就說吧。等你把話說完,我老人家再和這娃兒算帳!”

燕小飛轉過面來,向柳少白淡淡說道:“柳少俠,我相信你所言不虛,但有一點我要奉告,就是你與孟陳兩位姑娘所看到的,不是我燕小飛本人!燕小飛雖然不敢自詡爲頂天立地大丈夫,卻也絕非欺世盜名俗男子,任憑仲孫雙成,如何國色天香,嬌媚絕代,也無法惑動燕小飛的鐵石心腸!關於我難敵‘勾漏二兇’一事,無須多辯,請柳少俠以適才彼此的體會所得,自加衡量,即可明白!”

語音一落,不管柳少白的反應如何,飛快地轉面向南宮隱笑道:“老哥哥,適才我不急,如今卻因已獲有關訊息,恨不得脅生雙翅,追上仲孫雙成,我要先走一步的了!”

聲落,人起,一飛沖天,展眼間,便告消失不見!

柳少白聞言,方自略有所悟,尚未恍然之際,南宮隱再度頓足蹙眉,指着他怒聲罵道;“柳娃兒,這筆帳,咱們以後再算!胡塗蛋,你懂了麼?‘鐵血墨龍’鬧了雙包奇案,另外有無恥之徒,冒用了燕小飛的名兒!”

說到此處,他也像一陣風般,卷出林外!

柳少白被這種意料以外的變故窘住,有些哭笑不得。

陳紫雲則秀眉雙蹙,向孟嵐君惑然說道:“君姊,你相信麼?”

孟嵐君目光呆然,有點失神落魄般地點頭答道:“相信,當然相信!無論從武功之上,或從氣度之上看來,我們現在遇到的纔是真正的‘鐵血墨龍’燕小飛!何況南宮前輩,雖然遊戲風塵,但卻忠肝俠膽不會對奸邪之徒,妄加袒護!”

女孩兒家的情緒,極爲微妙,陳紫雲聞言之下,竟亂了方寸,頗爲遲疑地向孟嵐君揚眉問道:“君姊,他……他若真是‘鐵血墨龍’燕小飛,我們卻該……該怎麼辦?”

孟嵐君的芳心之中,也亂得一團糟,蹙着雙眉,搖頭說道:“我……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呢?”

柳少白見了她們的這副迷惘神色,不禁妒火狂燃,把心中剛剛生出的一些愧悔,燒得一乾二淨,冷笑說道:“這很簡單,追上去陪個不是,找機會和他親近親近,包管那位燕大俠誤會全消,對你們笑顏相向。”

柳少白不太懂得女孩兒家性情,不知道在這種情況之下,絕不能再加諷刺,否則必將越弄越糟。

果然,他這幾句諷刺之言剛了,孟嵐君的緋紅嬌靨,立時轉白地,一剔雙眉,冷然說道:“多謝師兄指點,小妹敬遵尊命!”

這兩句話兒中的含意,就是你既然如此對我譏刺,我就偏照你的話兒,做出來給你看看!

孟嵐君有此語,陳紫雲有此心,故而語音才落,香風雙飄,這兩位絕代嬌娃,便負氣騰身,不理柳少白,穿林馳去。

柳少白找了這大一場沒趣,氣得俊臉鐵青,全身發抖。

他不怪他自己胸襟偏狹,出言不當,卻有所遷怒,眉騰煞氣,目閃兇芒,躡足潛蹤,尾隨在孟陳二女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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