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離!”歲姬因他的桀驁忍無可忍!可在我聽來,這個名字如此恍如隔世:拓跋離,心明……
他置歲姬的惱喝於無物,直至我眸光微動時,才更加溫柔的笑了……邪魅無匹的劍眉,水墨流轉的墨瞳,慵懶極緩的聲音:“長公主,你越界了。”
“哪有!”歲姬冷哼:“一切照規矩來,你也聽到了!她剛剛已經應承讓龍浪死……所以,你必須把心明子借我!”
我從震愣中回醒:心明子?猶記得,夢中人也曾那樣清晰的對我說過‘照我的話去做……取得心明子!兩年,設法讓北真國主給你兩年……’
爲何都要心明子……歲姬也爲心明子而來?她眸光凝動的看我:“桃花,你是否要爲冥無戈報仇?”
我沒應她,只是仰頭遙望天上那輪明月,恍然回到了冥界深林……
“長公主如此蠱惑……怎能作數?”
“我說戰神殿下,現下加條件不嫌太晚麼?還是你們靈山,擅於出爾反爾?”
“你們在說什麼?”我終是一頭霧水的開口。
“桃花,戰神殿下可答應過,只要龍浪命絕今日……心明子便可自他體內取出!”歲姬幽幽道。
我怔怔未明,看向身前的絕世男子。他看我的瞳眸,時而如水墨,時而如夜光醇美:“莫聽她胡說……”
“拓跋離,難道你我之間的約定……也要用‘今生鏡’來見證麼?”歲姬急惱道。
“你想取‘心明子’救歲無生,卻要血淋淋的揭開她的傷……”他容顏有着空靈冷意:“厚此薄彼也就算了,怎生變本加厲的殘忍!”
“你後悔了?”歲姬袖上冰白色的綃紗隨風輕舞,慢慢看向我:“世人悲痛不過一世,可她呢……若是我的無生不能活,她的記憶就別想磨去!”
我如置雲霧,只是內心無法承認,卻又讓我悲到絕望的痛苦……越來越清晰:我的記憶,她是指無戈嗎?
“我聽不懂你們說什麼……我也不想聽!我要去找無戈……”我倉惶搖頭,轉身便朝記憶中鎮天閣方位奔去……
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也不知道這遍地廢墟的地方,還是不是皇城建築……
我大喊的繞轉荒地,挖掘這碎石殘瓦……
磚瓦下面,還是磚瓦;廢墟下面,還是廢墟……
當掌心鮮血淋漓時,我沒有痛感;當淚如雨時,我沒有知覺……可是無戈,你在哪裡?
“桃花——”緊隨我來的他,以真實的擁抱,將我緊緊攬入懷中;他寬厚的掌心,將我滿是鮮血的雙手牢牢握住:“你挖不到的……”
“不……下面有地宮!你放開!你放開我……無戈在下面,他在下面……”我用力掙扎,他卻抱得我越緊!
“桃花,桃花……不要這樣!”他眸光深邃而憐惜:“歲姬說的沒錯,今生鏡能照今生,但凡它能照見的都是已發生之事!他真不在了……”
一剎那,我心如雷霆擊過,凝淚癡怔……我猛然搖頭,終是泣哭出聲:“不!他沒死……心明,你幫我救他……幫我救他啊!”
他怔怔看我,懷在我肩頭的手越漸收緊:“我做不到……”
“戰神殿下自然做不到!”歲姬清冷一笑,飄然立於廢墟上方,冰雪般潔白的宮紗不染煙塵:“桃花,莫說冥無戈已死……就是世尊慈悲,憐你一片癡情;費心千年的戰神殿下,又豈會放過這近水樓臺的機會?”
“你閉嘴!自己向歲無生泄露東昭皇帝前世……現下又胡說些什麼?”
歲姬一愣,隨即惱怒道:“怎麼?時至今日,還當我不知你們靈山的好事麼?哼,糾纏不清……空自浪費了佛法慈悲!都是些披着袈裟唸經的和尚,皮囊裡裹着有色的……”
一道白光過去,歲姬瞬間消失原地,而她前一刻盈立的地方湮滅成點點銀光!只聽他森寒道:“滾!”
浮動的光暈落定,歲姬已隱現在另一側……她身形微晃,面色驚白:“混賬!我說錯了麼?”
他的墨瞳,散發出森寒冷漠的光……歲姬見狀有些戒備,又有些解氣的笑了:“我道你情癡到不顧一切,真以元神下界呢?卻原來,也是得到世尊授意了啊?如此說來,你如今可以道成肉身了,可與她纏綿一世了?”
我意識有些淡薄起來,不想理會歲姬的嘲諷,也無力猜想她的意思!只是強撐着身子凝望遠處,讓自己的目光遊離在這月夜廢墟中……心中總是無法相信,無戈真會離開我,離開人世?無意識的喃念出聲:“無戈……如果無戈真不在了,我想我也無需活着了……”
女子大笑的聲音,動聽而輕靈——歲姬笑得麗顏微酡,久久才嘆息道:“拓跋離啊拓跋離,你瞧瞧這是何必呢?不過是煙塵妖靈……虧你佛前守湖上千年,這守着守着,守得你都忘了她的模樣?好不容易你想起了她……這千年後,她又將你忘得一乾二淨?真真是造孽呢!”
我不知歲姬在說什麼,只是目光觸及拓跋離水墨般的瞳眸時,心間恍惚的顫動了一下?唯有歲姬的聲音幽幽道:“還是佛祖慈悲哪,想是念在你脫離‘心明子’千年……纔給你這道成肉身的機會吧?”
“你懂什麼?”他慍惱歲姬的幸災樂禍,聲音卻少了先前的暴怒……只覺得,他的身軀似乎越來越冷?
歲姬不服道:“難道不是麼?若非佛祖首肯……戰神殿下也未免太偉大了!沒有心明子的元神,你想要以肉身顯現……不是自尋死路麼?”
我恍着心神,卻在歲姬的聲音中慢慢回覆意識……是的!我見拓跋離數次,每次都只有在夢境裡,才能將他看的如此清晰!冥界千年,他也只在夜晚以魂體現身……原來這一切,都因他的元神沒了心明子!?
在我心悸之前,歲姬先震驚出聲:“你……真是擅自道成肉身?拓跋離,你瘋了!”
歲姬話落,手心便有紫色花鏈如濃霧般的拂過來,在觸及紫霧時,摟着我的男子瞬間透明如幻體!支撐我身子的力道消失,我一時無力的伏在廢墟,良久才發覺碎石已經咯得我膝頭生痛……
他眸光緊張,忙欲扶我,卻是手臂穿透了我的身子?他的眼神如此無奈失落,隨即又慢慢深邃起來……在他開始凝聚肉身時,歲姬驚道:“拓跋離!你不要命了?若再胡來……”
“不用你管!既是魂體,何來性命?”他對歲姬的勸阻毫不領情,回首對我輕柔道:“桃花,等我……帶你離開。”
他欲言又止的聲音,瀲灩凝動的眼眸,流露着幾許哀傷落寞……話落,便微閉雙眸凝神運氣,手上的肌膚又開始慢慢清晰起來……
早已無力說話的我,此刻不知從哪裡尋回了力氣,疼痛搖頭:“不要……心明,我不要你受傷!別爲我消磨元氣了……我自己可以的。”
“拓跋離!你聽到沒有?”歲姬似是無法置信道:“她是人,她不過是暫時力氣衰竭……自會恢復的!你呢?你消磨的是元神……元神哪!”
在歲姬又一道似花鏈般的靈力干預之後,他終於無法凝神的睜眸,卻是慍怒的朝歲姬吼道:“讓你滾……聽到沒!”
“你……”歲姬氣得花容失色,怒極跺腳道:“你不識好歹!若非念在與你相識千年的份上……我才懶得理你!”
歲姬話落,他並沒有出聲回她?只是他此刻的身軀,早已回覆了透明幻體,頎長的身姿立於我身旁,緩緩沉靜了面容:“相識千年?長公主何時也學會記情分了?說得如此好聽……怕是念在我元嬰份上吧?”
歲姬面色一陣青白:“拓跋離,你……你好沒道理!試想你一而再,再而三的自鬼差手中將她帶走……到底是誰替你收拾殘局!”
他月光下的瞳眸睥睨三分……眸如星辰,澤如水墨:“她爲何一而再,再而三的受難?還不是你害的?你若真念情分,緣何咄咄相逼?若真念情分,想想救你於妖夕爪下的是誰?”
“陳年舊事……父王早替我還清了!”歲姬偏首,不勝倔強道:“你雖以心明元嬰救過我,可我也幫過你!再說,這都是幾百年前的事了!”
“給你元氣,是憐憫你!不是讓你來管我閒事……自私自利的女人!”他蔑視的看歲姬一眼,一手慵懶的撣動銀色鎧衣的下襬。
歲姬看到他的動作,神情有些戒備起來?未過多久,她又慢慢看向我,目光挾着無比冷意,我心中剛咯噔一下……她又冷笑道:“我如何自私……你管不着!如果你決意反悔,那我就自己去取心明子!”
“那你就試試看?”拓跋離無一絲焦急,極其冷淡的看她:“北真國主身負重傷,便是仗着心明子才無礙……你在這幾日取出心明子,那他就必死無疑!歲姬,這可是鎮星君的凡胎肉身……你若膽大妄爲,看西王母饒不饒你!”
“你又威脅我?”歲姬又怒又急……我忽然發現,或許心明在冥界用‘拓跋離’這名字久了,以至於歲姬慣於這麼稱呼他?而我,在觸及他的眼眸時,總是自然的想起他的身份——心明戰神?這種感覺,好像很久很久了……
不知爲何,歲姬總能被他的話激怒得形象全無?此刻也是一樣,只見他對歲姬極其友好的一笑:“哦?這也算是威脅麼?本是我的佛身舍利,好心勸你一句……倒成了威脅了?”
“既是你的東西,你爲何不取回來?”歲姬忙道。
他不欲理會歲姬,只是搖了搖頭,便緩緩在我身前蹲下,一指輕輕碰觸我的眉心烙痕,莞爾一笑:“好些了麼?”
“你這是故意爲之……你道我不知?”歲姬上前一步,欲喚回他的注意力,他卻是頭也未回?
“拓跋離,你千年前因守靈湖和軒轅情魂一事,便與大迦葉鬥氣……自己悟性低,怪大迦葉幫襯優鉢羅!”歲姬意有所指的笑了笑:“下得凡塵,還狂妄跋扈……故留靈力於舍利,惹得衆生紛爭!拓跋離,到底誰自私,誰膽大妄爲?”
“堂堂冥界長公主,怎的學起了那長舌婦人?”
歲姬沒想到他會這樣譏諷,臉色極其難看:“我不想和你爭執!你到底要怎樣……纔將心明子取出?”
“我說過要‘今日’取麼?”
歲姬沉吟看他:“你在人間的時辰……可是有限的!若不取回心明子,你就永生無法修成正果;甚至……連做人都不行!此番下凡塵,你不就爲心明子而來麼?”
如水月光下的他,瞳眸泛着醇美的顏色……我怔怔不已:這是怎麼了?人,鬼,神,佛……都要心明子?
氣氛一陣僵持時,只聽一聲如震耳欲聾的巨響,震得地面微動……震響過後,月光緋紅迷離,猶如染了血色!
“無生——”歲姬回看來時方向,緊張的喊了一聲!
我這才發現,煙霧瀰漫的方向,便是那幽谷所在……歲無生的軀體還在那裡嗎?豁然回神:那甄嫄……豈非也在那裡?
白影飛過天際,歲姬已急急朝那方向先行而去……
“桃花……我帶你離開可好?”他俯首看我,目光復雜深邃。
我怔怔看他:離開?我還能去哪裡呢?歲姬並沒說錯,人活着總要有念想的……如今的我,如此無力,如此了無生趣?槐兒不在了,無戈……竟也會離開人世?我想,我真的不知道自己爲何活着了?
“桃花?”他有些擔憂的喚我。
我深深吸了一口氣,想笑……卻終是笑不出來:“心明,那幾個人……他們是不是都還在那裡?”
“他們?你指誰?”他眸光微凝。
“就是和歲無生呆在一起的那些人……其中有一個綠衣女子,她是無戈的妹妹。”
他瞬間瞭然,又帶着一絲悵然:“你是否……要我救她出來?”
“她……是無戈唯一的妹妹,自小命苦……若是無戈真不在世了,我希望她能平安。”明知救人,會消耗他的靈力……我仍是出聲了,聲音有着自己都無法想象的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