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中一震,輕道:“黯冥宮不遠處的東海山澗。”
迷迭柔柔一笑,眸光轉向手爐中的灰燼:“九妹既識得那路徑……他日,請九妹將我的屍骸化爲灰燼,與三姐葬於一處可好?”
我怔怔看着迷迭,她面容嫵媚多嬌,脣角始終掛着一抹淺笑……“五姐,九轉養生丸是可以解除的。”
迷迭幽幽一笑,輕柔道:“罷了,先不說這些了。九妹可知,再過一月便是我的生辰了?”
我一愣:“五姐的生辰是除夕?”
迷迭點了點頭:“除夕是我的生辰,也是三姐的生辰。”
我心中泛起一絲難言的嘆息:我以爲時間已經將這一切消磨了,可是在迷迭一次次的提及下,我發現‘白櫻’這個女子越來越清晰……
“在三姐嫁給冥無戈之前……我和她最爲要好,”迷迭輕輕搖頭,顧自幽幽道:“九妹,三姐是這世上最柔情的女子……只是,你來不及瞭解她。”
我微微側首,這樣的迷迭,讓我感覺很遙遠:“五姐,你曾經也說過這話……是的,我不瞭解。”
“三姐,也是這世上最可憐的女子。”迷迭帶起一絲哀傷的意味:“如果不是冥無戈,三姐就不會死;如果不是義父,三姐就不用遠離北真;如果不是馨子,三姐就不必受那些……”
迷迭語音一頓,白玉般的容顏滑落一滴晶瑩的淚珠,卻又對我幽幽一笑:“九妹,我只想讓你知曉……除你之外,這世上我最掛念的人,便是三姐。”
“馨子的死……是五姐刻意而爲嗎?當年那道白綾,龍浪是爲你而賜?”
馨子……我和迷迭的二姐,這個在元歷八年嫁給神武大將軍武忌爲妾室的女子!在元歷八年以前,我只知道馨子和將軍府走的很近,卻未想龍躍當初存了那樣的心思……馨子終是如龍躍所願的,嫁給當朝國舅爲妾!
只是,龍躍千算萬算……卻無法算到迷迭會將生死棄之,她將龍躍的籌謀和‘九轉養生丸’的牽機毒藥,向龍浪合盤托出!在龍躍失勢時,迷迭也及時讓馨子失去了價值……早在武忌被冊封爲神武大將軍之前,馨子便被帝王賜下的一道白綾,絞去了性命!
這些日子,迷迭在和我說往事的時候,神情極其悠然寧靜……似乎馨子的死,北真國的變故和她毫無關聯!?我知曉,在王府的那些年,馨子曾無數次欺辱過她,但在迷迭的容顏上,看不出喜,也看不出怒。
“九妹若是這麼認爲,那便算是好了……”但見迷迭美眸定定向我:“反正她也死了,我多擔些命又有何妨?”
“五姐莫要亂想了,如今龍躍主動求和……何懼他不給你解藥?”
“世事難測,解藥有沒有……之於我是一樣的。”迷迭優柔道:“至於林州,九妹近日還是……少掛懷爲好。”
“此言何意?”我心中微沉:林州……
“九妹是真不知麼?國主嘴上不說,心中定是不願你去林州的。”迷迭笑笑道:“如今九妹深受國主恩寵……緣何還要越這雷池?”
“記得半月前,五姐說過,凡是這深宮中的女子都是‘燈籠易滅,恩寵難尋’?”
“這是對旁的女子而言,九妹又如何能同日而語?”迷迭眸光微深:“只要九妹願意……區區蘿姬,算得了什麼?”
蘿姬?自從我滑胎後,迷迭總是在面前提起這個曾經寵慣後宮的女子!這個神武大將軍的妹妹;我和迷迭的二姐馨子的小姑子……
迷迭這樣能沉得住氣的人,卻屢次在我面前流露出對蘿姬的恨意……這實在令我匪夷所思?如果是因爲後宮爭寵,如今的蘿姬早已威脅不到她的地位……真要論起來,她該厭惡我纔對呢?可她卻似恨我所恨,似乎一切的源頭,皆是因蘿姬對我施了所謂的靨聖之術?
“五姐與蘿姬……真沒舊怨嗎?”
“九妹緣何不信?”只見她微微一笑,帶起戲謔道:“姐姐雖比不過九妹在國主心中的分量,但論起寵信,比之蘿姬難道還會遜色不成?”
我心中沉靜:若是旁的妃子說這話,確實是醋意橫生了……可是迷迭,真的沒有!
迷迭美眸流轉,看着我的臉龐:“九妹可還記得,姐姐曾對你說過,在這宮裡只會向着你一人?”
聽着這些姐妹情深的話,我心中再沒什麼感覺……信任,真是一份奢侈的感情!“事隔多年,五姐何必銘記在心?當年,也不過是舉手之勞罷了!”
“九妹豈知,那些年失去武功的我,終日被馨子找着碴兒欺辱……王府中的兄弟姐妹,誰不是看着我的笑話,暗地裡幸災樂禍了去?只有九妹你,袒護過我……從未想到,當年深得義父器重的你,還會憐憫我。”
每次,讓她不必刻意對我好時,迷迭都是這樣的回憶過往,這樣的感動過去……有時候想想,難道真是因爲蘿姬對我施過靨聖之術,迷迭便對她恨之入骨嗎?心下一笑:我又何德何能呢?“這些陳年舊事,五姐何必放在心上?”
“如今九妹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總有一日,國主會設法爲你解了一心散。”迷迭柳眉微微揚起:“聽姐姐一句……早日卸下心防,這樣才能減少傷害。”
我微眯了眼眸,看向茫茫雪景……“五姐,多謝你。只是,如今生活在北真皇庭的歲桃花,只是桃花夫人,不是什麼妃子……我不需旁人來獻媚,也不想諂媚他人。”
“九妹若只是這麼想,爲何刻意和國主繾綣纏綿?”迷迭輕輕搖頭,帶着笑意道:“九妹,這宮中的女子……誰不是藏了心思的?誰能得了聖寵,還獨自清流?”
“五姐心思玲瓏,有些事……想必到了時候,五姐自是會明白的。”我淡淡垂眸:“我與他……不過是一份交易罷了,實在礙不到你們什麼。”
迷迭呵呵一笑:“九妹的意思,姐姐尚能明白幾分……只是世人,豈會明白妹妹的苦衷?就是這近在咫尺的宮人們,誰不是羨煞九妹的恩寵……九妹他日,還能回到原來麼?”
我與龍浪的交易,迷迭到底猜曉了幾分?想來,是我這些日子的舉止太過反常了吧!繾綣纏綿……呵,是否在她們心中,歲桃花便是這樣一個勾人的女子?
“五姐,歲桃花……不需世人費心。”我眸光微冷,凝看窗櫺。
迷迭輕嘆一聲:“近日林州極不太平……九妹可有聽聞?”
“林州這些年來,何時太平過?”我嗤嘲一笑:“五姐不必多勸了!林州……我總是要去的。”
“九妹,皇庭的錦衣玉食不好麼?”迷迭柔柔的聲音,似勸似謔?她見我不吭聲,又柔情似水道:“我視九妹爲唯一的親人……九妹,你能理解我的心情嗎?”
我心湖微動:“五姐,我終不過是在北真國……你若是想我了,日後去林州看我便是。再說,我真要離開皇城,還得過些日子。”
迷迭凝脂般的纖手,覆上我的手背:“妹妹此話當真?”
“自然。”
迷迭美眸微凝,脣際展開一抹讓梅雪失色的笑容……
迷迭這樣動人優柔的笑,直至在她生辰那一日,我才真正明白過來…………
清晨的陽光透過墜滿了浮雕鳳凰花紋的高闊的窗櫺照進來,中庭那七彩的流蘇墜便在金磚上折射着瑰麗的色彩……
高貴出塵的黑藍宮袍,讓他頎長的身形如無儔的天神……他凝視的眸光,一如往日的專注。
我極其有禮而冷淡地垂目:“國主言下之意,桃花不能去林州了?”
“血案未明之前……不可去。”他的聲音明明如此清冷,卻莫名的流露着疼惜。
聽着他的話中意,我斂了冷淡,婉風流轉的淡淡一笑:“國主……君無戲言不是嗎?”
龍浪眼眸微微眯起:“你就這麼想離開?”
“鬼嶺勢力如今都在林州了呢!”我淺笑盈盈的執起一朵紅梅,輕輕捏轉:“他們爲林州付出了那麼多……桃花自然是要去相見的。”
龍浪箭步跨過,伸臂將我攬入懷中:“早晚可以見到……何必迫不及待?”
我以紅梅格擋在他胸膛,幽幽道:“桃花離得再遠,腳下也是北真王土……國主忘記了嗎?”
他俊顏俯下,在和我只有一花之距時,低低道:“孤王沒忘……女人,你也要記住承諾。”
我眼睫微低,輕盈的翻身,身形一晃便脫離了他的懷抱,款款走向梳妝檯,在他微怔間回眸一笑:“國主,桃花永遠不會忘記……”
不會忘記,你我的交易;不會忘記,你對我所做的一切……龍浪,我的不幸,你該承擔多少?我垂眸,看向手中散發着冷媚幽香的紅梅:緊緊的,緊緊的,直至捏斷了它的花徑而不自知……
直至,一片片的梅花瓣,如紅豔的雪,灑落梳妝檯……
銅鏡中,我翦水雙瞳微眨,清麗絕倫的姿容……卻原來這都是神仙玉骨呢?
身後的人,再度扣住我的雙肩,脣抵着我的青絲:“王叔雖將兵馬撤離了林州,林州這些日子尚不安定……再等些日子可好?”
我心中一窒:“可您一開始答應過鬼嶺……如今梅清都已經在林州久候多日了!”
“孤王言出必行!”龍浪見我不妥協,微惱道:“近日林州血案甚多……州郡尚未查明真相!你若是晚些時候去,鬼嶺之人也會體諒。”
我心中冷冷,沉靜思忖:前日迷迭也說林州很亂,卻原來北真國又有詭異血案了嗎? “國主,林州離奇死亡的人……可有達官顯貴?”
“有貴族,也有尋常百姓……怎麼?”龍浪慢慢收緊雙臂,意欲再度將我摟入懷中。
我不着痕跡的轉身,與他面對……也讓他摟抱的動作一頓,幽幽擡眸:“國主,這血案是個例而已……難道林州,會因此無法正常營生嗎?”
龍浪劍眉微蹙:“有何稀奇?林州明日開始戒嚴……不許閒雜人進出!”
閒雜人? “你……是故意的?”
龍浪神情微緩,輕笑道:“莫不是在夫人心中,孤王是那昏聵的無道昏君?爲你一人,戒嚴一個林州郡?”
我擡眸看他:“那真是巧合了?”
“還是鐵了心要去麼?”龍浪面色微緩,將我手扣入掌心:“你應當明白,就算是鬼青竹親至北真國……也沒那麼容易帶你走!”
“桃花不是個出爾反爾的人……再說,北真王土之上,還少得了國主的耳目嗎?”我隱忍着心緒。
龍浪的容顏看不出什麼情緒,眸光卻有些幽深了起來:“今年度歲……你必須陪着孤王。”
我愣了一下,當下會意的福身:“多謝國主開恩……國主厚愛,桃花會在除夕趕回來!”
龍浪定定看我,哼笑一聲:“離除夕只有一月,你有把握查明血案真相?”
“真相?”我不解的看他。
只見龍浪戲謔道:“你可知,明日起能出入林州的人……只有巡案的欽差?”
我秀眉微蹙:他什麼意思?言下之意,我只能和欽差一起出入林州?這不是擺明了讓官差看守我嗎?“國主,您這麼做……我如何和商流打交道?”
龍浪劍眉微揚:“那就等血案了結後,你再離開?”
“不……不用,我就……明日和欽差大人一起去。”我儘量語氣溫和。
“那孤王就替觀察使謝過夫人了。”龍浪低柔道:“夫人,孤王期待你的佳音。”
佳音?我狐疑的看他:“國主爲何要謝?查案是欽差大人的事,到了林州……”
“夫人錯了!孤王的前提是,你只有將血案查明……纔可在林州經商。”
什麼!?他還真是不客氣了?我遏制着不快:“回國主,桃花又不是官府之人……如何能查辦案件?”
剛纔他自己還說,林州連日來發生了莫名其妙的猝死案,官府半個月都沒查出苗頭!現在忽然讓我‘查案’?這不是存心讓我呆在官府眼皮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