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玫覺得這話說的有些過分,往四周瞧一瞧這才低聲道:“該萬死了。”邱玉蘭瞧着小玫突然笑出聲:“你啊,年歲比我大,還是天真了些。你想一想,如果你是羅姨娘,年紀比正房輕,長的又美,又生了兒子,又得舅舅和外祖母的疼。日子長了,會甘心居於人下嗎?小玫,做妾可不只是名分的差池。”
做妾,是要對正室恭敬侍奉的,是不能讓自己的兒女喚自己爲孃的,不得寵的妾倒罷了,得寵的妾又有幾個能好好地順從聽話的,就算不和正室分庭抗禮,總是要壓別的妾一頭的又少見了?
小玫遲疑地唔了一聲接着又道:“可是也多有對主母恭敬的妾啊。”邱玉蘭笑了:“恭敬,多的是面上恭敬心裡不敬的。而且妾室一多,正室不也要調停?方纔你說我嫡母看起來不好,這你錯了,她可是遠近聞名的賢惠人。可是就是這樣賢惠人,家裡偏偏出了許多的怪事,但就算趕走了吳姨娘秦姨娘朱姨娘,不一樣又來了許多別的姨娘?還有那些通房,嫁走了春嬌秋杏,又來了夏月冬霧。她算計了一輩子,周旋了一輩子,最後得到的,不過是個敗家子。邱家的家業,早就開始敗了。”
一家子只想着勾心鬥角,沒有人去營運,邱老爺活着時候還有人念着面子做些生意,等邱老爺一倒了頭,不落井下石已算好人,哪還會繼續和邱家做生意。
這些都是小玫從沒聽過的,靜靜站在邱玉蘭身後,邱玉蘭說完就挺直脊背道:“所以,不管是爲了我自己,還是爲了以後家庭和睦,我要嫁的夫君,一定不能納妾,他若納妾,我就不要他了。”小玫的眼又瞪大:“可是姑娘,您不要他,那不就是要,要……”小玫磕磕絆絆不敢說出來,邱玉蘭眼裡的光慢慢褪去,也嘆了一聲:“是啊,就算我不要他,又能怎樣?但人這輩子,總是要有些別的念頭,而不是隨波逐流。”
小玫的嘴巴張圓,接着才道:“總覺得姑娘和原來不一樣了。”邱玉蘭淺淺一笑:“原先我想的,不過是嫁個好人家,可是這些日子瞧下來,舅舅舅母對這件事很上心,那我想的自然就不一樣了。再說這些事早想好過晚想。不然,像舅母一樣,到現在也只有找個石頭坐着哭一下。”
小玫的眼眨一眨接着就道:“但太太也可以不哭啊,再怎麼說,羅姨奶奶只是個姨娘,見了太太也要行禮。雖有老太太護着,可是太太一句話,羅姨奶奶身邊的人還不是換掉了,少了菊花她們,羅姨奶奶就跟那什麼,沒了牙的老虎一樣。”
邱玉蘭又笑了:“你從哪學來的,還沒了牙的老虎呢?有些事,不是你想的這麼簡單。”對方太太來說,羅姨娘已經不僅是一個生了兒子的姨娘這麼簡單,當然更重要的是,方太太對方老爺還有情,二十年的夫妻,和邱老爺夫婦是不一樣的。
邱太太當初那樣對妾室對庶出子女,其實爲的是邱家的錢財,至於對邱老爺,邱玉蘭可以肯定邱太太對他早沒了什麼夫妻之情。如果能對丈夫沒有半分情意,自然也能對他納妾冷眼旁觀,可是對丈夫無情,這樣的日子,想想也覺得很惶恐。
邱玉蘭又在那側頭思索,小玫等了會兒才道:“不管如何,姑娘比奴婢見過的事多,知道的道理也多,姑娘說什麼,奴婢聽着就是,只是姑娘以後要不許姑爺納妾,奴婢總覺得,姑娘會被很多人說。”
邱玉蘭回頭瞧小玫一眼繼續往前走:“這是自然,世間要做什麼和別人不一樣的事,總是會被人說的。但我又怕什麼呢?”連依附親舅舅這種大忌的事都做了,還怕別的什麼?
小玫突然啊了一聲:“姑娘,奴婢這些日子聽他們說,石公子爲人很好,要是姑娘能嫁了他,也算……”邱玉蘭停下腳步啐小玫一口:“胡說八道什麼?”小玫吐下舌,看着邱玉蘭的背影,自言自語地道:“那麼,以後我再不去打聽石公子的事了。”
邱玉蘭停下腳步瞧着小玫:“越說越高興了,你要真喜歡打聽,那我索性和舅母說了,把你送過去,給石世兄斟茶倒水?”這下輪到小玫一張臉徹底紅了,雙手急忙搖起來:“姑娘,不過是說笑,再說奴婢也是爲了姑娘好纔去打聽的,若石公子真是這麼好,那配姑娘也是天經地義的。”
邱玉蘭伸手打小玫一下:“你這丫頭,越說還越得意了,還天經地義?方家對石家有恩是人人都知道的,但因爲這個恩,就要石世兄娶了我,也不管人家甘不甘願,這叫什麼?叫挾恩圖報,本是好意就變成惡意了。”
還有這樣的道理,小玫的眼轉了轉,看着邱玉蘭,那句要是石公子甘願的話怎麼都不敢問出來,只是陪着邱玉蘭走回院裡各自安歇。
過了幾日,方太太果然把各房裡年歲大些的丫鬟都打發了,除了羅姨娘屋裡,還有方老太太房裡的如春,其他人的房裡也有被打發的。只有羅姨娘屋裡幾乎是從上到下都被打發了,聽說那幾日羅姨娘氣的天天在屋裡砸東西,新到的丫鬟們嚇的都不敢近前服侍。
方太太聽的回稟,也不當一回事,只讓林媽媽把羅姨娘房裡的人的月例再加三成,雖則如此,在羅姨娘屋裡服侍也從之前很多人眼裡的美差變成一樁人人避之不及的差事。邱玉蘭知道這事,又是一陣嘆息。
方氏的墓地已經尋好,方老爺問過風水先生,本年二月二十三最利遷葬,於是尋來人加緊起方氏的墳,又去尋邱家那邊的人說話。這次就沒去找邱家母子,而是直接去尋的邱家族長讓他出面來做這件事。
邱家已經敗落的只剩一個空殼,那些曾依附邱家而生的族人也十分不耐煩,見方老爺把銀子奉上,況且又是遷走一個已死妾室的墓,邱家族長自然滿口答應。這邊應下,方老爺也就算着遷墳的日子。
家裡人人都在忙,倒是邱玉蘭只用等遷墳那日前去就可,只安心在屋裡抄經。小玫每日服侍完了邱玉蘭,回自己屋裡也要抄一會兒經,這日剛把屋裡的燈點起來寫了幾個字,門就被推開,一個小丫頭探進頭來。小玫見是這院裡專管灑掃的小丫頭秋霜,喚她進來道:“有什麼事就說,這麼鬼鬼祟祟的。”
秋霜笑嘻嘻地走進來,先把手裡的一個紙包遞給小玫:“小玫姐姐,這是桂花糖,我從去年就留到今年的,給你吃。”小玫打開紙包伸手拿了塊糖塞到秋霜嘴裡:“你吃吧,我不愛吃甜的。”秋霜含着糖含含糊糊地道:“這糖真甜,謝謝姐姐。”
小玫伸手捏下她的臉:“這本就是你的糖,找我有什麼事就說吧。”秋霜努力把糖嚥下才說:“可是姐姐沒吃我的糖,我不好意思說。”小玫撲哧一聲笑出來:“快說吧。”
秋霜遲疑下才道:“不是我的事,是我妹妹的事。”秋霜的妹妹?小玫皺下眉仔細想了想才道:“我記得你有個堂妹也一起進來的,是分到羅姨奶奶那邊。”秋霜嘆口氣:“就是她,比我還小三個月,原本以爲服侍姨奶奶差輕銀多,誰知羅姨奶奶這些日子簡直換了個人,動不動就打罵,嚇得人都不敢近前,我妹妹年紀小一些,常被大丫鬟打發去羅姨奶奶面前,這才幾日,就被打了三場。雖說爹孃賣進來是做下人的,主人打罵要忍着,可也要圖一個飽暖。”
說完秋霜伸手去拉小玫的胳膊:“好姐姐,我們姐妹進來日子短,也認不得幾個人,就只有姐姐你最和善,就勞姐姐去和林媽媽說一聲,給我妹妹換個房頭,再在羅姨奶奶房裡,這日子就更過不下去。”
小玫想了想才道:“我只有去問問林媽媽,就不曉得管不管用。”聽的小玫肯幫忙,秋霜已露出笑容:“姐姐肯幫忙就是最好的,那我就不擾了姐姐,先回去了。”
小玫笑着起身送秋霜出去,又叮囑秋霜幾句,看着秋霜的背影消失在黑暗中,小玫嘆了口氣,按說羅姨娘這樣,方太太是該出面說的,可都好幾天了,方太太還是一言不發,這是爲了什麼?
感覺到風有些涼,小玫抱住雙膊進屋打算繼續抄寫經文,可是拿起筆卻抄不下去,做下人,就是要隨主人的心意做事。小玫放下筆看向前面,能得自由的唯一希望就是在邱玉蘭身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