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太太接茶在手卻沒有喝,只是輕嘆一聲:“玉蘭,你這話說的是有道理,可是咱們家比不得別人家,發跡太晚,在這城裡雖平日也一般來往着,但遇到大事總是能覺出和別人不同來。若這次輕輕放過,等下回你說親,虎哥兒他們說親,只會更加不堪。”
說着方太太就搖頭:“若當日林家來說你的時候,我稍微不那麼俯就,今日也不會吃這麼大苦頭。”上回?邱玉蘭的眉微微一皺,那已是去年的事了,當時方太太既和自己說林家想把自己說給林三爺,也就八九不離十了,既沒有說死林家反悔也平常。可看着方太太現在面上的惱意,邱玉蘭不好開口再勸。
方太太生了會兒悶氣就自言自語地道:“也不知道和林家衝了些什麼,連說兩頭婚事都不諧,我瞧着,以後可不能再和林家多來往了。”邱玉蘭這纔回神過來:“舅母又何需如此,您也說了,平日間也常有來往的,以後只做平常來往就是。畢竟說起來,我們怎比得上別人家彼此間從小的交情?”
方太太點頭就對邱玉蘭道:“我也知道,所以開頭難免對她們有些迎合,過了這麼些年也瞧出來了,你越迎合別人越瞧不起你,再說我們家和她們比起來,不過是發跡的晚些,別的哪裡又差了?”說着方太太就搖頭:“可嘆我都過了這麼十幾年,吃了好多的虧纔想出這個道理來。”
方太太輕輕地拍下邱玉蘭的手:“你放心,以後我定不會再讓你吃這樣的虧。”邱玉蘭把手撫在方太太手上輕輕點頭。
林媽媽瞧着面前的柳嫂,唉聲嘆氣地道:“柳嫂子,今日你是見不到我們太太了,我們太太從沒發過這麼大的火,連她喜歡的茶杯都摔了,也沒瞧一眼。您啊,還是回去,免得到時我們太太說我的差事做的不好。”
柳嫂哪是這麼輕易回去的,穩穩當當坐在那動也不動,只對林媽媽道:“林嫂子,你我也認識這麼些年了,你在你們太太面前說句話,可是比誰都管用的,你就再幫我去說說。我啊,會承你的情。”林媽媽用手揉下額頭:“柳嫂子,不是我不幫你,只是這回也不是我說,你們家這做的什麼事?要退親也是成的,可哪有趁人去送節禮的時候把定禮給還了?這不是明明白白欺負我們家大爺年幼無知?”
柳嫂當然明白緣由在什麼地方,這過來做的也是亡羊補牢的事,也嘆道:“你又不是不曉得我們家裡那幾位姨奶奶,平日倒是老老實實的,一給那幾位爺和姑娘說親事,就一個比一個不老實。太太都差點氣病了,可又不能不管這事。”
這話柳嫂已說了幾遍,林媽媽用手掏下耳朵:“得,這話我都聽出繭子了,您今日還先請回去吧,不然真要照太太說的做,我們的交情也就沒了。”柳嫂也知道林媽媽不會當真拿掃把趕,正要再說就聽到石容安的聲音:“林媽媽,這送節禮的人怎麼還沒走?”
瞧見石容安,不等林媽媽說話柳嫂就一個箭步上前給石容安行禮,嘴裡就道:“大爺納福,今過來送節禮,哪曉得方太太一直不賞收,大爺您來的正好,您就收了吧。”林媽媽聽了這話暗叫不好,見石容安眼下有淡淡桃花色,忙上前道:“大爺,太太唸了您一下午了,只是不好去尋您,您先進去見太太。”
說着林媽媽就叫來丫鬟讓她帶石容安進去,柳嫂還想再說話,林媽媽已經沉下臉:“柳嫂子,你這就過了,雖說你是爲了你們太太,可我們方家的面子也不是那麼好輕易下的。”見林媽媽滿面怒容,柳嫂的眉微一皺就滿面堆笑地道:“林嫂子,你也曉得我是爲了我家太太,你說,難道我就這樣空手回去?”
林媽媽尚未答話就見從裡面走出一個丫鬟,徑自走到林媽媽面前道:“林嬸子,太太說了,讓把林家的人請回去,還有那些東西也一併還回去。太太還有句話要告訴來人,說婚事既是兩家長輩定下,要退也是當面鑼對面鼓地說個分明,哪有隨便把東西還給大爺就是退親?”
這話柳嫂聽的一驚,林媽媽已經道:“我曉得了,那些東西我定會好好地讓林家來人帶回去。”說着林媽媽就叫人來囑咐幾句,柳嫂聽的臉都發白了:“林嫂子,你們家這是什麼意思,結親又不是結仇,既然這邊都不願意嫁了,你們還這麼咬着不放到時是真沒什麼好說的。”
林媽媽的嘴一撇:“結親當然不是結仇,這婚事既是我們太太定的,要退,自然也是當面鑼對面鼓敲個分明,您啊,還是回去請你們太太來。”說着林媽媽就把那個裝了釵的匣子和四匹錦緞往柳嫂手上一鬆:“天也快黑了,再不走就晚了。柳嫂子,我送你出去。”
柳嫂知道今日是無計可施,只得嘆一聲往外走,見她走了那丫鬟才往裡面去,進了方太太上房對方太太說了備細。方太太聽完了才點頭:“知道了,你們可都記住了,林家除非是她家老爺太太前來,別人都不許往我這邊報。”
丫鬟應是,春柳在旁已道:“那要是林七姑娘來尋表姑娘或者林三爺來尋大爺呢?”方太太瞟春柳一眼:“那也是他們小輩之間的交往,我做長輩的難道還能干涉?”石容安在旁已聽得一張臉通紅,喃喃地道:“義母,全是我做的不對,若當時就說,也不會讓義母您現在這麼爲難。”方太太淡淡一笑:“你是男人,這些事情不大在意也屬平常,只要以後娶個能管家的媳婦就成。”說着方太太頓一頓又道:“等你義父年底回來,就擺酒席請客,明明白白地讓人知道你是我方家義子,哪能容人這麼欺負?”
今日在林家受了那些冷遇,又讓石容安想起當年舊事,雖有林三爺在旁安慰,可石容安心裡還是有些沮喪,不然也不會飲那麼幾杯酒。此時聽了方太太這番話,頓時感激無法言語,跪下就道:“雖是義母的好意,但林老爺說的也有幾分有理,我無父無母,確是……”
不等石容安說完,方太太就拍下桌子:“那樣的話誰信就去信,橫豎我是不信的。再說了,若無父無母就是不祥之人,這家裡的不祥之人也就……”方太太停下沒把後面的話說出來:“你失父失母,別人本該對你多些憐惜,哪還能因了你失父失母反而說你這些?再說當日你在家鄉,那羣人不過是怕你追究才散佈這樣的話。林家糊塗那是林家的事,你怎能糊塗起來?”
這番話把石容安說的漫天沮喪都煙消雲散,方太太扶起他:“以後可不許再說那些,好好讀書,等你出了孝,你義父就帶你去做生意,到時候再給你尋個比林家姑娘更好的媳婦。那時候就讓別人後悔去吧。”
石容安應是,方太太又說幾句就讓他回去歇息,望着燈不由嘆了聲,春柳正待說話林媽媽已經走進來:“太太,柳嫂那邊小的費了不少脣舌,總算是走了,只是不知道林太太會不會來,還有林家會不會翻臉?”
方太太冷笑一聲:“翻臉就翻臉,這麼些年下來我算是看透了,再怎麼讓着人家也還是看不起,燈節那件事我當時就不該輕輕放過。當年姐姐確是嫁到邱家爲妾,但當日玉蘭回來時候,邱家拿了那三千兩銀子就了結了這些,臉一抹就要擺出做嫡母的架子來,別人還幫襯着。她們能做這樣的事,我爲何不能和她們翻臉?鄉下的莊子城裡的鋪子,哪點靠了她們什麼?”
方太太甚少動怒,林媽媽和春柳等人都垂手聽着,等方太太說完林媽媽才端過茶來:“太太說的是,咱們方家現在也不差什麼,何必再像從前。再說表姑孃的事,邱家族內那邊已說的清清楚楚,關別人什麼相干。只是沒想到大爺這回,”
說着林媽媽就嘆氣,方太太把心裡的話說出也覺得暢快些,一口喝乾杯中茶才道:“說起來,容安這人品相貌家業,別說配林家的庶出女兒,就算是嫡出女兒也綽綽有餘。我不過想着沒有同胞兄弟的庶出女兒會更和婆家一心,這才應了這門親,哪曉得倒是把自己臉送上去給人家打。無父無母就是不祥之人,玉蘭不也無父無母,今日可以這樣待容安,明日玉蘭說親呢,虎哥兒說親,銀姐兒說親呢?難道全都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