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母搖頭:“罷了,你有自己的主意,我也說不過你,就這樣吧。可你要答應我,明年你妹妹出嫁前,你可要給我嫁出去。”小玫掰掰手指,到明年臘月還有一年九個月呢,點頭就道:“差不多時候了,娘,我去鋪子裡面瞧瞧,可要幫爹算賬。”說完小玫就往外走。陳母不由搖頭嘆氣:“這孩子,就怕我說,可我,也是爲你好。”
說完陳母就皺眉喊起櫻子來,正在院裡玩的櫻子急忙進來,陳母見她手上全是泥,牽着她就來到井前給她打水洗手,嘴裡還不忘抱怨桃兒:“叫你看着妹妹,教她做做針線,你倒好,就放她在這裡玩泥。”桃兒探過頭:“娘,櫻子調皮你又不是不知道,眼錯不見她就在那蹲着了。一教她做針線她就嚷頭疼。”陳母已把小女兒的手洗好,見櫻子還在笑就點她額頭一下:“都七歲了,是大姑娘了,可不許再調皮,好好地跟你二姐學針線,等你大姐空着的時候,再和她學幾個字,我聽說不識字那叫什麼?”
桃兒手裡飛快地做着針線,嘴裡也不閒着:“那叫睜眼的瞎子,不過娘,咱們家又不像那些大戶人家要算賬什麼的,爲什麼還要和大姐學寫字?”陳母嗯了一聲:“叫什麼不患來着,你三弟才和我說過,我又忘了。”
後面小院母女在那嘮嘮叨叨,前面小玫已經瞧完了賬本,和陳父在那說生意上的事。陳父這些日子也頗有做生意人的派頭,端茶喝了口就道:“到什麼山唱什麼歌,你爹我這點還是知道的。”
小玫不由噗一聲笑出來:“到什麼山唱什麼歌,那也不許學壞,什麼有了錢就要養幾個姨娘,去喝什麼花酒,還有什麼……”見女兒掰着手指要繼續往下數,陳父把茶杯放下,臉拉長一些:“你這孩子,胡說八道什麼,什麼養姨娘喝花酒,你爹我是這樣人嗎?況且這些話是你小姑娘說的嗎?”
小玫纔不怕自己的爹,脣微微嘟起:“還不是那天我出來聽到萬掌櫃的約你,還說什麼春香樓新來的……”陳父一張臉都嚇白了,伸手把女兒的嘴給捂住:“你還越說越來勁了,你爹我是那樣人嗎?別說咱們家現在還沒這麼些銀子,就算有,也是要留給你和你妹妹們做嫁妝和你弟弟以後娶媳婦讀書用的,可不能這麼亂花。”說着陳父很小聲地道:“再說,我要真敢去,你娘還不打斷我的腿?”
小玫又噗嗤笑出聲,已經有人笑着說:“陳掌櫃,你這個閨女百伶百俐的,在這附近都出了名,就不曉得誰家有福氣娶回去。”糟糕,自己故意說那些話就是要讓爹不要提起自己的婚事,怎麼倒有人主動提起?小玫還在想轍,陳父已經從櫃檯後走出來對說話的人拱手:“周大爺這些時候都不見,想是事忙也不來照顧小店生意,正好新到了一批顧繡,用來做春衫是最好的。”陳父在說話,朱爾郎已經倒茶上來,又搬出新到的顧繡給周大爺瞧。
這位周大爺是個破落戶子弟,爹孃都無,既不討婆娘也不肯置房舍,只在親戚故知家裡東混一日西混一日。常時東家進西家出,打聽些這市面上的那些事,換些衣食過活。也肯替人傳話跑腿,有銀子就來照顧這些店鋪生意,買些東西去換美人一笑,沒銀子就拿兩個銅板買大餅果腹。
陳父做了這麼幾個月生意,曉得這樣人是得罪不起的,小玫不由勾脣一笑,還是自己爹好,一下就把人的話頭給打斷了還不得罪人。小玫心裡在得意卻不知道自己的爹也在操心,大女兒的婚事也是陳父心頭的一根刺,這些來說親的人家,陳父都能挑出不是來,不是說這家兒子太老實,以後賺不到多少銀子,就是說婆婆不好相處,女兒怎能過去服侍惡婆婆。
至於那要說小玫去做妾的人家,陳父更是連門都不讓人進,自己女兒做了十來年的丫鬟,哪還能繼續去做妾服侍別人?周大爺的手雖放在顧繡上,眼卻往櫃檯後的小玫身上望去,見她低頭在打算盤不由壓低聲音對陳父道:“今兒來,是想和你說句話,小玫姑娘生的這樣好,又這樣伶俐,後面那條街上開當鋪的汪老爺想娶小玫做個兩頭大。雖是兩頭大,汪老爺今年也不過三十來歲,徽州家裡的只生了女兒,說了不帶回家鄉去,陳掌櫃你意下如何?”
果然今兒兆頭不好,從早起就聽到烏鴉叫呢,陳父忍住沒發脾氣而是笑了笑:“周大爺,你是曉得我的,從來都只是聽媳婦的。我家小玫早已說過,不去做妾的。這兩頭大雖名頭聽起來好聽,真要回了家鄉,還不是要認那邊的人爲正室,自己屈居妾位。”
周大爺既是來做說客的,自然不能這麼容易就被打發了,隨便挑了兩件不值錢的小東西讓人包起來就繼續道:“陳掌櫃,汪老爺爲人是最大方的,說了只要這邊肯許,就出三百兩銀子的聘禮,這邊的弟弟妹妹岳父岳母都當親戚看待,一過門銀子就全交給你女兒手裡。令郎要是讀書不成,到時另出本錢開個小當,由令郎做掌櫃。陳掌櫃,這種別說是娶兩頭大的,有些明媒正娶只有一個的也沒這麼尊重。都說好不帶回家去,你還擔心什麼。到時這城裡城外,誰不認你女兒爲汪太太?”
陳父還是不鬆口:“要這麼說,嫁進汪家是莫大的福氣了?我閨女可沒這麼大的福氣,要真有這麼大的福氣,當初也就不會去方家做了那麼些年的丫鬟了。”周大爺只覺得陳父是個聽不進好話的木魚腦袋,卻不好發脾氣,只得起身道:“你先細想想,明兒我再來討回話。”說着付了買的那兩樣東西的銀子起身,陳父雖不滿周大爺說的話,還是起身送他到門口,剛到門口周大爺就遇到熟人:“這不是林家的三爺嗎?聽說你和方家的石大爺約好一起做生意,沒幾天就出門了,怎麼,是來瞧瞧市面上什麼東西好賣?”
林三爺秉了雄心揣了壯志,一定要一鳴驚人,絕不能再像原先一樣,原本出門的確是來瞧瞧這市面上什麼東西好賣,可是走着走着就走到這間店鋪外面,聽到周大爺的招呼也露出笑容:“是,擇了二十三日動身,石兄在家裡守着妻子,我這無事一身輕的就來這瞧瞧市面上什麼東西好賣,還缺了什麼,打算進些來。”
周大爺的手往這綢緞莊一指:“你還來巧了,這啊,就是石大奶奶的陪嫁鋪子,現在讓她一個原先的丫鬟做着掌櫃。”說完周大爺才往自己臉上輕輕打一巴掌:“瞧我這嘴,林三爺你和石大爺也算得上通家之好,這些事自然知道,哪還用我在這多嘴。”說着周大爺湊近一些,輕聲道:“方纔我還看見那姑娘在鋪子裡呢,不怪林三爺你惦記,的確是生的好。只是人家不肯做妾,真是,這樣的出身,難道還想你這樣的人家三媒六聘把她擡回去?”
雖然沒聽到小玫的名字,林三爺還是覺得心開始砰砰亂跳,這種亂跳和平日有些不一樣,但林三爺還是壓抑下那亂跳的心,勉強笑道:“當日是我唐突了。”周大爺本就是靠打聽這些消息然後藉此混飯吃的人,也不爲忤就笑道:“還有更好笑的,汪家想要這姑娘做個兩頭大,被掌櫃的回絕了,真是什麼樣的人養出什麼樣的閨女。”
汪家,林三爺眉微一皺就道:“是不是開當鋪的那個汪家,不是這城裡的汪家?”周大爺點頭應是:“就是這開當鋪的,這城裡的汪家又沒瘋,哪會娶這麼個丫鬟做兩頭大?”林三爺的眉皺的更緊,見周大爺還有什麼想說的想了想就從荷包裡掏出塊銀子往周大爺手裡一塞:“出來的急,沒帶什麼,這裡一塊碎銀子就當茶吧。”
周大爺掂掂銀子,足有二三兩重,今兒真是沒白跑一趟,那兩樣貨汪家的定會出錢,現在還有林三爺的這二三兩,又能得幾日醉飽。周大爺嘴裡說着我們相熟何必如此的話早就把這銀子放進袖子裡對林三爺道:“汪家那邊只怕是癡心妄想,你放心,這會兒我就回去告訴汪老爺這事不諧,年輕人就該娶年輕姑娘,要他從中插一腳算什麼回事。”
林三爺看着周大爺這一臉你懂得的表情,恍惚覺得自己是不是做錯了什麼?可是聽到小玫被那麼個人惦記着,這種感覺着實有些不好。此時聽到周大爺這樣說忙道:“這倒不必,只是……”沒說完林三爺又呆一下,好像這樣說也不對。周大爺是靠察言觀色混飯吃的,林三爺這麼一說他就立即笑了:“明白明白,林三爺,您先忙,我還要去汪家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