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紅樓篇 327 悔不當初(二)
次日一早,看守佛堂的丫頭跌跌撞撞的來報,王夫人昨夜在賈政走後哭了一夜,半夜的時候懸樑自盡,卻被聽到聲響的襲人發現,衆人搶救及時,王夫人方撿回一條命來。
賈母心下惋惜,怎麼這賤人如此命大,暗罵襲人多事,看來自己當初便不該留她。只面子話卻還是要說的,拍案怒道:“太太哭了一夜你都不知道起來去看看,養着你們這幫奴才有什麼用?”
那丫頭哭道:“太太自打進了佛堂就經常哭,哭了那麼久都沒出事,奴婢如何知道她昨兒夜裡就想不開了。”
賈母忙命人守好消息,不許讓寶玉知道了,也不許將這事傳了出去,她還得另想對策。只是向來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不一會兒闔府都知道王夫人昨夜自盡未果。
寶釵等人都聞訊趕了過來,寶釵忙道:“太太怎麼會說想不開就想不開?昨兒有什麼人去見過太太?”
賈母心頭一跳,這薛寶釵果然是個明白人啊。可惜你再明白也沒用,寶玉生生被你們拖累了,只怕這一輩子也別想出頭了,你要想借着寶玉封妻廕子的美夢怕是沒指望了。
那個小丫頭掩面哭道:“昨兒就下午二老爺去見了太太一面,然後太太就一直哭一直哭,後來夜裡奴婢迷迷糊糊的聽見什麼東西響了一下,後來襲人便叫了起來,我才發現太太……嗚嗚。”
寶釵也不敢吭聲了,她總不能說老爺要逼死太太吧,只好安慰那小丫頭道:“好了好了,我們也不過不明白才問你一下,你也用不着這樣。”
賈母現在一看寶釵就覺得心煩,這個掃把星,從她進門起就家門不順,如果不是因爲她的緣故,黛玉又怎麼會被那羣小人中傷,與賈家生分了,王夫人又怎麼會心心念唸的要做成那金玉良緣。真是個不祥之人啊,真是沾誰誰倒黴,當初她們母女進府自己就該不顧面子命人拿掃把將她們打了出去。
寶釵見賈母看自己的神色不善,心下暗暗叫苦,現在王夫人是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自己在這賈家孤立無援,可以說沒一個喜歡自己的,自己該怎麼辦。眼圈一紅,拿帕子掩着臉嗚咽起來,看着她這個樣子,賈母心頭更是煩躁。
這時王夫人懸樑自盡的消息已經傳了開來,寶玉一聽就呆了,掙扎着就要起來,麝月等人忙拼命阻攔,一面命人給賈母報信。
賈母看了眼寶釵淡淡的道:“薛姑娘,雖然說你與寶玉的事下了定,但畢竟當日拜堂只拜了一半,你現在身份未明,不說自己回屋好好呆着,跑到老婆子這裡做什麼?我跟你薛家可沒什麼關係。”後面這句話太難聽了,擺明了我就是不喜歡你薛寶釵,怎麼樣。
寶釵喉頭一硬,忙強忍下這口氣,擺出一副柔順的樣子來,恭恭敬敬的道:“是,老祖宗,孫媳這就去伺候二爺。”王夫人那裡自己可別去亂撞了,看樣子竟是賈府想要殺人滅口,以薛家現在的勢力自保都難,何況是還想保下王夫人這罪魁禍首?
賈母看着寶釵的背影冷笑一聲,“鴛鴦,你看到沒有,這位寶姑娘的城府有多深,你那二太太還拿她當寶貝。孫媳?也不想想靈堂上的那一出,還想做我賈家媳婦?當個妾就算對得起你了。寶玉啊,這就是你娘死活要給你娶的好媳婦啊。”她現在真是萬分慶幸當初賈赦那麼一鬧,賈環沒讓寶釵拜完堂,自己可以設法將寶釵壓下來。只是那御賜金匾卻是個麻煩,就看元春有沒有辦法將它收回去了。
鴛鴦跟着賈母,在太后的靈堂上自然也認出了上皇、林曄與慕容景嶽,早就不知道嘆了多少氣了。什麼叫命?這就叫命啊,這賈家的人一天到晚想削尖了腦袋,挖空了心思想着攀龍附鳳,結果鳳凰就在面前也愣沒撈着,現在眼睜睜的看着這鳳凰飛走了又來後悔,晚了。
嫡長大公主啊!便是元妃娘娘生了,她的兒女要想撈個封號,也不知道有多難呢,沒聽說嗎?太上皇現在還有幾位公主都沒封號呢。鴛鴦敢打賭,二老爺壓根兒不用多說什麼,只要把黛玉的身份給王夫人照實一說,王夫人自己肯定氣都把自己氣死。
賈母到底還是心疼寶玉,疼了他那麼多年,從一生下來自己就含在嘴裡的寶貝兒,哪裡是說放就放得下的。氣歸氣,氣過了還是覺得不安,忙扶了鴛鴦過去查看。只見麝月等正推着寶玉出來,寶玉陰沉着臉,寶釵紅着眼圈跟在後面。賈母皺眉道:“麝月,你越來越不省事了,寶玉這個樣子能出來嗎。”
麝月哭道:“老太太,我們也都勸過了,可是寶二爺壓根兒就不聽我們的。”
寶玉看着賈母忍不住含淚道:“老太太,我才聽下人們說太太出事了,是真的嗎?”
賈母沉着臉點了點頭,寶玉呆呆的道:“爲什麼?連太太都要離開我?我真的那麼不中用嗎?連太太都不肯再看到我了。”
賈母看着寶玉的樣子也忍不住哭了起來,“寶玉,好孩子,別這樣,別嚇老祖宗好嘛,你太太只是糊塗了,一時想不開,你還有老爺,還有我啊。”
鴛鴦忙道:“老太太,你本來身體就不好,寶二爺現在也不適合在這風地裡呆着。麝月,你這蹄子是怎麼搞的,還不快帶着二爺回去。”
麝月忙答應了一聲,推着寶玉就往回走,也不管寶玉如何哭泣哀求。
賈母連連搖頭,轉身對鴛鴦道:“派個人去接蘭哥兒回來,他祖母出事了,他還考什麼試,再說太后國喪,明年的春闈可能也要取消,快去將蘭哥兒接回來。”
寶釵聽着賈母的吩咐心中一沉,看來這老太太是真預備要換人了。老太太,你換誰都對你沒影響,可是寶玉怎麼辦?我又該怎麼辦?忙賠笑對賈母道:“可是呢,再怎麼都是一家子,不能生分了不是,不知大嫂子回來住哪裡?還請老太太示下。”
賈母輕蔑的一笑,這位薛姑娘的臉皮還真不是一般的厚,看來是打算施展她的水磨工夫了,又要以她的賢良大度來征服人了。你以爲我是玉兒那個沒成算的不成,連你那點兒手段都看不出來?賈母陰着臉,看着寶釵沉聲道:“不敢有勞薛姑娘了,這是我賈家的事,跟姓薛的沒什麼關係,薛大姑娘還是先想想自己的事吧。”既然你要厚着臉皮裝不懂,那我就乾脆有話直說,免得你打蛇隨棍上。
寶釵臉色蒼白,踉蹌退後,現在王夫人這樣了,她的靠山也沒了。寶玉不接受她,到現在都不準自己進他的房,看他看自己的眼光,就好像自己身上有毒,要傳染他似的。
賈母不接受她,見面就陰陽怪氣的,更是一直只稱自己做薛姑娘,半點都不承認自己已經是賈家媳婦的身份。現在便是連麝月等見了她也沒什麼好臉色,每每自己走過,便聽見後面丫頭婆子們譏笑一片,那以前可是林丫頭待遇啊,怎麼現在換成我了?可自己有什麼辦法,再受不了也只好忍了,再怎麼說自己也是拜了堂的人,難道還能再回薛家,做回薛大姑娘不成。
鶯兒見寶釵臉色不好,忙扶着寶釵回了房,寶釵握着鶯兒的手嗚咽道:“鶯兒,苦了你了,原本想將你升做通房的,現在看來……”
鶯兒心裡要說不失望是假的,只是現在別說她一個陪嫁丫頭了,便是寶釵這位奉旨成婚的正頭奶奶都沒名沒分,她還敢說什麼。不由得咬牙恨恨道:“姑娘,當日我看環三爺便是有意的,明明可以拜完堂的,可他一見大老爺就跑了,反害了姑娘。”
寶釵苦笑一聲,這些天她什麼閒話都聽夠了,以前自己背後推波助瀾算計黛玉,袖手看黛玉的笑話,有時撞上黛玉傷心便不鹹不淡的說幾句話裝裝樣子,安慰安慰。可是隻有真正身臨其境,才知道其中的辛酸,難怪林丫頭以前會那樣,在這種環境裡便是再能寬慰自己也很難真的放的下啊,更何況還有那麼多人對自己虎視眈眈。自己現在的情況,竟是跟黛玉當初有的一拼了。只她當時還有老太太護着,寶玉天天哄着。自己呢?這姨媽一被關進佛堂,她的人就樹倒猢猻散,被賈母與探春清理的乾乾淨淨,一個都沒留下。其他的下人都是一羣白眼狼,一見自己失勢,竟都踩低拜高起來,當年自己拉攏她們的錢竟都是喂到了狗嘴裡,半點念想都沒留下。寶釵將自己的人手一理,才發現自己現在竟是四面楚歌,一個可以相幫的人都沒有,自己怎麼會落到這步田地了?居然連當初的林丫頭都不如了。
寶釵不是不知道喜堂上賈赦那一鬧對自己意味着什麼,只是她能有什麼辦法?誰會想到癱在牀上的賈赦會來橫插一腳,生生將自己的名聲壞了,現在自己不上不下的掛在這兒,該如何是好?母親當日過來抱着自己哭了一場,還不是什麼辦法都沒有,王夫人雖然說以後會進宮求娘娘幫自己想辦法,可結果是她現在連自保都難,自己還能指望誰?
寶釵知道,必定是發生了什麼不爲自己所知的事,纔會讓王夫人失了生趣,自行求死。難道是娘娘出事了?寶釵打了個寒顫,這位可是自己繼王夫人之後唯一的靠山了,如果她再出什麼事的話,自己可真的完了,等待自己那可就是萬劫不復。她突然恨起王夫人與元春來,賜什麼婚嗎?如果不是娘娘賜婚,如果沒有皇帝陛下那御賜的天作之合的金匾,自己如何能落到這般田地,早知如此,悔不當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