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怎麼了?」路明非下意識問。
白衣男人看了路明非好一會兒一句話沒說,路明非被盯得發毛,酒也不喝了,話也不敢說了。
「大地與山之王。」他說。
「大地與山之王?」路明非重複了一遍,心裡沒底。
「原來如此。」白衣男人說。
「什麼?」路明非發現諾頓殿下的表情不復之前的淡然平靜了,在這一刻他彷彿看到了那一晚驚濤駭浪之中的暴怒龍王,一瞬間他背後就被汗水打溼了,酒也醒了大半。
「我說什麼不該說的話了嗎?」路明非第一時間開始找自己的問題,覺得自己是不是亂說話冒犯到諾頓殿下了。
白衣男人開口說:「路明非,我想拜託你一件事。」
「你說。」路明非被這句話驚得坐正了,腰桿打得筆直,這他媽可是正宗的託夢留願啊,這幾天難道都是爲了現在這一刻鋪墊的?自己要是完不成龍王的託夢遺願豈不是得被纏一輩子?
「再一次見到耶夢加得的時候,告訴她,‘永無盡頭而又徒勞無功的痛苦,纔是國王的最終歸宿,。」白衣男人冷冷地說道,他的瞳眸裡宛如有熔岩在沸騰。
「好…好的,沒問題,但我不保證下一次任務我會入編啊。現在我可是戴罪之身,整個校董會都在戳我的脊樑骨,不被開除都算好的了。」路明非磕磕巴巴地說。
「你…不會被開除的。「白衣男人緩緩說道。
聽了路明非絮絮叨叨說了這麼些天的話,就算大多的話都是廢話,白衣男人還是聽進去了。包括那場分不清真正的贏家和輸家的戰爭之後世界的走向,卡塞爾學院大致的構成和體制,以及校董會以及昂熱派系的爭執等等。
所有的事情過了他耳之後都有了一個清晰的譜面,或許經歷了這所有事情的路明非本人還處在茫然無措中,但旁聽者的他已經看清了路明非所處的局勢,以及未來的一部分走向。
比起路明非在學校裡的境遇,白衣男人更是敏銳地從這個衰小孩嘴碎的那些雜事堆裡像是毛巾擰水一樣擰出了真正至關重要的問題,這個問題甚至就連路明非自己都從未察覺。
「老唐,你跟大地與山之王…很熟嗎?」路明非試探地問。
四大君王之間的關係一直以來對於混血種們來說都是個謎,在對龍族文明的考古挖掘中人們只能得知,龍族的君王之間並未存在人類那般強烈的領地意識,攻城略地對這些偉大的東西來說毫無意義,在歷史上所有幕後存在着龍族所引導的戰爭往往都隱藏着更爲遠大的目的,而絕非是腳下永恆不變的大地。
四大君王並不存在直接的利益衝突,所以考古學家們推測他們大概率不存在相見就會戰爭的理由,因爲意外和其他事宜導致的私人恩怨則不算在之內,並且很少有歷史記錄兩個以上的君王同時出現在天空下,大多情況都是一位君王高歌在一個時代,在那個時代落幕後另一位君王又破棺而出咆哮世界,其中的原因也同樣是一個不解的謎題。
路明非見到諾頓對自己提起大地與山之王的反應那麼強烈,下意識就認爲這兩人說不定有仇什麼的,畢竟都是君王,就算國土互不冒犯,但大家肯定都相看不順眼…但他其實忘記了一點,人們認爲四大君主相互沒有絕對仇怨的最大根據之一,是這四位龍王雖然都以君王爲號,但他們都有着一個相同的身份——黑王·尼德霍格的子嗣。
究其根底,從血緣上來講,四大君主彼此都是兄弟姐妹。
諾頓般下照例沒有回答路明非的問題,他向對方提完這個耐人尋味的條件後就陷入了死寂,也不再去動那彷彿永遠也倒不完烈酒的玉觚了,燭火將他臉上的陰影勾勒得深選又朦朧。
路明非
啞口了,對方不倒酒他也沒臉再去喝,幹坐在那裡好一會兒,頂住酒勁一直思考着諾頓剛纔對自己的委託。
【永無盡頭而又徒勞無功的痛苦,纔是國王的最終歸宿】
向大地與山之王轉告的這一句話到底是什麼意思?
永無盡頭而又徒勞無功的痛苦...路明非只能聯想到自己的期未考試成績單,那就挺痛苦的,復考又永無止境,每次都是徒勞無功...至於後半句的國王的歸宿,路明非就完全摸不着頭腦了。
這是一句只有龍王才能互相理解的謎語嗎?還是說這是約定好的暗號什麼的。
就像是路明非在電影頻道看過的前南斯拉夫電影《瓦爾特保衛薩拉熱窩》裡的地下工作者的接頭暗號一樣充滿着玄機和詩意,來者說一句:「我的朋友,空氣在顫抖,彷彿天空在燃燒。」見者就說:「是啊,暴風雨就要來了。」
所以萬一這句話代表着什麼反攻或者總攻的起義暗號啥的,那他路明非不就成了打響龍族起義第一槍的頭號靶子了?龍女幹帶路黨的身份一下子就坐實了,這讓他有些心懷警惕,覺得自己有可能會被暗戳戳地陰一手。
...不過如果真讓大地與山之王起義成功了,自己這個打響第一槍的能成爲新世界的榮譽人類不?
路明非越滿腦子跑火車就覺得腦袋有些暈暈乎乎的,彷彿就要睡過去了一樣…夢裡喝太多睡着了?自己會再在夢裡做一個夢嗎?
「你快要離開了。」白衣男人看向路明非,點出了他現在的狀態,說道,「記住,你夢寐以求的東西,往往會以不堪入目之景進入你的視線。你的敵人或許就在身邊,我亦能感知。」
原本昏昏欲睡的路明非聽見這一句話突然就睜大了眼睛。
喂喂喂!等等,什麼叫你能感知?
大哥,你不是死了嗎?屍體都在江底下泡發半年了好乏?你來一句能感知到又是什麼鬼?不帶這麼還魂嚇人的啊!大地與山之王都沒找到,你青銅與火之王就大可不必詐屍來個強強聯手了吧?
「我…去,老唐…你不是...」他話纔到嘴邊,眼前就一黑,意識消散了。
青銅的宮殿中,白衣男人緩慢地擡頭,看着燭火後路明非消失的地方沉默了許久,再拾起玉觚倒下一串清流入碟,整個白帝城中唯存烈酒入碟時的淙淙潺潺。
——
路明非從牀上彈射而起,就像腰下面壓了根碳素鋼彈簧,還沒蹦到天花板上腦袋就撞上了另一顆腦袋,發出了極爲清脆的砰響聲,連帶的是兩聲同步痛呼出的:「哎喲!」
路明非就跟翻身失敗的鹹魚一樣摔回牀上捂着腦門閉緊眼睛滿臉悲傷,他眯眼看了一眼牀邊,穿着一身墨綠色的校服梳着高馬尾的夏彌一個屁股墩坐在地上,單手捂住額頭也和自己一眼一副痛苦,但儘管如此她另一隻手也穩穩地托住一個瓷碗裡面的銀耳羹沒有灑出來半點。
「呃…師妹!?你在這裡搞什麼飛機?」路明非下意識問道。
「我還坦克嘞!應該是我問明非師兄你在搞什麼飛機吧!」夏彌疼得齜牙咧嘴露出了一顆小虎牙,惡狠狠地盯住路明非。
「這是傳說中的…夜襲嗎?」路明非騾然心中一凜!
「夜襲不了一點!剛纔是你襲擊我吧!剛見面就要謀殺小師妹嗎?虧我第一個來給你送銀耳葵!」夏彌抱怨道。
「不對不對,師妹你怎麼在這裡,你也是被抓進來的?」路明非沒去端銀耳羹,倒是反應過來了夏彌出現在這裡的不合時宜,立馬顯得有些緊張。
「沒第一時間端起來碗狂吃,還算明非師兄你有點良心。」夏彌哼哼唧唧地把保溫桶給蓋上了,「我是來探監的!不是被抓進來的,我可是好學生,
好不容易纔申請到的探監資格。」
「探監。」路明非頓了一下,倒是覺得這詞兒沒用錯,不過這是不是意味着自己等人被軟禁的消息已經傳遍整個學校了?
「先不說這些,吃銀耳羹,這纔是我來這裡的主要目的!」夏彌端起銀耳羹示意。
「咦?有銀耳羹吃?你做的啊?」路明非回過神來後一聽見家鄉的甜品,立刻就有了精神。這幾天吃的都是固定的學生餐,數不盡的豬肘子和吃不完的德國菜快把他嘴都吃膩歪了,現在有甜品送上門立馬就抓住了他的心神。
「是啊是啊,有銀耳羹!小火低溫慢熬,還在高人的指點下加了點糖桂花,師兄你這份我還特地捻了點砒霜進去希望能合你胃口。」夏彌氣鼓鼓地揉着未散紅的額頭,把裝銀耳羹的碗給遞了過去,低頭檢查起了保溫桶有沒有被剛纔的動作撞灑。
「還有探監送甜品的說法。」路明非接住碗愣住了。
「先不說這些,快吃快吃,涼了就不好吃了。」夏彌看出了路明非在思考,不等對方問出問題時就打斷了話茬,並且示意了一下路明非生態倉的玻璃牆外。
路明非看了一眼外面,沒見到人,但大概也懂夏彌這是在跟他傳達有人監聽不好多說話的意思。一邊抱着疑惑,一邊又美滋滋地端起了碗小口小口地抿起了甜滋滋的銀耳羹…天大地大,乾飯最大!吃飽了纔有力氣整理短時間內塞滿了他腦子的巨大信息量。
夏彌看着路明非真就開炫,一副沒心沒肺的樣子也是相當的服氣,乾脆也就這麼坐在牀邊托腮扭頭看向周圍的蔥鬱綠植和石水景說:「原本還擔心師兄你們被關在全是大糞的小黑屋裡,結果這麼一看環境挺優美的啊!」
「好個屁啊,被人當動物關在動物園裡能好嗎?我剛來的時候還差點被一隻蟒蛇給吞了。」路明非被一提這事兒就滿肚子牢騷。
「啊?真有蟒蛇啊?」夏彌似乎被驚得一抖擻,四下張望起來。
「別看了,已經給叉走了。」路明非嘆了口氣。
「細說是怎麼一回事兒。」夏彌的好奇心立刻被勾了起來,路明非無奈也只能邊炫銀耳羹邊跟她說起了之前這裡面發生過的事情。
講了好一陣子,路明非苦水也倒夠了,夏彌意猶未盡地問,「師兄,你做什麼噩夢了,反應這麼大,總不會夢見被狗攆了吧?」
「沒...」路明非隨口說道,「先不說我的事情,你是專門來給我送吃的嗎?」
「哇塞,師兄別把氣氛搞得那麼暖昧好嗎?」夏彌捂臉,「我之前不是都說了嗎,你這才只是第一趟?」
「我不是這意思…」路明非埋臉幹銀耳羹的動作更大了,噸噸炫完後遞碗豎起大拇指,「再來一碗。」
「牛。」夏彌對路明非的食慾表示佩服,接過碗打開保溫桶。
「你第一個給我送不就代表你心裡有師兄我嘛。」路明非假惺惺地試圖拉近跟學妹之間的關係。
「啊對對對,師兄你說的都對,我可稀罕明非師兄你了。」夏彌癟着嘴,沒提自己第一趟跑這兒的根本原因。
「我原本還擔心你會不會被虐待擔心得要死,結果一來就看見你睡得跟死豬一樣,沒心沒肺的,難怪你做噩夢!一定是遭報應了!」
「你可別胡說啊…」路明非面色有些古怪。
「所以你到底夢見什麼了?不是被狗攆,那就是被攆成狗咯?說出來讓我樂呵樂呵唄。」夏彌遞過去又一碗銀耳羹。
路明非舔了舔嘴脣上銀耳羹的甜味,有些遲疑,到現在他已經大概回憶起夢境裡的所有事情了,但越是回憶得清楚他內心裡就越是驚悚,背後甚至都流了些冷汗——他有些分不清那到底是夢境,還是自己在另一個地方
真實遇見過的事情了,因爲那一切都真實又具有邏輯,完全不像是夢境。
「不說這個,不說這個。」路明非下意識拒絕分享,一口噸完銀耳羹,擺手說,「再來一碗。」
「哇塞,你是豬嗎?這是最後一碗了啊!我之後還得去給楚師兄和曉檣師姐送呢!你吃完了他們兩個吃什麼!」夏彌接過碗咋咋呼呼地說道。
路明非心裡一跳,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嘿嘿笑着說,「多吃一碗嘛,就他們兩個吃不了多少的,楚子航節食,蘇曉檣不能吃甜的吃太多,當然剩下的就由我來解決咯!而且師妹你手藝這麼好,不多吃兩碗簡直可惜,畢竟之後可能就吃不到咯。」
「哼哼,算你會說話。」夏彌再遞了一碗銀耳羹過去。
「啊對了,師妹,最近已經習慣學校的節奏了嗎?」
「沒呢沒呢,高數課難得要死。」
「高數啊!我也特討厭高數!跟天書一樣,還好剛開始有人幫我補習,師妹你也可以找熟人補習啊。」
「找了找了!不勞煩師兄你操心了。」
「哦?那人技術如何啊,細說細說…」
熱帶雨林生態倉的角落,蔥鬱植被後的監控頭將兩人一來一句的對話忠實地傳遞到了這棟建築的另一個房問裡。
在電腦桌前坐着的調查團團長安德魯則是一臉饒有趣味地看着這兩人拙劣的遞話現場,也沒有要去制止的意思,反倒是興致盎然地拿了一片薯片丟嘴裡。
而在安德魯專心盯着電腦屏幕裡的兩個相聲演員遞話表演時,在他忽略的角落裡,關押着邵南琴和夏望的比遜樓走廊的監控屏幕右上角的時間忽然停止了,在數秒後再度正常滾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