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明非入席,但說是入席,其實不過是坐在了一個小馬紮上,他感覺自己有些像老家報亭前的那些老大爺,人手一個馬紮凳和蒲扇,可惜沒有象棋缺少了一點靈魂。
帳篷裡的人們或站或坐着,視線統一放在了最深處戰術白板旁的昂熱校長身上,足以說明這次集合是由誰召集的。
現在還處於戰後的重建階段,忽然莫名出現了這麼一次集合,並且集合的人選都那麼的耐人尋味,很難不讓人多想是否有什麼事情要發生了,所以大多數人臉上都充滿了沉默,眼中略過思考的神采。
可唯獨真正的知情人顯得是那麼的淡然,比如施耐德和校長,也比如林年。
“現在人也到齊了。”施耐德沙啞的聲音響起了,吸引過去了所有視線,“接下來將要進行的話題將會被調度到‘S’級的保密權限,希望各位能明白走出這間帳篷後什麼能說,什麼不能說,這樣會給執行部省下很多麻煩。”
冷到爆炸的開場,起碼路明非打了個哆嗦,不知道是被冷到的還是嚇到的。他一直都聽芬格爾說執行部就是二戰時期德國的蓋世太保,講究的是一個皇權特許先斬後奏,他那天犯的事兒不會真被抖出來了吧?之後就是在帳篷裡秘密槍斃的劇情了?
“話題有關龍王嗎?這個關頭召集我們很難不聯想到這方面。”愷撒開口問道。
他抱着手臂和諾諾一起站在一臺儀器旁倚靠着,直視施耐德那銀灰鐵冷的眸子說,“現在這間帳篷裡的除開教授以外,每一個學員都是‘A’級血統及以上,精銳中的精銳,聚集這麼一羣人才能開講的話題…別告訴我青銅與火之王還活着。”
這句話一出口,帳篷咯的氣氛就稍微出現了點變化,每個人,包括教授們的表情都有些抽動,似乎ptsd一般眼前浮現起了那晚上熔岩噴發,地動山搖的末日景象,誰也不想那種狀況再度復刻一遍。
施耐德沒有解疑愷撒的問題,而是看了昂熱一眼,昂熱微微擡了擡手指說,“在說明各位來這裡的目的之前,我以個人的名義有一個問題想問個人一件事…路明非!”
“…在!”
忽然被叫住的路明非從小馬紮上陡然起立,站得筆直,像是上課被點到名字的學生。角落裡諾諾被他那上戰場似的表情給逗樂了,就連路明非不認識的兩位學長學姐也在偷偷掩嘴笑,但沒有任何惡意,大概是在他身上看到了他們以前自己的影子。
“不用那麼緊張,坐着就好。”昂熱雙手插在口袋中,微笑地示意路明非放輕鬆,對於這個學生他總是抱有耐心。
其實也不怪路明非會這麼緊張,對於卡塞爾學院他的認知就是這是一羣瘋子的樂園,而能站在樂園頂端管理層的,自然就是瘋子中的瘋子。
他第一次真正見到昂熱時也是在中央控制室的屏幕上,那個老人的背後還流動着插着巨大鍊金刀劍的龍屍體,不可爲不印象深刻,震撼和敬畏拉滿。
現在真人站在了路明非面前,他除了覺得這老瘋子比屏幕裡帥得多以外,就只被那股紳士勁兒給鎮住了,手腳都不知道怎麼放才合理得體。
“最近在寢室裡躺久了,還是多站一會兒好。”路明非吞了口口水說,“校長有什麼事要問我?我才疏學淺回答不上來不會扣學分吧…”
“那你也得有學分可扣。”諾諾咧嘴笑道,“你跟零一樣都是大一新生,課都沒上幾節哪兒來的學分,最多扣你全勤!”
“其實沒什麼太過重要的事情,也不是學業上的問題。我只是有些在意,林年以前在下午茶的時候跟我提到過一件有意思的事情,同爲‘S’級的你有着一些特殊的‘技巧’,對此我很感興趣。”昂熱看着人羣中的這個男孩微笑,
“就比如你在進入帳篷之後看人的視線首先是落在肩膀上的,這個細節證明了作爲‘S’級的你能觀察到我們遠不能發現的事物和信息,就像二維的螞蟻永遠沒有完整的三維視角一樣。”
路明非看了一眼抱着手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的林年,對方見着他的視線也微微側頭,大概意思是:對不起,你就是這麼好懂。
“好吧…我的確能看到一些…奇怪的東西。”路明非斟酌了一下自己的詞句,小魔鬼跟他提過醒,贈送給他的“特權”可以一定程度曝光,這是他自己的決定和自由。
但小魔鬼也特別友情提醒他,有些時候坦白也別太過實誠了,多少得留一些神秘感,對於秘黨也好,對於他自己也好都是好事。
“他能看到奇怪的東西?是能看到類似背後靈一樣的玩意兒嗎?能看到幽靈的黃金眼?”諾諾看了一眼自己的肩膀滿臉寫滿了好奇,她怎麼也沒想到這個有趣的師弟還有這種特技。
“諾諾,你說的應該是靈媒的陰陽眼。”蘇茜指出了諾諾的有端聯想。
“沒那麼懸乎,他看不見幽靈,只是能大概能看到每個個體的‘威脅程度’和‘基本信息’。”林年開口了。
“這是什麼原理?”曼施坦因愣了一下看向路明非等待解釋,就連昂熱也在微笑地看着他,這讓路明非瞬間麻爪了。
他總不能說原理就是“契約”效應吧,把靈魂出賣給魔鬼,讓魔鬼在簽單前給你一些馬殺雞服務,就能擁有這個權能了?
一旦說出口,咱們還是來聊聊帳篷內隱秘槍斃的事情吧…
“其實原理很簡單。”他開口。
但說話的不是路明非,而是林年。
所有人都看向林年,他面色常然地看向路明非,“這並不是什麼不可理解的現象,你們可以理解爲路明非可以持續張開一個變異版的‘血繫結羅’領域,觀察的範圍只在他的視線之內,可一但觀測成功就能直接洞悉目標的‘言靈’和‘血統’。”
“這不就跟副校長通過鍊金矩陣長期維持‘戒律’一個道理嗎,只不過路明非不需要鍊金矩陣的幫助…我的學生這麼厲害?來,明非看看我,猜猜我的言靈是什麼?”古德里安最先遏制不住自己的興奮了,沒什麼比看到自己的學生髮光發熱更能讓他激動的了,“我需不需要擺個動作配合你,還是說你要預熱一下什麼的…”
“不用…”路明非看着畫風明顯跳脫清奇的自家導師嘴角抽了抽,發現林年和昂熱都對着他輕輕點頭後,他也只能快速掃了一眼老傢伙的肩膀。
“…‘中樞’是什麼言靈?”收回視線,他小聲問。
“‘中樞’我記得是‘天演’的下位言靈?具體效果是命令腦機能全面使用,短期增強記憶力和複雜的多線程思維能力,屬於非戰鬥型的研究用言靈。”那對路明非不認識的學長學姐裡,漂亮文靜的女孩撩了一下耳發說道。
在看見路明非的視線後,那位漂亮的學姐也微微抿嘴一笑,“好像還沒有跟‘S’級自我介紹吧…酒德亞紀,05級龍族譜系專業,在我旁邊的是我執行部的搭檔葉勝。”
“學姐學長好,以後請多關照。”路明非很機靈地問好,結實多一些前輩對校園生活來說總沒什麼壞事兒。
“交際時間現在結束了,讓我們回到正題…古德里安教授,你的學生答對了嗎?”校長拍了拍手吸引回大家的注意力。
在古德里安滿臉中樂透的興奮下點頭認可後,校長不由淡笑着重新注視向路明非,“看起來確有此事,你的眼睛很特殊,路明非,你以後可能會成爲戰局的決定性人物。”
“還好吧…沒校長你說的那麼厲害。”路明非說。眼睛厲害不代表人厲害,對混血種來說言靈和血統夠頂纔是硬道理,眼睛厲害是不管用的,畢竟這又不是隔壁的五村械鬥之眼睛傳說的片場。
“路明非,還記得我最開始說過想問你一個問題嗎?”昂熱問,他看向呆愣的路明非輕笑了一下說,“我聽說你在那天晚上趕到了戰場的中央,你應該是正面覲見到了龍王閣下吧?”
“是的…”路明非老實點頭,他在場的事情除了林年以外,之後快速趕來的愷撒等人都知道,沒有隱瞞的理由和可能,反正當時他手裡就抓把破PPK,也不可能有人猜得到龍王后腦勺裡那顆賢者之石是他給鼓搗進去的。
“我很好奇,你在那位傳說中的存在的身上看到了什麼。”昂熱緩緩地說道,“能滿足一下那天因爲一些瑣事纏身,導致沒有機會面見龍王的老人的好奇心嗎?”
路明非頓住了,下意識看向了林年,於是所有人都看向了林年。
“看我幹什麼?””林年也頓了一下,“我長得像龍王嗎”
路明非心說你不是長得像,當時我敢到現場第一時間還真沒把你跟龍王給分辨出來,誰叫那時候你們都長着破破爛爛的翅膀?
“有什麼就說什麼吧,反正康斯坦丁已經死了,死人是不需要隱私權的,經過副校長和我的確定,他已經沒有再活過來的可能了。”林年淡淡的一句話封死了最初愷撒提出的猜想。康斯坦丁的確已經確認死亡了,在龍骨十字燃燒時那照亮黑夜的光就是他餘生所有的生命了。
“我的確看到了很多東西…一長串東西,很多不明意義我理解不了的詞彙。”路明非遲疑了一會兒說。他沒細講三維屬性的一塊,畢竟那玩意兒入眼全是問號,只能體現出龍王的強大莫測…當時在場的另一個人肩膀上不也全是問號嗎?
“比如龍王掌控的那些言靈?”施耐德眼神忽然銳利了起來,“你見到了哪些言靈?仔細說出來。”
比起昂熱循序漸進的誘導發言,執行部長的語氣就顯得冷厲多了,執行部幹慣了的人都有這毛病,問話像是審問,讓人如坐鍼氈。
“很多,一般人言靈就一兩個,但他的言靈…多到我記不住啊。”路明非留着冷汗小心翼翼地說道。
“龍王是掌控規則的指揮家,按理說所有需要依靠火元素施展的言靈他都可以復刻並且使用,這聽起來很合理。”昂熱點頭說,“有沒有你較爲印象深刻的言靈?”
“印象深刻?”路明非不大理解這句話的意思。
“比如,‘燭龍’。”楚子航說話了,還是那麼一針見血,直接道出了那一晚上最大的危機,每個人之後還會後怕和噩夢的恐怖。
“有…我看到了。”路明非猶豫了一下然後點頭,‘燭龍’的確在康斯坦丁的特殊能力中,正正當當排在第一個,他很難不記得。
“除此之外應該還有‘阿耆尼’‘君焰’‘天地爲爐’(撞擊大地製造活火山的一擊),龍王釋放過的言靈可以不加贅述。”昂熱說,然後得到了路明非的點頭確認。
“另外我還看到了‘天火’‘虐焰’‘黼黻’什麼的…”路明非回憶了一下說出來那麼幾個印象深刻的,尤其是最後一個言靈,幸虧事後因爲好奇去搜索過讀音,不然他還真不知道怎麼念出來,那麼現在就得丟臉了。
只是在這幾個言靈被念出來後,路明非發現帳篷裡氣氛凝重了些許,他才入學不久沒有接觸過完整的言靈週期表,自然不大明白他隨口說出的這些言靈究竟意味着什麼。
“都是可以以一己之力改變整個戰場的可怕言靈啊。”曼施坦因低聲說,“只是讓他釋放了後位一些的言靈,學院就已經成了這副樣子,如果真的讓他有機會詠唱出這三個言靈中的哪怕一個…”
“他已經嘗試過更危險的了,但被打斷了。”林年平靜地說道。
“不用說這三個高危言靈,只要當時‘燭龍’成功釋放,就算是一瞬間,別說是學院,就算是山峰和周遭的數千米生機都會被燃燒殆盡。”昂熱緩緩說,“有關這一點,我們所有人都該感謝林年和路明非。”
帳篷內先是安靜,然後是掌聲,林年在掌聲中沉默,而路明非則是在掌聲中慌了逼,看向昂熱的眼底充滿了驚恐,但昂熱對此只報以紳士般的微笑和鼓掌。
“想來那一晚真是千鈞一髮啊,只可惜沒有機會在場觀摩。”葉勝由衷說道,語氣裡滿是遺憾。
“相信我,你不會希望自己在場的。”施耐德面無表情地說道。
“神話級的言靈從來都不是一場可以觀賞的煙花,就像在輻射範圍內沒有人會去欣賞那開天闢地的火焰與濃雲。”曼施坦因搖頭。
“但他終究還是沒有成功不是嗎?”蘇茜低聲說。
“是啊,龍王失敗了,所以他付出了自己的生命作爲失敗的代價。”昂熱說,而角落的林年也只是微微垂眸,並沒有因此感到驕傲的意思。
每個人在聊起這個話題時都會有意無意地去看他,因爲他們都知道那一晚究竟是誰真正阻止了龍王,甚至說將龍王逼到了絕路。
可他們的功臣在那一晚後就沒有真正露面在學院內了,按理說這個時候很適合來一場狂歡,然後發表一個煽動而又振奮人心的演講,帶着狂熱的弦外之音。
有人也的確親自去邀請他,請求他去那麼一個有關使命、信念、忠誠的演講,但那個男孩還是拒絕了,獨自留在了雨天的後山。因爲只有勝利才需要演講,在他看來他們並沒有勝利,在那一座座新起的墓碑,和冰窖最深處的龍骨十字面前,每一個人都是輸家。
“…那麼就現在路明非給出的情報,那我們幾乎可以確定一件事了。”昂熱淡淡地說,“如果龍王確切如傳說中一樣掌控着如樹開枝般的偉力,那麼下一次的龍王討伐戰,我們將要面臨的力量,可能就會是上一次的數倍有餘,畢竟遭遇戰和經過時間沉澱和催燃的復仇戰相比,爆發出怒焰的溫度和規模必然是截然不同的。”
校長的聲音迴響在帳篷內,每個人都清晰地聽在耳朵裡,也同樣愣神和震驚地看向了這個老人。
“那麼現在也是揭開這次集合的主題了。”昂熱說,然後看向了施耐德,“接下來,由執行部部長馮·施耐德教授爲各位講解一下,由校董會與執行部共同進行決策的有關龍王的新一次戰役行動…‘青銅計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