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格意義上來講,國際象棋和中國象棋對比起圍棋來說都算是小棋種,難度也在圍棋之下,但總的來說國際象棋的難度是略高於中國象棋的。
由於規則的限定問題,中國象棋的棋盤上危機是相比起來更容易察覺的,而國際象棋則是因爲棋子的移動太過自由導致局面不確定性增大,套路和棋譜也變得豐富了起來,所以更顯得步步爲營和危機四伏。
但不管國象,圍棋還是象棋,都經歷了同樣狂放、浪漫的青春期,在那個時代所謂的定式還不存在,各種千奇百怪的殺招層出不窮,每一天每一盤棋上的博弈都像是在混沌的黑暗中摩擦絢爛的火花,每一次的形狀和顏色都不同,無數奕者都爲那一瞬間的花火絢爛癡迷瘋狂,
但直到今天,無數名局的拆解,各種系統地分析和解構,逐漸讓人們明白了那些花火迸發的原理,逐漸地挖掘出了那些精妙絕倫的想法的底層邏輯,拆解,重組,分析,手術般冷漠的定式出現了,這也意味着棋類遊戲脫離了狂躁的青春,迎來了冷靜、理性的成熟期。
“下棋比的就是算力,每個人都有計算力,能夠看到很多個方向,由經驗來選擇大方向,然後靠算力去整合每個方向後面的變化,你的經驗越足,就越能找對大概的方向,再通過算力去計算哪一個方向是勝算最大的,根據對手的棋路來找到屬於你的勝機。”曼蒂看着緩緩坐下棋盤前的蘇曉檣說,“到了二十一世紀的今天,人類早已經不是最強的棋手了,所謂的棋聖也不過是血肉之軀,真正搖身一變立於頂峰的是各國的超級計算機,只要經過大量的棋譜和對局投喂訓練,他們就能成爲碾壓人類棋手的真正不敗棋聖。”
“你這是在建議我讓諾瑪來幫我下棋麼?”蘇曉檣調整了一下姿勢,雙腿疊在屁股後面腳面朝上讓自己重心趨於平衡更適合長時間久坐集中精力。
“我也想,但這裡連不了網,不然我早就這麼幹了。”
“你的學籍不是被ban掉了嗎,還能撥打諾瑪的求助熱線?”
“不打緊的,我背得了林年的學號,執行部緊急求助的密碼本我也知道,想必諾瑪會願意給我一個面子。”
“你面子可真大。”
“彼此彼此。”
“那什麼,能關心一下我這邊嗎?我這是直接進去還是怎麼搞?”不遠處站在大水箱前的路明非手叉着腰,摸了摸後腦勺有些躊躇,轉頭看向那邊聊得開心的兩個祖宗問,“我聽你們說下棋就是比算力是吧?那麼那玩意兒的算力是個什麼情況?按你說他強得離譜,是偷偷作弊連線了AI給他支招了嗎?”
“不不不,他不是作弊用AI了,而是他本身的算力就是AI級別的,甚至他本身就可能是AI。”曼蒂搖了搖手指更正了路明非的說法,他看向棋盤對面相當安定的駭人釘子頭怪人,“我跟他下過一盤棋,兩邊都是西班牙開局,一直兌子,直到中後盤我們的勝率基本都是在49的51之間浮動,最大差距不會被拉開到2%,我都以爲要平局了,但後期他放了一個兵過來給我白吃。我當時掃了一眼局面,按照經驗判斷他是不願意接受和局的場面,給個誘餌兵想讓我露出破綻,吃了之後不到五步就會丟後,所以我沒吃...但直到我錯過那一手後,他就開始將我強行兌子,等到兌完所有的車馬後象之後,場上只剩下兵,之前我當做誘餌的那個兵有了位置優勢一路勢如破竹地完成了晉升,我的勝率瞬間就只有8%不到了。”
“我覆盤了一遍那場棋,結果得出的結論是,如果我選擇吃掉了那個兵,我即使丟後,也會佔據到棋子位置上的優勢,反倒是有機會進攻將殺,再壞也能力求理論和局或者重複局面——我往前推到了中盤才捕捉到了他改做升變戰術的意向,意思是他中盤的時候就已經看到殘局的畫面,從而選擇開始做局,這種算力我從來沒有見過——起碼從來沒有在‘人’身上見過。”
“簡而言之?”蘇曉檣說。
“要麼這傢伙算力比AI還可怕,要麼我懷疑他腦子裡裝了一臺超級計算機,要麼...就和你說的一樣,的確是作弊了,屁眼裡塞了個震動傳感器讓後臺的計算機給他支招。”曼蒂下了定論。
“那總不能掰開他的腦子或者屁眼檢查一下。”扒拉着水箱裡那生鏽鐐銬的路明非頭也不回地吐槽。
“掰腦子一定會算惡意攻擊關主,但掰屁眼不一定,要不你出賣一下色相?在正常的做愛中,走後門應該算是不怎麼出格的玩法,所以應該不會被判定攻擊,這樣我們也能排除一個可能性。”曼蒂深思熟慮後看向路明非中肯建議。
路明非給出的迴應是一根中指,他越來越覺得這妞兒太跳脫了,屬於是性轉芬格爾,賤皮子,欠抽。
他總算知道平時爲什麼身邊那麼多人不待見他的爛話了,事關性命,尤其是自己性命的時候身旁有個不斷飆爛話真的很搞人心態,讓人心裡無限沒底。
“爛話說完了,那麼,大家準備好了嗎?”曼蒂搓了搓手掌算是在熱身。
“你到底有沒有把握?”路明非還是忍不住多問,他真不太樂意往水箱裡鑽,自從青銅計劃之後他就老不願意下水了,尤其是深度會沒過胸口的深水,他去澡堂子洗澡都洗較淺一點的溫水區!
“別擔心,你知道爲什麼我要讓你去當祭品嗎?不就因爲你皮糙肉厚耐操嘛,如果要被淹死了你就想辦法打破水箱出來!”曼蒂笑嘻了,這種行爲一般在路明非的老家叫慫狗下茅廁。
“這東西怎麼弄來着...嗯?”路明非嘀嘀咕咕罵罵咧咧地把那沉重地鐐銬戴上了手,但在戴上去的瞬間,鐐銬叩攏發出一聲沉悶的響聲,一個領域驟然從鐐銬內擴張開,那攜帶的鎖鏈就像有生命一樣捆綁住了他的雙腿,蛇一樣開始纏繞發力,陷入了他的褲腿以及肌肉中勒出清晰的痕跡讓他動彈不得。
“靠。”
路明非眼睛一瞪想要暴血,但卻驚恐地發現原本無往不利的血統精煉如今水溫無限趨於零,血管中的血流安靜而溫順地流淌着,那些躁動和嗜血的龍血因子就像被冰封般寂滅消逝!
路明非臉色“唰”一下就白了,正驚慌失措地回頭想喊什麼,結果纔回頭就發現一個黑影占據了自己的視線。
他擡頭就看見那張能止小兒夜啼或者乾脆啼到明夜的釘子臉,蒼白臉頰上深邃的眼窩中有一道難以言喻的目光盯着他,在他以爲自己要出事的時候,對方伸手在他的胸口上一推。
路明非摔進了水箱裡,坐在溼漉漉的鋼鐵底部,水箱大門轟然關閉,他用力掙扎着手上的沉重枷鎖,生鏽的鐐銬紋絲不動,直到他撞磕掉了一些鏽跡後他纔看清楚了下面鐐銬的質地居然是青銅,上面還有被磨蝕嚴重的鍊金紋路。
“縛龍索...曼蒂·岡薩雷斯我操你媽!你沒跟我提過這一茬!”路明非貼近水箱玻璃就朝着曼蒂那邊吼,但聲音卻密閉在了水箱裡絲毫傳不出去。
“嚴格意義上來說那不是縛龍索,正版的縛龍索就只有蘇美爾文明裡出土的那一根,這種鍊金囚具早在很久以前就大批量地生產過,用作於囚禁混血種或者部分龍類。”曼蒂聽不見路明非說什麼,但看口型還是能對出他的髒話,悉心地爲他上了一課龍族文明小知識課堂,完美扮演了師姐的身份。
坑師弟嘛,師姐專業的。不騙財,不騙色,那騙你一條命總值當吧?
蘇曉檣心裡有些發寒,看着從水箱前慢步走回來的釘子頭怪人,對方怎麼移動過去的她真的是一點軌跡都沒捕捉到,莫名的她想起了林年的“時間零”,或許當人快到極致的時候表現出來就是這種幽靈般的效果。
一旁的曼蒂卻是早預料到了這一幕,單手抄在褲兜裡臉上掛着若有若無的笑意,望着這個可怕的東西坐回棋盤前。
“岡薩雷斯,你真的有把握嗎?”蘇曉檣看了一眼水箱裡不斷找尋打破玻璃方法的路明非,又看向曼蒂沉聲問道,之前她同意路明非進水箱是因爲她覺得以路明非現在的水準不應該能被這種東西困住,可誰也沒想到會有縛龍索這種類型的東西出現在這裡。
“有,但不多,下棋這種事情本來不確定因素就大,在進入殘局之前誰勝誰負都說不一定。”
“那進入殘局之後呢?”
“AI算法已經將國際象棋七子以下的殘局窮舉完了,只要是七子以下存在將殺的殘局,AI優勢無限大。”曼蒂說,“所以,儘量別被逼到殘局,中盤就奠定優勢,中後盤直接將殺。”
“但我還是需要一個說法。”蘇曉檣坐在棋局前,“雖然祭品已經確定了,但只要我不和他握手,這把棋就沒法開始,路明非就是安全的。”
釘子頭怪人已經坐下來了,他擡頭望着蘇曉檣,伸出了蒼白的右手跨過棋盤定住,那修長蒼白的骨節就像枯槁的樹枝,但皮膚卻細膩得如同白玉。
“說法,你的意思是,你想知道我的勝算在哪裡是吧?”曼蒂點頭表示明白,“我是不是說過,現在坐在你面前的這個東西,下棋的算力堪比AI,甚至我懷疑他就是AI本身?我承認AI的確很強,算力就是一切,你算十步,人家能算一百步。只要你算得沒有對手多,那麼在你看來正常的一步棋,在對方看來就是巨大的漏洞。這一點尤其在圍棋上顯得明顯,因爲圍棋的變數是無窮多的,人類算力限制的弊端會被無限制地擴大,所以在圍棋盤上與AI對弈,人類永遠九死一生。”
“那你還...”
曼蒂擡起了蘇曉檣的右手打斷了她的話,慢慢把她的手放到了棋盤上那隻蒼白的手臂前。蘇曉檣想要縮回手拒絕,但她側頭對上了曼蒂·岡薩雷斯的目光...那是何等自信的目光,強烈的信心和不容置疑的驕傲甚至壓過了那雙黃金瞳的輝光——她信賴自己的棋力勝過她自己的血統。
“AI必勝的說法也僅僅只在圍棋上,但幸虧我們現在玩的是國際象棋。”曼蒂淡淡地說,“你面前這張棋盤可是我的領域,我要是不想輸,對方就不可能贏。以及,告訴你一個秘密,其實這個世界上沒有人能贏我兩次。”
蘇曉檣收回了目光。
棋盤上的兩隻手相觸,相握,蘇曉檣沒有感受到想象中的陰森和冰冷,反倒是感受到了溫暖的體溫。
雙方收回手,一觸而分。
釘子頭怪人收回手,輕輕做了一個“請”的動作,示意持白的蘇曉檣先。
與此同時,水箱那邊,路明非頭頂水箱的水管兀然噴灑出水流開始注水,表示着計時器已經開始工作了。
“怎麼走?”蘇曉檣沒有功夫再糾結曼蒂是不是在哄騙她和路明非了,現在棋局已經正式開始,只能硬着頭皮往下走。
“E4。”
蘇曉檣執棋上步的落子的同時,水箱裡的水管停止噴水,路明非腳下積累了淺淺一層積水。
釘子頭怪人沒有做思考,直接推兵走c5,西西里防禦成形,水管繼續噴水。
“馬F3。”
釘子頭上馬c6,曼蒂衝兵,雙方兌子,衝兵,馬c3,象G7,進入一個西西里防禦新龍式的情況。
曼蒂不斷髮號施令,蘇曉檣精神緊繃着按照她的說法挪動棋子,釘子頭怪人下棋也是幾乎不帶考慮的,雙方下棋的速度就像是在下快棋,幾乎不帶思考地就下到了這個地步。
白方象E3,黑方馬F6,白方象c4,黑方短移位,白方退象。
定式已成,該釘子頭怪人下棋,他難得的陷入了沉思,水箱裡的水也不再繼續放,路明非已經放棄折騰那鍊金鐐銬了,臉貼在玻璃上眺望着這邊棋盤似乎想看清楚局勢...即使他根本不懂國際象棋。
現在棋盤上這個局面很多特級大師都下到過,也就是高度重合的局面,下到這一步,水箱的水甚至沒有漫過路明非的腳面,這也意味着曼蒂從一開始就已經選擇好了下棋的方向,向着她所認爲的勝機狂奔而去。
“AI這種東西是有漏洞的。”曼蒂在釘子頭思考的時候望着它幽然地說道,“有些時候他們會陷入優勢的邏輯黑洞,又或者相當執着於它們所學習的定式和套路,只要你能找到它的漏洞,那你就能輕鬆贏過他——這個理論無論是對人還是對AI都有用。”
這番話的意思不言而喻...經過上一次的失敗,曼蒂經過覆盤已經找到釘子頭下棋的漏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