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奔馳的廂車駛離了街道淹沒進了陽光裡,陳雯雯站在街邊眺望了很久直到再也見不到任何路明非的影子後,才輕輕吐了一口氣。
iPhone上的時間顯示已經來到了下午1:10分,這個點吃中午飯都嫌遲了了,蘇菲拉德披薩館裡包間裡的人都沒有出來的意思,大概少了她和路明非氣氛會更融洽和諧一些,她也不願意再在這裡站着免得又被裡面出來的人碰個正着了,那樣兩邊都會尷尬得要死。
陳雯雯整理了一下情緒,輕輕拍了拍自己的臉頰,百感交集和五味雜陳都不足以形容她今天的心裡情緒了,發生了很多事情,猶豫不決的亂麻也忽然被切斷剪開,身上從未輕得像現在一樣隨時都可以被一陣風吹走...或許也是她中午的確沒吃什麼的緣故,餓得有些飄了。
她最後看了蘇菲拉德披薩館的大門一眼,不再駐足不前了,走上了街道旁人行道的樹蔭裡,決定去其他地方找一點吃的——現在想來倒是有些可惜,如果路明非下午不是有事很趕的話,她大概會主動邀請路明非重新找地方吃點東西當面致謝。
這一次和路明非再分別估計以後都不會再見面了,陳雯雯有這種預感,他們就像兩條交叉的鐵軌,若是在碰撞到一起時沒有車毀人亡亦或並肩同行的話,那麼再以後彼此都是不再有交界愈行愈遠的路人了,頭幾年隔着窗戶還能看見大霧中對方穿行的軌跡,再後來就真的是再也不見了。
樹蔭落在白裙上點出了斑駁的光點,雲逸過太陽後保暴漲的陽光又讓蟬聲更甚了幾分,陳雯雯心裡想着事情,腳下不停地遠離着背後的地方, 很快她路過了地下停車場的入口, 裡面吹出來了沁人的涼風,讓她不自覺得輕輕哆嗦了一下,多看了裡面一眼忽然頓了一下...因爲她好像隱約瞥見了入口向下的深處拐角居然有一個人影。
陽光都照不進停車場裡的幽深,聽說不少流浪漢都喜歡在這種地方躲避太陽, 會衝着路過的漂亮女孩吹口哨, 更惡劣的事蹟暫時還沒有發生過,但想來更倒黴的不過是路過的女孩被強行拉下去, 之後會發生什麼她不知道也不敢想。
陳雯雯沒看清那人影到底是保安還是流浪漢什麼的, 這裡離蘇菲拉德披薩館有一段距離,路明非也早已經走遠了, 今天的煩心事情已經夠多了,她現在只想走快些離開這種就算在大太陽下見着顯得陰森的地方, 但忽然一道若隱若現的聲音從地下停車場裡飄了出來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路明非已經離開了...”
“不, 他和秘黨的人一起...
“幾枚棄屣跟他們在一起, 他們沒有產生疑心...”
“人羣中沒有見到‘太陰’,他們可能分頭行動了。”
“是, 我會奪取文件的。”
...
秘黨...文件...路明非?
陳雯雯不覺得自己的會聽錯, 她的確聽見了路明非的名字, 可爲什麼會在這種地方碰見認識路明非的人?不...怎麼想都感覺有些可疑,認識路明非的人爲什麼會躲在地下停車場裡?而且聽這模糊的悅耳聲音好像還是一個女生。
聽見是女人的聲音, 陳雯雯膽子就莫名大了那麼一些,稍微往地下停車場裡靠了靠想聽得更清楚一些。但就在她往前踏出一步, 踩進了陽光照不到的陰影中時,她居然打了個冷顫。
她在幽深的黑暗中看到了一抹赤紅的金色...那是一隻眼眸?如果承認那是一隻眼睛,那麼它藏在黑暗中的主人該是何種恐怖的怪物啊!
也就是在視線對上的這瞬間,看不見的牆壁隨着地下停車場的冷風呼嘯而出“撞”在了她的身上, 凍徹心扉的冷感瞬間全方位籠罩了她, 那寒流穿透了她的身體將她血管裡的血液都一瞬間凍成冰碴了!
一秒的時間,她渾身上下的體溫下降了整整三度, 讓她在炎炎夏日下都感受到了凜冬的寒冷徹骨。
在地下停車場拐口處,一個露了半個側身的人影的側臉盯着高處的陳雯雯,單隻眼眸內熔岩似的金意就像釋放了某種恐怖的意志將這個女孩死死地定住在了原地動彈不得。曬在身上的熾熱陽光也救不了她快速下降的體溫,只是短短數秒她的生體機能就已經出現崩潰的跡象了, 身上已經出現了缺氧、失溫的症狀, 嘴脣開始發白發紫手足生理性的抽搐顫抖。
這個時候的陳雯雯的大腦是一片空白的,意識無法統籌起來,缺氧和大腦神經的緊繃跳動讓她眼前出現了大片的幻覺,這些幻覺都是她過去十八年人生中發生過的故事。
走馬燈?
她聽說過這種說法, 人在死亡之前都會快速的過一遍自己的過去,現在她也不例外...只是爲什麼在她見到的那些畫面中有着她完全陌生的片段?
一羣又一羣的人在高塔上羣聚,她行走在黑暗之中身邊皆是金色的螢火,螺旋的走廊上有人呼喊她的名字,向她伸出企圖拯救的手臂,她想大聲呼喊回應卻怎麼也擡不起自己的手,像是自己的精神被囚禁在了身體的牢籠裡,只能放縱地走向深淵...
那是多麼恐怖的故事和回憶啊,爲什麼她會見到這種畫面,她曾幾何時經歷過這種光怪陸離的事情嗎?
那熔岩的黃金瞳就像是一個楔子,引導着她腦海中被海浪侵蝕過的痕跡逐漸浮起。
在陳雯雯的意識即將消散之際,忽然她身上那股恐怖的意志消失了。
就像是即將溺死的人忽然被托出水面,她發出了有史以來最爲劇烈的咳嗽,直接摔倒在了地上顧不上疼痛,雙手撐住地面邊咳得聲嘶力竭,精緻的臉龐皺成了一團,在咳到最難受時不可避免地嘔吐了,中午沒吃多少的披薩和飲料全部和着胃酸一起吐了出來流淌在陽光底下。
嘔吐完之後,陳雯雯渾身上下沒有半點力氣,她就像被抽掉脊樑的貓一樣軟軟地躺在地上,臉頰都粘上了自己的嘔吐物卻渾然不絕。也就是在這瀕臨崩潰之際,太陽的溫度終於重新作用在了她的身上,陽光流淌在肌膚上的溫暖觸覺重新恢復了,她從未那麼感激過夏天的熾熱,如果不是這酷熱的高溫她真的可能會成爲第一個因爲失溫死在炎夏街頭的可憐人。
腳步聲在陳雯雯耳邊響起了,因爲她是癱軟側躺貼在地上的,所以在她的感知中那靠近的腳步聲是如此的清晰和可怕...就像是死亡在一步一步接近。最後腳步聲停下在了陳雯雯的身邊,這證明那隻赤金眼眸的主人也站在了她的身前正冷漠地俯視着她。
即使是遠隔着幾十米遠,她也做到了輕鬆將這個不知死活的冒進女孩放倒在了地上,她只需要擡起腳輕輕地放在對方的腦袋上然後踩下去就可以將所有痕跡抹消掉。
陳雯雯的視角看不見這個人的臉,儘可能地將眼珠往上翻也只能在失焦的視線中看見光暈遮蔽的模糊的臉龐,在下面就是一件過膝的大白T恤輕鬆遮住了下身短褲,露着兩條白而修長的腿,腳上則是踩着一雙簡單的運動鞋...一個再正常不過的運動系的漂亮女孩了,在她的背後甚至揹着一個吉他盒...這是要去上暑假班的吉他課嗎?
...最讓陳雯雯在意的是這個女孩居然只有一隻手臂,她背朝着太陽,那輕薄的T恤內美好年輕的曲線和身段都被顯影了出來,每一段線條都勻稱得讓人出神,唯獨左側的袖口裡卻是空空蕩蕩的破壞了協調...但也能讓人不經想起米洛斯的維納斯那種殘缺的美感。
缺氧的緣故陳雯雯意識有些渙散了,她難以看清這個女孩的臉,但她卻下意識地判斷這是一個特別漂亮的年輕女孩...那是一種氣質,一種只需要靠得足夠近,就能感受到的氣質。
這個女孩就像一株凜冬裡的罌花開在了她的身邊,冷漠地注視着她等待着她死亡後去吸取她的養分。這讓她更想要更清楚地去看這個女人的臉,尤其是那雙金燦如陽的眼眸...但下一刻她就暈了過去,因爲對方輕輕地踩在了她的脖頸動脈上,缺血又缺氧讓本來就瀕臨昏迷的她終於倒下了。
看着陳雯雯暈倒過去,穿着大白T恤的女孩鬆開了運動鞋的鞋尖,視線從對方身上挪開了,重新拿起了手上握着還未掛斷的手機放到了耳邊。
“問題解決了。”她說。
“哦?發生了什麼情況,秘黨的人麼?”電話那頭響起了一個格外蒼老嘶啞的聲音,語速緩慢得讓人不安。
“不,只是一個路人。”
“解決掉了麼...那麼就儘快通知處理小隊洗乾淨痕跡,這種節骨眼不能出問題。”
“我沒有殺死她,只是讓她昏迷了。”她淡淡地說。
“...你在做什麼?”電話那頭的聲音沉了一下,慢悠悠的嘶啞聲音中似乎有質問的意思在裡面。
“我認得她。”
拿着電話的她低頭看着陽光下如同衰敗殘花的女孩,“在閱讀有關秘黨‘S’級檔案時,我看見過她的照片,她跟‘路明非’這個個體有很深的聯繫,我認爲她如果死在了我的手裡,秘黨一側的校長派必定深查,一旦讓他們捕捉到了蛛絲馬跡,可能日後會給秘黨和正統的合作帶來不可修補的裂痕。”
“啊...只要做的夠漂亮,就沒人會知道是你下的手。”電話那頭沉默了一會兒後說...大概意思是慫恿這邊動手殺掉地上的陳雯雯。
“是。那麼請指示。”她安靜了數秒,然後平靜地說。
“......”電話那邊頓了一下,然後發出了一聲輕微的不耐嘖聲,“算了...月,直接離開吧,我相信她應該沒有看見你的臉...只是一個凡骨而已,惹不起什麼風浪。”
“是。”她說。
“天機閣新研發的‘試金劍’還帶在你身邊嗎?”
“是。”她說。
“好,時間已經不多了,我們會提前安排秘黨的火車提前十分鐘到站,你會有十分鐘的時間領先所有秘黨執行部的專員,去殺死文件的攜帶者然後奪得文件,事後的嫁禍善後工作我們已經安排妥當了,這一次秘黨只能吃下這個啞巴虧...家族裡有很多老人都對這份文件很上心,他們視這份文件爲正統新一次的‘崛起’機會。”電話那邊的聲音沉了下來,沙啞如鬼,“不要讓我失望,也不要讓你的母親失望,這是你新的機會,不然你隨時都可能被取締你是知道的...獲月。”
“是。”李獲月說。
“做好你該做的,今天家族很多人都在看着你,你已經讓所有人失望過一次了,沒有第二次了。”
“是。”李獲月說。
她靜靜的,等待手機那頭掛斷,然後熄滅了手機屏幕單手將之揣進了T恤下短褲的後兜裡,再朝向早已確定好的目標方向踏步而出,留下了太陽底下昏迷的陳雯雯獨自一人趴臥在污濁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