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腦空白。
沒什麼好形容司馬栩栩現在的反應,簡單的四個字就是大腦空白,看着白骨累累的道路上走來的那個朝夕相處的女人,黑衣與白骨的對立,黃金瞳在黑暗空洞中的明亮與溫度,熟悉的,陌生的,令人難以揣摩的大量信息素就像一團黑色的薄霧輕輕裹住了他的臉。
他手中立起的青銅劍一鬆,稍微向前偏移了半寸,露出了自己脖頸。
“栩栩!”
在司馬栩栩握劍的手鬆懈的剎那,他身後傳來了趙筎笙的低吼。
司馬栩栩條件反射地重新立起手中的青銅劍,下一刻,他手中那把名作“青蕪”的四面漢劍的劍掂猛地回彈,巨大的力量迫使他雙臂發力穩住劍的重心,整個人都往後倒退了數步,甚至越過了趙筎笙的身位,才一腳用力踩中地面剎住了車。
一根暗金色兩面錐形的長針在他餘光的動態視覺中死死地垂直壓在青銅劍上,直到最後上面附着的力量盡數消失,最後才旋轉着落在地上摔起許多聲悅耳的叮鈴。
舉劍的司馬栩栩僵硬地轉頭看向地上的金針,從色澤的質感上大概認出了它的材質,再轉劍看了一眼鍊金劍身身上留下的微小的凹孔,細微的冷汗從後背流淌了出來。
金鈦合金制的暗器,在他失神時衝着他喉嚨來的,倘若不是趙筎笙的提醒讓他歸正了立劍的姿勢,這根對於龍血基因來說劇毒的金針會貫穿他的頸側大動脈,劇毒會以一個難以搶救的速度流竄進大腦和心臟。
就那麼短短不到十分之一秒的時間,他就在生死之間走了一趟,那是最爲純粹的惡意,不帶任何強烈的情緒,平淡到讓人顫抖的殺意。
站在白色骨海前的李獲月沒有再拉近距離了,她的動作沒有太的變化,似乎那根試圖要了司馬栩栩命的金針和她沒有任何關係。
“你看見了。”司馬栩栩前側方的趙筎笙輕聲說。
司馬栩栩沒有回話,因爲他當然看見了。
他是‘玉漏’的掌握者,先天的動態視力就比其他人要強,他當然看得清清楚楚,對面的那個女人是如何從那黑色的衣服袖口中抖出那根針,背手藏針的情況下抓住自己心神失守的紕漏,擲出了這一根金針。
“她是衝你來的,栩栩。”趙筎笙說。
司馬栩栩空白的大腦一點點填補了信息,色彩,那些冰冷的,不可思議的,難以置信的碎片和玻璃渣一點點塞滿了他的大腦,將原本的印象、記憶、過往,全部擠破、刺透,再透過那壓迫出血紅的心靈窗戶流淌而出憤怒和質問,“你在幹什麼!?獲月姐!”
他的質問夾着怒吼,不解、憤怒和疑惑的情緒從喉嚨裡咆哮出來,迴盪在漆黑的空洞之中。
李獲月背後那白骨之海中最爲巨大的暗金骸骨彷彿受到了空氣的震動,崩塌了,連帶着大量的森白骸骨垮塌,帶起多米諾效應傳來大片崩塌的嘩啦聲響。
李獲月站在那崩塌的白骨之海前,一身黑衣後的骸骨倒塌、翻滾,彷彿白色的海濤,而她就是那顆鋒利堅硬的礁石,手中側抓的青銅劍冰冷、穩定。
“她是來殺伱的。”趙筎笙幫那個女人回答了司馬栩栩,平靜地說,“雖然我猜到了會有這麼一天,但沒想到會來得這麼早。”
“筎笙,你在說什麼?什麼叫你猜到了會有這一天?”司馬栩栩驟然看向趙筎笙。
“你現在出現在了這裡,下定了決心要做這件事,這是否意味着你已經得手了。”趙筎笙看向李獲月平淡地問道。
李獲月沒有回答趙筎笙,而在司馬栩栩的眼中,不止是李獲月,就連筎笙一瞬間都變得陌生起來了,她好像知道了許多自己不知道的事情.雖然平時也是這樣,但這一次不同,他敏銳地察覺到有什麼東西改變了,又或者說一直都是那樣,只是他從來沒揭開過那層漆黑的紗障。
李獲月沒有回答趙筎笙,只是看向了司馬栩栩,那雙宛若赤金的黃金瞳似乎在考量着什麼。
司馬栩栩對上了李獲月的眼眸,略微打了個寒戰。
他認得那個眼神,李獲月每一次在狼居胥的外勤任務的錄像他都通過自己的權限調閱過,在那些視頻記錄中,“月”每一次動手之前都會仔細地觀察敵人,那是在分析,整理刀劍所向獵物的弱點,那視線就是畫筆,在着目之物上將切開的路線、刺穿的孔點一個個標準,最後冰冷地執行殺戮。
“你說話啊!”司馬栩栩掙脫了那種惡寒與恐懼,強迫自己凝視李獲月那赤金的瞳眸,低吼,“筎笙說你要對我動手是什麼意思?”
“栩栩,她已經向你動手了。”筎笙輕聲說。
司馬栩栩沒有理會趙筎笙的話,只是目不轉睛地盯着那雙赤金的黃金瞳,渾身如炸毛般繃起,抓握青銅劍的手指由於太過用力,以至於皮膚與劍柄擠壓之間出現細微的顫抖。
李獲月漸漸收回了那考量的目光,轉頭看向趙筎笙,說,“你怎麼會傷成這樣?”
“獲月姐?”司馬栩栩愣了一下,以爲李獲月這是在關心趙筎笙。
所以之前她對自己發起的攻擊是因爲生氣自己沒有照顧好筎笙嗎?不.不對,她也對筎笙發起攻擊了.那把丟來的七宗罪,真的是在攻擊筎笙嗎?而不是攻擊那個叫做夏望的孩子?
那些僥倖和狡辯的心理,在趙筎笙的沉默,以及李獲月的下一句話中被摧毀了。
“倒也是省了不少力氣,我以爲你會是清除掉‘月’計劃的收尾行動裡最麻煩的一環。”李獲月望着渾身是血半坐在地上的趙筎笙漠然說。
清除‘月’計劃?
司馬栩栩幾乎聽懵掉了,望着李獲月張開嘴卻不知道該說什麼,可在他前面,緩慢站起身來的趙筎笙似乎知道很多事情,“宗老們早對你有所防備,但看起來你還是得手了,我很好奇你是怎麼做到的。”
“你似乎並不悲傷?以你的立場和思想,我以爲你在看見我的時候就會失去理智衝上來。”李獲月目光平淡地審視着趙筎笙。
“宗長們自有他們的打算。”趙筎笙輕聲說道,“若是你能來見我,那便是宗長授意,這也是正統大略的一環。”
“你似乎誤會了什麼。”李獲月說,“你的宗老們已經不復存在,正統五位宗首已經辭世,他們的屍首應該也已經有序運回尋骸所安藏。不過事後我會找到他們的棺材,將他們的頭一一割下來,提去他們理應的歸宿之地祭祀。”
“若是宗首辭世,那其中必然也自有宗首的考慮。”趙筎笙沒有絲毫動搖,以同樣平淡的目光望着李獲月的瞳眸,“就和你現在出現在我們面前一樣。”
李獲月平靜地看着趙筎笙,最後說,“你已經無可救藥了,筎笙。”
“無可救藥的人是你,李獲月。”趙筎笙緩緩說,“篡位謀反的罪責,無論什麼朝代都是潑天大罪,你真的想清楚你要做什麼了嗎?”
“作爲‘月’之候補的‘守護者’兼‘處刑人’,你在宗族內的隱形權力很大,那你應該知道很多事情.關於我的事情。”李獲月聲音平緩。
“宗老們一直擔心你有二心,作爲‘月’系統的承載者,你表現出了相當不可思議的適配性,‘月’系統在你身上留存的時間比歷往的‘月’們都要長。宗老們認爲這份資質有利也有弊,現在看來,壞的一面已經佔據了上風。”趙筎笙冷冷地說,
“現在你終於想殺死‘月’的候補,讓宗族百年的‘月’計劃付之一炬,徹底成爲正統唯一的‘領頭羊’了?”
司馬栩栩聽完這席話如臨雷擊,震驚地看向李獲月。
李獲月聽完了趙筎笙的這一席話後輕聲說,“看來你什麼都不知道,可這也的確符合我對你的認知,一隻宗首從小培養的好狗,爲主生,爲主死。愚忠之徒。”
“你可以繼續你的謊言,李獲月。”趙筎笙說,“謀逆的罪責是如何都洗脫不掉的,你對司馬栩栩下殺手的行爲已經證明了你的私心以及權欲蓋過了自我。”
說到這裡,筎笙側頭看了一眼處於愕然和不解狀態的司馬栩栩,輕聲說,“當初由曾經創造‘月’計劃的宗首們的統一協約,爲了更好地管理以及制約,規定‘月’系統在同一時代最多隻能存在兩位,在任的‘寶月’以及候補的‘圓魄’。”
她的視線在司馬栩栩與李獲月身上流轉。
“‘月’計劃位正統的百年之計,箇中神秘不容外泄,真正的核心構築理念只得藏於朱氏宗首手中,以及在位和候補的兩位‘月’體內,死去退任的‘月’的屍首按章程回收製爲‘京觀’以守護‘月’的神秘性。”
趙筎笙停頓,望向李獲月,“也就是說,只要能殺死候補的‘圓魄’,再想辦法令朱氏宗老閉嘴,‘月’的傳承將落在現任的也是唯一‘寶月’,也就是如今的‘獲月’身上。‘京觀’由於製作的特殊性已經失去了‘月’的雛形,她會成爲世界上唯一的‘月’,除此之外再無手段復刻出新的‘月’——她將竊取正統的百年之計,成爲‘月’計劃的唯一掌握者!”
李獲月沒有辯駁,只是漠然地看着趙筎笙,視線說不出的冷漠和.憐憫。
“不可能。”司馬栩栩擡頭,黃金瞳死死盯住李獲月,“就爲了這種蠢到家的理由,獲月姐怎麼可能就會就會”
“是真的,栩栩。”趙筎笙說,“你看她的腰間。”
司馬栩栩看向李獲月那黑衣的腰部,隨後渾身如臨雷擊他看到了幾個拇指大小的玉牌,每一個玉牌都是微雕的極致工藝,在龍鳳呈祥的各類華貴圖文之中,那五個象徵着宗族本家的字眼扎眼到讓人感覺雙目灼燒疼痛。
“宗族長爺爺——”司馬栩栩自然見到了自家宗族長的玉牌,腦海中浮現起了那個嚴厲的垂垂老矣的老人模樣,隨後在血流之中,那些曾經尊敬奉爲領袖的長輩都躺在了血泊中,身首異處。
“蘞蔓會怎麼想?你的母親會怎麼想?還是說,你的貪慾已經膨脹到連她都止不住你了麼?”趙筎笙輕聲問,“作爲你的‘處刑人’和‘守護者’,她可是看着你長大的,你真的能對上她對你失望透頂的眼神嗎?”
“我早已經並不欠她了。”李獲月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