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京的世家中不乏喜好男色之人,便是當今聖上早年也曾經豢養過男寵,可是不管誰好男風,這個人都不能是懷王。
懷王於柳營的人而言,就是神明一樣的存在,弟兄們都敬仰他,敬重他,只要他一句話,刀山火海也跟着一起闖,徐印實在無法想象大夥知曉自己敬若神祗的王爺是個斷袖,會出現什麼樣的後果。
這話一說出來,燕懷沙的臉色沉得駭人,甄榛的心抖了一下,不免爲徐印擔心,見他還欲再說,連忙搶在他之前說道:“老徐,你一定是誤會了,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其實我……”
“讓他說下去。”
冷冷淡淡的一句話,卻是山雨欲來之勢,凜凜然叫人不敢違背半分。
再說下去會死人的。
甄榛面帶憂色的看着徐印,只望他別再捋虎鬚,好在徐印雖然性情粗狂,但也知進退,聽到燕懷沙這樣的話,知他已經氣怒之極,再說下去也是無益,只是心中鬱悶實在難以消解,他的身體因情緒而微微顫抖,痛苦的悶吼一聲,最終邁着踉蹌的步子離去。
見徐印的身影遠去,甄榛鬆了口氣,馬上又感到哭笑不得,想不到自己還能斷一回袖,要是老徐知曉自己是女子,不知又會是怎樣的神情。
不過她不會主動告訴老徐的,方纔燕懷沙打斷她的話,就是不想讓她泄露了身份,其中用心良苦,她自是心知肚明——丞相家的二小姐跟一堆男人廝混在一起,若是讓人知道了,她的名節也就毀了。
“過來!”
仍是冷冰冰的聲音,卻帶着些懊惱的語氣,甄榛忽然一點也不擔心了,像他這樣光風霽月的男人,絕不會將不實的流言放在心上,更不會因此去懲罰徐印。
昨晚她一定發酒瘋幹了傻事,不過她沒膽問,她也知自己酒品不算好,只是昨晚難得放開心懷,也沒去注意那麼多。徐印鬧出這麼大的誤會,想來是她昨晚發酒瘋幹了傻事,至於幹了什麼事,她實在沒膽問出口。
心知他在氣頭上,甄榛乖乖的走到他身邊,輕聲問道:“懷王有何吩咐?”
燕懷沙垂目看着她半垂的小腦袋,半晌,才吐出一句,“陪本王用膳。”
甄榛一覺睡到中午,聽他說起用膳,頓時餓得不行,連忙跟上他的腳步進了屋,他走在前面感覺到她的急切,好看的脣彎起了一個淺淺的弧度,臉上的冷峻不覺間變得柔和。
不一會兒,兩個小兵端着飯菜進屋,其中一人甄榛昨晚是見過的,另一個稍微年長一些,很是面生,二人急忙將碗筷擺好,那臉熟的小兵似是有些緊張,不時拿錢偷偷瞄甄榛,神色十分複雜。
甄榛看在眼裡,只是微微笑着,裝作什麼都沒看見。
菜式很簡單,但葷素搭配,也讓人食指大動。甄榛早上沒有進食,早就餓得不行,可碗筷還沒動,一碗湯就推到了跟前,“先喝湯。”
是命令的語氣,不容半點置疑。
熱騰騰的雞湯散發着濃郁的香氣,甄榛捧在手中,便覺一陣微燙的溫度熨着掌心,擡頭看着他,見他還是板着臉,心中卻流過一道暖流。
乖乖聽話的將一碗湯喝光,又聽他問道:“吃魚嗎?”
壓下心中的悸動,甄榛連忙笑道:“我自己來就好了,不敢勞煩懷王。”她又笑了笑,便埋頭扒飯,一聲不吭的吃起來。
燕懷沙握着碗筷,自己也不吃,只一瞬不瞬的看着她,那略帶羞澀的模樣,嬌俏如小媳婦般,看得他的心柔成一池春水,隱約有一種滿足感。
原來就這樣看着一個人,也會感到如此美好。
感覺到頭頂一道灼熱的目光從對面射來,一動也不動,甄榛有些食不知味,擡頭一看,便見對面那人端着碗,筷子卻未動過,“王爺不吃嗎?”
“本王不是很餓。”他淡淡道。
甄榛乾笑了兩聲,硬着頭皮又扒了兩口飯,便放下了碗筷。
“菜不合胃口?”他看着幾乎沒怎麼動的菜,皺眉道,這小傢伙這麼瘦,是以前都沒吃好嗎?
甄榛連忙笑道:“不,很好吃,只是我真的吃好了。”你這樣看着我,我怎麼吃得下去?
“那就再吃一些。”說着便將剔了刺的魚肉放在她碗裡,甄榛望着跟前半碗白花花的魚片,不敢擡頭去看他的眼睛,暗暗嘆了口氣,埋頭將碗裡的東西吃光。
才吃完,碗裡又多了幾塊雞肉,甄榛愣了一下,又將雞肉吃了。
他又夾了青菜,甄榛咬着牙,嚥下半碗青菜。
見他又要動作,甄榛連忙大叫:“我吃不下了,真的吃不下了!”
輕輕的笑聲傳入耳,甄榛擡頭看着他,只見他抿脣微笑,低沉醇厚的笑聲愉悅而滿足,彷彿能聽到他胸口微微的顫動,竟是令人陶醉。
甄榛很少見他笑,他原本就生得俊秀,這一笑,卸去了往昔的冷峻威嚴,彷彿冰雪消解,三月回春,直是美不勝收。
甄榛瞪着他,被他笑得有些赧然,看着看着,她忽然釋懷了,忍不住自己笑起來,溫暖融洽的氣氛環繞在兩人之間,無形中彷彿有什麼消除了。
“王爺。”林時的聲音忽然從外面傳來,轉眼便見他走進來,看到屋裡的甄榛,他頓了頓,馬上走到燕懷沙身側。他低聲耳語,未幾,甄榛便見燕懷沙的臉色變得凝重,似是發生了什麼大事。
見林時又看着自己,甄榛心想他定是有要事跟燕懷沙商議,馬上起身道:“我先出去一會兒……”
“不必。”
燕懷沙深深的看着她,片刻,緩緩說道:“我們得馬上回去——京裡飛騎傳來消息,北魏派出使者,將前來燕京求親。”
甄榛一怔,隨即慘然一笑。
皇族裡適齡的公主貴女,便只有大公主一人,如若北魏求親得到宣帝應允,大公主必是唯一的人選。
“這麼說,倘若皇上答應北魏求親,大公主就會遠嫁北魏?”
燕懷沙凝視着她,目光變得幽深。
“北魏的使者怎麼就不早來一些呢?”她淺淺笑着,長睫輕顫,眉目低垂的模樣乖巧而柔順,直是惹人無限憐愛,可是她說出來的話卻刻薄無比,比最尖銳的謾罵還要惡毒上千倍萬倍——
“早來一些,她就無法再肖想小舅舅,月兒也不會出家,那樣該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