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定定的看着麗妃,眼中閃過憤怒失望痛心不甘落寞,種種複雜的情緒交織在一起,簡直無法用言語來描述。
這些日子,麗妃昏迷不醒生死一線,他的心也像被懸在半空中。每日處理了政務之後,就急急的跑到凌波殿來。今天原本正在御書房裡召大臣們議事,可一聽到太監稟報說麗妃醒了,他幾乎想也沒想就扔下了一衆臣子跑過來了。這種昏了頭的行徑十足十的是昏君所爲,可他還是這麼做了。只因爲他無時無刻都在惦記着她的安危。
在知道她醒來的一瞬間,他狂喜無比。在知道她眼盲的那一瞬間,他心裡一沉。然而此刻,聽着她柔弱又堅持的懇求,他全身如置冰窖,也徹底的清醒了過來。
在麗妃的心裡,最重要的人永遠都只有一個,就是她唯一的弟弟李歆。自己這個九五之尊全天下最尊貴的人,在她眼裡根本毫無分量。
她大概從來沒想過,他也會心痛也會難過吧!
“皇上,臣妾別無所求,只有這一個要求。”麗妃固執的看着皇上,往日那雙美麗靈動的眼眸此時黯淡無光令人心痛:“若是皇上不肯答應,臣妾也活不下去了。”
一個人若是不想活了,就算身邊有再多伺候的人,總能找到自盡的機會。退一步說,強留一個心如死灰的女子在身邊,又有何意義?
皇上沉默了許久,室內的氣氛沉悶凝滯,讓人透不過氣來。
一個身影閃進了皇上的視線,然後緩緩的跪了下來。
“皇上,千錯萬錯都是臣弟一個人的錯。”李歆神色黯然,語氣卻十分堅定:“不管皇上如何處置,臣弟絕無怨言。只希望皇上不要遷怒於麗妃娘娘。”
麗妃聽到李歆的話,頓時花容失色,下意識的伸出手。可她的眼睛已盲。根本就不知道李歆的具體位置。再加上連着昏迷多日沒進食身子虛弱之極,一個不慎身子前傾,眼看着就要摔落到牀下。
“母妃!”十皇子站的遠,救之不及。只來得及驚呼一聲。
李歆背對着牀榻,毫不猶豫的轉身想扶住麗妃。可有一個身影比他的動作更快,像一陣風似的閃到牀邊,穩穩的扶住了麗妃。
麗妃驚魂未定,反射性的抓住了這隻手。
這隻手的主人已經不復年輕,手掌寬大,皮膚有些鬆弛,卻十分有力道。
麗妃很熟悉這隻手,更熟悉這隻手的主人。不管入宮時是否情願,她畢竟成了後宮裡的嬪妃。這十幾年來。這個人到凌波殿來的次數遠遠超過了去其他嬪妃的寢宮。
及時扶住了麗妃的人,正是皇上。
麗妃蒼白着臉道謝:“多謝皇上援手。”
即使到了這個時候,她的語氣依然是淡漠有禮的。從進宮的那一日開始,直到現在,從未更改。
皇上心裡掠過一絲酸澀。忽然覺得意味索然。
罷了!原本就是他在強求,此時再諸多怨懟實在沒有意義。不管怎麼說,她這條命總算是撿回來了。人活着就好,至於其他的,他也不該有更多的奢望了......
“麗妃,朕就如你所願。”皇上緩緩張口道:“李歆可以留下來。”
麗妃大喜,蒼白的臉上浮起一抹紅暈:“謝謝皇上的寬厚仁慈。臣妾感激不盡。”
皇上淡淡的說了下去:“不過,從今日起,他只能留在凌波殿裡,沒有朕的命令,不準踏出凌波殿半步。”
天子之怒,無需見血光。依然令人心驚。
麗妃臉上的紅暈迅速的褪去。這麼一來,李歆就等於是被軟禁在凌波殿裡。此後再也不能出凌波殿半步,更遑論是出宮了......
麗妃正要張口說什麼,李歆卻已搶着磕頭謝了恩。
縱然是被軟禁在宮裡,也總比流放千里遠離京城好的多。事在人爲。只要留在宮裡,日後總能找到機會打破僵局。
麗妃只得閉上嘴。她本就不愛走動,如今眼盲又惹怒了皇上,這凌波殿大概會徹底的變成冷宮。
也罷,他們姐弟兩個就在這裡相依爲命好了。
皇上的目光又落在了一臉惶惑不安的十皇子身上。
十皇子的相貌和麗妃有七八分相似,眉清目秀,性子溫和,他平日也很疼這個兒子。爲了討麗妃的歡心,他默許十皇子一直住在凌波殿裡。不過,從今天起,他不能再容十皇子在凌波殿裡住下去了。
李歆此人心計深沉野心勃勃,若是暗中給十皇子灌輸了什麼陰暗的念頭就不妙了。
“皇兒,你今年已經十一歲了,年齡也不小了。從今日起,你就搬到永華宮去住吧!”皇上的聲音還算溫和,卻不容置疑。
永華宮不算小,足夠一個皇子居住,可是離凌波殿太遠了。
十皇子一愣,眼中閃過一絲驚慌:“父皇,兒臣想和母妃在一起。”
皇上略略皺眉,不悅的說道:“按着大周朝的慣例,皇子八歲起就該獨自住在一處。你已經是破了先例,難不成還想一輩子住在凌波殿不成?”
十皇子平日裡極受寵愛,何曾聽過這樣的重話。眼中頓時泛起了水光,一臉的委屈。
麗妃在一旁聽着,早已心如刀割。可是她很清楚,這是皇上在發泄怒火。她選擇了不顧一切的保住李歆,必然會在同時失去一些很重要的東西。比如說皇上的寵愛,甚至是疼若至寶的兒子。
可即使是事情重來一遍,她也會毫不猶豫的做同樣的選擇。
“淩兒,雖然永華宮遠了一些,可只要你心裡惦記着母妃,日後總有來探望母妃的機會。”麗妃含淚喊了一聲:“聽你父皇的話,快些謝恩。”
十皇子用袖子擦了擦眼角,委委屈屈的跪下謝了恩。
皇上深深的看了麗妃一眼,便移開了目光,又看向杜郎中:“麗妃雖然醒了,眼睛卻看不見了。還有治好的可能嗎?”
杜郎中一直悶不吭聲的做背景,此時才上前應道:“啓稟皇上,草民沒有把握,只能試一試。”
皇上淡淡的嗯了一聲:“既是如此,你就在宮裡多留些日子。此事過後,朕會封你做太醫院的提點。以後專門替朕看診。”
杜郎中大驚失色,反射性的張口推辭:“多謝皇上美意,不過,草民性子野慣了,也習慣了在藥堂裡坐診,留在太醫院裡只怕會不適應。還請皇上收回成命......”
今日的皇上心情十分不佳,聽不得半點忤逆自己的言語,聞言頓時沉了臉:“莫非,做朕的太醫委屈你了?”
此言一出,杜郎中只得噤聲,跪下領命,心情卻陰霾煩悶不已。
進宮果然不是個好主意,進來容易,以後想出去可就難了!早知道會這樣,當時真不該聽夏雲錦忽悠跑進宮來......
皇上沒有再多逗留,也未再多看麗妃姐弟一眼,擺駕回了御書房。
皇上剛一離開,杜郎中便也告退。寢室裡只剩下麗妃李歆和十皇子三人。
十皇子撲到牀邊,拉着麗妃的手哭了起來:“母妃,我不想去永華宮,我只想和母妃舅舅一起住在凌波殿裡......”
麗妃強忍着眼淚,柔聲哄道:“淩兒別哭,你身爲皇子,本該在三年前就另住在別的宮殿裡。如今你父皇這麼吩咐也是理所當然。你日後用功讀書,好好表現,你父皇自然會允你來探望母妃的。”
十皇子抽抽搭搭的反駁:“可是父皇今天很生氣。萬一他以後不准我來看你們怎麼辦?”
孩子遠比大人想象中更敏感。剛纔發生的一切,已經在十皇子的心裡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記。
麗妃無言以對。
李歆深呼吸一口氣,走上前握住十皇子的手:“對不起,都是我的錯。是我做了一些錯事,惹的皇上發怒,又波及到了你和娘娘的身上......”
十皇子出人意料的冒出了幾句:“舅舅,這事不能怪你,你是李氏的後人,在這宮裡住着難免受到別人的冷落和白眼。想安穩的活下去,總得做些事情。”
李歆和麗妃俱是一驚。
兩人的身世在後宮裡不算秘密,很多人都心知肚明。只是礙於皇上對麗妃的寵愛無人敢之於口罷了。而在十皇子面前,兩人也極少提起往事。誰能想到,十皇子竟然早就瞭然於心。
十皇子擦了眼淚,清秀稚嫩的臉孔上浮起一絲與年齡絕不相稱的落寞:“表面看來,父皇是最疼我的,經常來看我,也常把我帶在身邊。宮女太監們也都百般奉承我。可我知道,他們在背地裡經常暗中議論我的身世。”
他的身上流着先朝皇室的血脈,光是衝着這一點,他就註定了和別的皇子不同。
他經常見到母妃暗中垂淚,也對舅舅暗中做的事情知道一些。可他卻什麼也做不了。
十皇子暗暗握緊了拳頭,一臉的堅定:“母妃,舅舅,你們不用爲我擔心。我去了永華宮一定會好好的,努力的討父皇的歡心,多來探望你們。總有那麼一天,我會堂堂正正的接你們出凌波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