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郎中沉默了許久之後,才下定了決心:“先不管別的。我花了這麼長的時間和心血,爲的就是研製出新藥治療病患。如果我爲了一己私慾就把藥藏起來,那我研製新藥還有何意義。”
他說這番話的時候,語氣並不慷慨激昂,甚至和平時一樣平靜。
這一刻,夏雲錦的心裡涌起了真正的敬意,心裡話想也不想的衝口而出:“杜郎中,我真的很敬佩你。”他這麼做,可是要冒着被發現真實身份的風險啊!
杜郎中從這句話中聽出了不一樣的意味,直直的盯着夏雲錦問道:“夏娘子,你是不是知道了什麼?”
夏雲錦不答反問:“你在夏家住了這麼久了,我還不知道你的名諱。你的全名叫什麼?”
杜郎中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你是不是叫杜衡?”
夏雲錦輕飄飄的一句話,卻讓杜郎中全身一震,臉色陡然變了:“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
他果然就是杜太醫!醫院裡醫術最高明的太醫,皇上的專屬御醫,被人陷害被攆出太醫院的那個杜衡!
夏雲錦一時也不知該說什麼,沉默片刻才說道:“你放心,我絕不會把你的真實身份告訴任何人。”
也就是說,她果然知道了自己的真實身份。
杜郎中神色複雜的看了夏雲錦一眼:“你是聽誰說的?”
夏雲錦老老實實的答道:“今天我去了寧王府,回來的時候在半路遇見了李公子。柿子和李公子聊天的時候提到了皇上犯舊疾一事,又提起了杜衡這個名字。我一聽就知道這個人是你。”
杜郎中沒有反駁。算是默認了。
“怪不得你對皇室中的人知道的這麼清楚。”夏雲錦用輕快的語氣說道:“原來你以前是這麼厲害的大人物。”
杜郎中自嘲的笑了笑:“我不過是個正六品的御醫,哪裡算得上什麼大人物。太醫院裡有院使和左右院判,官職都比我大多了。”
杜郎中肯提起以前的事情,總是件好事,夏雲錦立刻笑着接口:“官職大小是另一回事。你的醫術比他們都好,又是皇上專屬的太醫。這由不得他們不服氣!”在皇宮裡,皇上的器重和信任纔是最重要的,他既然是皇上最信任的太醫。在太醫院裡自然屬於橫着走的那類人物。
說起這個,杜郎中臉上的自嘲之色更濃了:“我以前也是這麼想的,仗着皇上的器重,從沒把太醫院那些人放在眼裡。得罪了一羣人也不自知。沒想到,他們竟合起夥來用最不入流的法子污衊我……”
深藏在心底的往事紛擁而來。
他當年在皇宮裡確實是赫赫有名的人物,依靠一手精妙的鍼灸秘技,成了太醫院中當仁不讓的第一人。皇上對他器重有加。特地欽點他爲自己的專屬太醫。平日裡定時爲皇上請脈搏,餘暇的時候就研製些藥方。太醫院的一幫太醫們既羨且妒,卻無人敢開罪他。就連院使和院判們對他也十分的客氣。宮裡的妃嬪和皇子們,若是生了病,也總想請他前去診脈。不管是誰,見了他都禮讓三分。這樣的榮耀,也使得他的脾氣越來越大。說是目中無人有些誇張了,可絕對說不上好脾氣。
那個時候的他,春風得意,說話不給人留餘地,招惹了許多人的嫉恨卻不自知。終於在五年前的一天嚐到了苦果。本是最平常不過的一次問診開藥方,沒曾想太醫院裡的那些人暗中陷害,不知從哪兒找來了一個善於模仿他筆跡的人開了一張藥方,將他的藥方替換了下來。再後來發生的一切簡直不堪回首。
皇上喝了藥之後,病情非但沒有好轉反而加重了不少。太醫院院使徹查此事,然後沉痛的向皇上稟報。是因爲他的藥方裡開錯了一味藥的緣故。有藥方,還有一衆太醫衆口一聲的指責,證據確鑿,他百口莫辯。
皇上勃然大怒,當即便命人打了他四十板子,奪去太醫之位,立刻攆出太醫院。
“皇上也太糊塗了!”夏雲錦聽的憤怒極了:“這麼明顯的誣陷,難道他就看不出來嗎?”
杜郎中一臉漠然的應道:“那張藥方上的字跡和我的字跡一模一樣。就連我看着都認不出來,更何況是別人。皇上這麼處分我,其實還算是輕了。按着太醫院的慣例,開錯了藥方的太醫是要被處以死刑的。”
……原來太醫是風險這麼高的行業。開錯一味藥就會送命!
夏雲錦忍不住追問道:“你離開太醫院之後,就一直做走方郎中嗎?怎麼不回自己的家?”
杜郎中面無表情的答道:“我自小就父母雙亡,教導我醫術的師傅在我進宮之後的第二年就死了。我在宮裡待了十年,也沒成過家。從宮裡出來之後,我先找了個客棧住了一個月,等到身上的傷都養好了,身上的銀子也正好都用完了。之後就一直靠行醫爲生。住不起客棧的時候,就找破廟對付一晚。或是在病患家借宿。就這麼過了五年。”
聽起來怎麼這麼慘……
夏雲錦看着杜郎中的眼神裡,滿滿的都是同情:“這五年裡,你一直都在尋找得了癆病的病患,想研製出藥物治療癆病嗎?”
杜郎中嗯了一聲,然後難得的說了幾句還算溫和的話:“還好娘子收留了我,給了我容身之處。不然,我就算是想研製藥丸也沒條件。”
更何況,研製新藥最需要的就是銀子。若不是有夏雲錦慷慨支持,他根本就不可能成功。從這一點來說,他對夏雲錦的感激,甚至遠勝過她肯收留自己。
夏雲錦毫不在意的笑了笑:“你做的事情這麼重要,我當然得全力支持了。對了,萬一太醫院裡的那些人知道你還在京城並且研製出了治療癆病的藥丸,他們大概會做些什麼?”
杜郎中想了想說道:“命人把我抓起來,逼問藥方,將藥方佔爲己用。然後做出藥丸,獻給皇上,可以加官封賞。等確定我沒用了,再殺了我滅口。”
夏雲錦:“……”
太醫院裡的人好可怕!
如果真的是這樣,那杜郎中豈不是有生命危險?
杜郎中看着夏雲錦瞠目結舌的樣子,似乎覺得有些好笑,臉上竟有了一絲笑意:“他們確實做得出這樣的事情,不過,我也不是那麼好招惹的。這些藥丸的配方只有我一個人知道,藥丸也是我親手製出來的。他們就算真的找到了我,也休想得到我的藥方。”
話是這麼說,可一想到那樣的情形,夏雲錦就有種心驚肉跳的感覺:“要不,還是別把藥丸拿出去了。冒這麼大的風險可不值得……”
“沒什麼不值得的。”杜郎中毫不遲疑的應道:“我辛苦的研製藥丸,就是爲了治療病患。如果我因爲擔心自己的性命就將藥丸藏起來不見天日,我也不配再做郎中行醫治病了。”
杜郎中一臉的堅決,夏雲錦也不好再多勸,想了片刻說道:“從今天起,你出府的時候帶上幾個家丁。還有,若是病患問你姓名,你就隨意捏造一個,千萬別說自己姓杜。”
這麼做至少能掩人耳目一段日子。
杜郎中卻皺了皺眉頭:“我是郎中,出去是替人治病的。帶家丁像什麼樣子。”
夏雲錦忙笑着安撫:“我這不是擔心你嘛!萬一遇到什麼事情,身邊有人總好過你孤孤單單的一個。說句不好聽的,萬一有人真的抓你,你還能讓人送個信回來。我再去找人救你。”
杜郎中還想再說什麼,卻在夏雲錦略帶懇求的眼神下自動的閉上了嘴,算是默許了。
秘密說開了之後,兩人說話比之前又隨意親近了不少。
夏雲錦好奇的問道:“杜郎中,你在太醫院裡待了十年,出太醫院也有五年了。看你的樣子還不到四十歲。那你當年豈不是二十多歲就做了太醫嗎?”
杜郎中眼中閃過一絲追憶:“我當年二十二歲進了太醫院,先是爲低等的妃嬪們治病。後來偶爾一次的機會,替皇上診脈。在幾天之內就治好了皇上的風寒。皇上十分欣賞我的鍼灸之術,之後頻頻召我診脈。再後來,我就成了皇上的專屬太醫。”語氣裡隱隱流露出傲然。
這樣的經歷,也確實值得自傲了!
現在回想起來,杜郎中古怪的脾氣犀利的毒舌,還有那副做派,果然都是有來由的。
夏雲錦又好奇的問道:“你爲什麼一直都沒成家?”雖然他長的普通了一點,不過,以他當時的身份,總不可能連個媳婦都娶不到吧!
杜郎中拒絕回答這個問題。
夏雲錦摸了摸鼻子,很識趣的又換了個問題:“你在宮裡這麼多年,對那位麗妃娘娘的事情總該知道一些吧!”
她對那位傳說中的麗妃娘娘,實在是很好奇。到底是什麼樣的女子,竟能在身份如此尷尬微妙的情況下依然長寵不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