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煜到姚惠妃的寢殿一刻鐘都沒用到。
姚惠妃看着他臉色更顯蒼白, 但還是硬着頭皮說道:“本宮也不知道宋軼爲何會殺我,還請豫王爲本宮主持公道。”
她更不知道爲什麼她□□無縫的計劃, 在宋軼進來那一刻就被她強硬地打破了!
這個女人到底是怎麼看出來的?這本是臨時起意, 消息絕對不可能走漏。從昨夜聽得眼線稟報宋軼去了劉煜寢殿, 還在裡面待了半個時辰, 嫉恨之下,她靈機一動想到了這個□□無縫的計劃,不但能將韓延平那邊的漏洞填了, 還能再將容貴妃一車。
可是, 怎麼就被那個看似沒心眼的賤人給看穿了?
直到此刻她才意識到,宋軼是在故意激怒她,讓她做出傷害她的事。這樣就能讓一直跟着她身邊的司隸臺抓到把柄。
姚惠妃承認她是被人牽着鼻子走了,可抓到這個把柄又如何, 只是打殺一個賤民,根本無法動搖什麼。
“惠妃娘娘真的不知道嗎?”
姚惠妃擡頭,便見劉煜不知道從哪裡拿出來一卷紙, 盯緊一看, 那不是別的, 正是她給宋軼準備的簽字畫押的供狀。這、是什麼時候丟的?
她終於有點不淡定了,心下惶恐,重新反省, 該不會這本就是請君入甕的計謀吧?可是, 不可能啊!她百思不得其解。
宋軼猜到她喜歡劉煜,猜到她派人監視着她的一舉一動, 也猜到她知道她昨夜見了韓延平,甚至近而猜到自己會用禁藥,自然,她也猜到她知道她去見了豫王。女人的嫉妒心就如一個魔窟,什麼事情都做得出來。
所以,她早有防備。
劉煜緩緩打開,“可要本王念給你聽?這字跡,雖然跟惠妃娘娘平素的不一樣,但很不巧,這種字跡,你曾經有留下過,要找到不難。”
而豫王,也早有安排。
也許,在她設計容貴妃和臧皇后時,他就已經計劃除掉自己了。在自己以爲監視了所有人,大局在握時,其實自己也正被別人監視着,也一直躺在別人的砧板上,還不自知,呵呵。
姚惠妃再次看了一眼那副字,一個人的筆跡哪能說改就改得掉的。她當然知道自己有留下這種字跡。那是很久以前,姚秦被滅時,父親舉城投降,她看到那個少年身披銀甲,坐在戰馬上威風凜凜,她的心便沉淪了。她曾經用她認爲最娟秀的字跡寫過一封情書給劉煜,也因爲那是情書,在沒有得到迴應之後,她覺得十分丟臉,連那字跡都捨棄了。沒想到……
“沒想到你竟然還記得那副字。”自己怎麼就會鬼神神差地要親手爲那個賤人寫下斷命書呢?爲什麼又會鬼使神差地用了那樣的字跡?那是想在宋軼死後,看看劉煜看到那份斷送她性命的供詞上的字跡的表情嗎?是啊,用那樣的字跡爲這個賤人送葬,讓她十分快慰。若真能這樣,也許她死了都能笑醒。
只是現實卻是,送葬的是自己。
“你若需要人證,本王這裡也有,因爲有兩位侍衛一直暗中觀察着那一幕,你如何陷害宋軼的,他們看得清清楚楚!”
“不必了!”姚惠妃的視線轉回劉煜臉上,這個男人還是那樣英俊,歲月很眷顧他,沒有讓十年的時光在他臉上留下不堪的痕跡,反而隨着歲月沉澱出了更迷人的質地。
“這種丟人的事,本宮不想多說。本宮想殺個庶民,應該不算什麼大罪吧。”
“可是陷害容貴妃這條,卻不是能夠輕易抹去的。”
“單憑這張紙?”
“你忘記了,本王還有人證。”
“呵呵……”
司隸臺要辦的人,從來逃不掉。
臨走時劉煜說:“你很聰明,甚至比本王想象的要聰明得多,可你這次輸也輸在你的聰明上。你的計劃太過完整,陰謀一旦提前敗露,計劃不能實施,便會生生給自己留下太多罪證。而這一次,偏偏你似乎還忘記給自己鋪退路了。”
“不是沒鋪,”姚惠妃失笑,“而是整個計劃都被宋軼帶歪了,我來不及補救。”她不該那麼意氣用事的,就如她的貼身宮女所說,宋軼發現端倪又怎樣,她自己不主動喝,她有本事有能力讓人強灌了她去。一切依然可以照計劃進行,依然□□無縫,依然可以讓那個賤人以最悲慘的方式死去。結果呢……
她的情緒被人玩弄了……
哦,不,她似乎做不了,因爲劉煜一直派人保護着宋軼,她根本對她什麼都做不了!
曾幾何時她也渴望着這樣一段感情,但結果,不過被當成棋子收入後宮,時時刻刻不得不算計着榮寵算計着身家性命,在這樣的宮殿裡,消耗自己最美好的光陰。
劉煜將跪在外面的所有宮娥太監全都收監,包括姚惠妃的貼身大宮女。
出得宮門,喬三很誠懇地坦白道:“殿下,我們並沒有看到宮殿裡發生了什麼?白天去揭房頂,容易暴露。”
劉煜不以爲然,“看不看到有什麼關係,她相信就行了。” 他要的只是罪人認罪,至於手段麼,其實不用那麼講究的。
喬三:“……”
薛濤跟在後面,默默望着劉煜的背影,暗暗爲自己鼓勁,要跟上他們家殿下的節操和氣魄果然需要更加努力才行!
姚惠妃的事,畢竟是皇家家事。俗話說,家醜不可外揚,何況文武大臣和吐谷渾的人都在溫泉行宮。所以外間只得傳言說,姚惠妃的毒素未清,又受了宋軼驚擾,需要閉宮調養。反倒是宋軼爲了韓延平得罪姚惠妃被下獄的事傳得闔宮上下,人盡皆知。
宋軼坐在草牀上,啃了一口冷饅頭,心想,這個劉煜不至於吧,她都引蛇出洞了,他還抓不到毒蛇七寸那就太遜了。
臨近午時,容貴妃也不避嫌,請了旨,給宋軼送了可口飯菜,隨同還將宋軼畫畫的行頭,和未完成的圖都塞進了牢房,甚至爲了她畫畫更方便,還將她換了一間更大更舒適的牢房。
看着畫布鋪開,宋軼道:“貴妃娘娘這是不打算撈我出去的意思啊?”
容貴妃掩嘴輕笑,“本宮看你在裡面呆得挺好,不防就多呆幾天。正好好好研究研究本宮那幅畫該怎麼畫。”
宋軼意識到,這位容貴妃怕是有點等不及了,莫非她已經開始着手什麼不得了的陰謀?
容貴妃前腳剛走,慕眭後腳便跟了過來,韓延平聽得稟報便往牢裡縮,用後背對着他。慕眭瞥了他一眼,便徑直朝裡面走去。
“給你帶吃的了。”慕眭一邊興高采烈地說,一邊擡頭去招呼宋軼,結果看到她面前小桌上,酒肉樣樣齊全,便怔了一怔。
“誰送的?”
宋軼看了一眼旁邊的畫,“還能有誰?”
這個還能有誰,慕眭並不能清晰捕捉到痕跡,於是將那幅畫看了又看,只見那是寒煙湖的畫,他是見識過那邊美景的,再看,有一個廣涵宮,便明白了。
“原來是容貴妃。”說罷咧嘴笑起來。
慕眭讓獄卒將他放進去,獄卒側目,“男女授受不清,隴西王請自重!”
慕眭懵,宋軼驚。這話,怎麼看也該是她這個女子說的話,這位看門小哥可真是盡責了,這都替她代勞了。
宋軼仔細一看,才發現,這名獄卒並非湯泉行宮的獄卒,而是司隸臺的小徒隸,只是穿了獄卒的衣服,但是腰間統一配的腰刀卻是不容錯認的身份標誌。
不僅是他,目力所及之處,皆是司隸臺的人。
咦,這是幾個意思啊?
司隸臺這是打算將她當成重點嫌犯看守嗎?
莫非在她不知情的情況下又被誰栽贓了一個不得了的罪名?
慕眭不是太懂漢人規矩,又身在漢營,俗話說入鄉隨俗,他無意冒犯別的民族的威嚴,不進就不進,這並不妨礙他跟宋軼隔了牢門把酒言歡。
衆徒隸側目。宋先生一直覬覦他們家殿下,雖然吧,殿下高貴矜持沒有迴應宋軼,但是,既然她心歸了他們家殿下,那便是他們家殿下的人,這個隴西王明目張膽地染指他家殿下的人,是不是應該直接架出去比較妥當?
可是他畢竟是吐谷渾的王,會不會影響邦交呢?
衆徒隸一翻掙扎,直掙扎得慕眭吃飽喝足從他們眼皮子底下大搖大擺走出去,也沒能掙扎明白。韓延平再次縮回牆角,眼觀鼻鼻觀心。
越是怕什麼便越是來什麼,韓延平正在心中默唸,誰知道身後的腳步聲突然就停了。
“你,就是韓延平?”這個聲音十分威嚴。
韓延平不敢回頭,只諾諾稱是。
慕眭皺眉,難道背對人答話也是南地風俗?
“前日裡,是你給本王送宋軼的畫像?”
韓延平送畫像過去時,當然沒有表露身份,但吐谷渾的人哪裡那麼好忽悠,既然是要送到他們王手裡的東西,自然是要搞清楚來龍去脈的。
這個韓延平是宮廷畫師,說是知道宋軼長相,怕吐谷渾的王受她欺騙,真娶了她後悔,影響兩國邦交,這才做了這麼一件看似很英勇的事,吐谷渾衆使臣看了那幅畫像深以爲然。
不管對着這樣醜陋的女子他們的王能不能下口,但是,他們多少要考慮一下王室子嗣的,因爲他們這些重臣指不定誰的兒子或者女兒就會與王室結親,總得爲自己的後代考慮考慮不是?
萬一因爲成親對象太醜,抗旨不尊,禍及全家就不好了對不?
所以他們興匆匆刻不容緩地將宋軼畫像送了過去,結果,發現,他們的王比他們想象的強大得多,竟然毫無嫌棄之色,反而露出些同情意味,還嘆息道:“那般驚塵絕豔的女子生生被這張臉毀了一生,着實可惜了。”大有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拯救衆生的架勢。
對比之下,他們的境界實在不配在王身邊伺候,就此,衆人絕口不提宋軼容貌的事,反而在不斷催眠自己,容貌不過皮囊,一張面具足夠遮擋所有不足,相對於無法遮掩的情智上的缺陷,這點實在微不足道。
慕眭看着韓延平,如果傳言是真的,韓延平真的在打宋軼主意,那麼那幅畫像便未必就是真的了。
“你是故意的吧?”
韓延平嚇得一抖,他能將豫王供出來嗎?能嗎?
當然不能!
韓延平看看附近的小徒隸,好想挖個地洞把自己藏起來。
“那、那個,我不懂隴西王的意思。”
“那幅畫像你是故意畫成那樣送給本王的對吧。”
“這、這個,我只是擔心隴西王被人矇蔽罷了。”
“呵呵。”
韓延平又被嚇得一抖,那廂隴西王卻沒打算輕易放過他,而是對獄卒道:“開門,本王想與他好生攀談攀談,他是男人總不該有什麼授受不清了吧?”
獄卒左右望了望,司隸臺的人可真不要臉,好歹給點示意啊,他們到底是開還是不開啊?
最後,在慕眭的淫威下,他們膽戰心驚地將門打開,慕眭跨門而入,居高臨下鄙睨了一眼韓延平並不好看的身板,席地而坐,道:“轉過來,跟本王好生說說,你跟宋軼到底什麼關係?爲什麼傳言她要爲你刺殺姚惠妃?”
龐大襲人氣勢就在咫尺之距,韓延平被震懾得不能動彈,整個身體僵硬得猶如鐵板,“我、我與她沒關係。”
這下,輪到牢門外的獄卒側目,兩個時辰前,到底是誰在那裡信誓旦旦說走出這裡就會爲宋軼負責,就會娶她云云,果然是個渣男!
騙了人家爲他犯下這等過錯,結果受到一點要挾就迫不及待地撇清關係了,呵呵!
韓延平可沒心情理會獄卒那些腹誹,相反,他此刻恨死那兩個將慕眭放進來的人了。馬蛋,男女授受不清,難道男男就授受得清了!放他進來的那兩個混球有沒有考慮過他這個手無縛雞之力文弱書生的感受?
“我說,你非得逼本王動手是不是?”慕眭的耐心有耗盡的趨勢。
韓延平可不敢勞煩他動手,猛地抹了一把地灰這才轉過頭來,但依然低頭垂眸,不敢看慕眭,生怕被他認出來。
還真是個弱雞啊!嘖嘖,連直視他的勇氣都沒有,竟然敢耍伎倆跟他搶人,呵呵!
“既然你與她沒關係,爲何你下獄會找人去請她幫忙?既然沒關係,她又爲何肯冒險幫你?她那麼聰明的人,怎麼會無緣無故將自己扯進這趟渾水?沒弄錯的話,你好歹是士族,她可是一介寒門,還是個孤苦無依的弱女子!”簡直不要臉啊!
這種話你怎麼不敢拿去問宋軼?審問我是幾個意思?
慕眭覺得自己的審問是理所當然的,甚至用自己的智慧和龐大邏輯得出了一個不容置疑的結論:“你,是不是抓了她什麼把柄?”
這什麼意思?
說他威脅宋軼救他?就算他韓家是次第門閥,可也是有尊嚴有榮譽的!
韓延平猛地擡頭,堅定說道:“宋軼是心甘情願幫我的!她對我的恩德我韓延平永生永世難忘!”
“終於有點男人樣兒了!呃……本王是不是在哪裡見過你?”
完了!
韓延平要再把臉藏起來已經晚了,慕眭甚至搶先一步,一把捏住他下頜,逼迫他看向自己,認真打量起來。
外面的守門獄卒側目,隴西王這是要對這位宮廷畫師霸王硬上弓啊?他們到底是管還是不管呢?
誠然,南地男子長得漂亮,可是您這樣動手動腳終是不妥當吧?
可再四顧,司隸臺的徒隸們就跟沒看見一樣,這,那,他們也不管好了。
任憑韓延平如何翻白眼做手勢,竟然沒一個人管他死活。
實際上慕眭也沒有要掐死他,他真的只是隨手捏捏這個人,免得他又把臉藏起來,此時他才意識到爲什麼這個人最初會用背對着他——他,在心虛!
“你應該也認出本王了吧?”
韓延平不敢答。
“你是一個畫師,這麼說,那幅畫是你畫的?”
韓延平嚇得膽兒顫,趕緊噓了一聲。慕眭也意識到什麼,看了四周一眼,故意壓低聲音問道:“你可是怕豫王知道你畫了豫王妃的畫像?”
那還用說?
韓延平臉都嚇白了。
外面的獄卒只感覺到在隴西王用爪子強勢調戲了這個宮廷畫師的下巴之後,他們兩個就湊一塊兒了,幾乎臉貼了,嘀嘀咕咕的,粘膩壞了。
我勒個去,這速度,發展太快了啊!
他們是不是不應該站在這裡打擾人好事啊!
“你若告訴我你畫的人在哪裡,我便給你保密!”
韓延平心頭苦啊,勞資也找她好久了啊!但這種在老虎盤子裡搶食的事情絕對不能做,於是他儘量讓自己看起來鎮定點,道:“其實我也不知道她在哪裡,但那幅畫像,我是聽人口述畫出來的,如果你救我和宋軼出去,我可以告訴那個口述之人是誰!”
爲了增加砝碼,他又道:“我想,只有那個人見過她!要不然,不會現在才流出豫王妃的畫像。”
慕眭狐疑地看着他,韓延平儘量將面色擺得正常點,慕眭硬沒看出什麼端倪來,“好吧,本王姑且信你一次,本王會找機會撈你出來,你也好好想想有沒有什麼遺漏之處。”
說罷,拍拍他煞白的臉,起身離去。
呃……隴西王這樣調戲完他們的宮廷畫師就提褲子走人了?
兩名獄卒面面相覷,偷偷瞄了一眼韓延平,衣衫凌亂、面色蒼白,一臉身無可戀,嘖嘖,可憐見的,被蹂躪得還不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