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叫我放了宋軼我可以理解, 爲什麼還有個韓延平?”劉煜覺得隴西王的要求很是不可思議。
此刻劉煜正奉旨陪慕眭享受溫泉浴,兩個男人坐在水裡, 只在腰間圍了一塊布, 其他地方一覽無遺, 從肩胛骨鎖骨, 到胸肌人魚線,一翻對比下來,都有點不相上下的意思。
慕眭正在研究以往的情報, 都說南地人儒雅風、流, 有些文弱氣,可這位穿着衣服的時候的確有些儒雅,但脫掉衣服真特麼像禽獸。
那小肌肉,不厚不薄的, 看起來卻爆發力十足,如果真的跟他打一場肉搏戰,自己未必贏得了。
“隴西王, 你有聽見我說話嗎?”
劉煜一隻手端着酒杯, 正好凸顯出胸部肌肉, 人魚線跟着拉扯了一下,酒杯就在脣邊,俊臉嚴峻犀利, 即便是男人看到也覺十分的賞心悅目。
“宋軼看過你沐浴嗎?”
“啊?”
“她是怎麼喜歡上你的?”
劉煜很不高興跟一個男人去談論宋軼, 尤其是此刻想到她那些亂七八糟的追美歷史,他覺得自己的一世英名絕對是葬送在她手上的。
“喜歡一個人, 哪裡需要什麼理由,還講什麼方式?”
“你這境界太高,慕眭自嘆弗如。那豫王妃的事查得怎麼樣了?”
被連續觸禁區,劉煜終於皺了眉,“這是本王家事,就不勞隴西王費心了。”
不勞我費心,若是我先找到豫王妃,你待如何?別忘了,豫王妃已經不要你了,你這拿腔捏調的,可不會有什麼好結果。
劉煜不理會他,言歸正傳,“宋軼現在不能放,韓延平的顏料有毒的事,已經有人招供了,要放他倒是可以,只是,隴西王怎麼突然對他感興趣了?”難道那些傳言還不夠讓你知難而退?還是說你要等韓延平出來,直接弄死他?
“也沒什麼,就是想他們出來給吐谷渾十八佳麗畫些畫像。”
“若是如此,韓延平一個人足夠了。”
於是當天韓延平就在衆獄卒鄙視的目光下出來了。
走出牢門,他還看了看宋軼那邊,終究沒臉去見她,徑直擡腿往外走,結果宋軼看見,反而在身後叫他。
韓延平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爲一個刺殺嬪妃的人脫罪,更怕經不住宋軼祈求,最後答應她卻又做不到。一時腳下生風,晃眼便不見了。
獄卒冷眼旁觀,哼出一個詞:“渣男!”
再看那廂,宋軼的手正伸出牢門,想要抓住什麼結果那個渣男連安撫的話都沒留下一句。那形容要多可憐有多可憐,獄卒徒隸再次側目。
宋軼眨巴了一下眼,略懵。至於嗎?她就是想問問韓延平有沒有辦法能畫出立體畫像而已。不幫就算了嗎?跑這麼快是鬧哪樣?
韓延平出了牢獄,既沒有去洗除這幾日待在牢獄的晦氣,也沒有犒勞一下自己的腸胃,而是直接站到了劉煜寢殿門前。
劉煜從外面出來,看到他落魄潦倒的背影,很像什麼苦情橋段的男角。劉煜不滿地皺了皺眉,但出口的話卻如春風般和煦。
“韓先生怎麼來?”
韓延平立刻轉身拱手一揖,“豫王殿下。”
“有事?”
韓延平想了想,爲了表現得更有誠意一點,他一撩袍子跪下,道:“宋軼是爲了我才犯下這等錯事,還望豫王殿下開恩。若殿下真要治她的罪,韓延平願替她受罰。”
在劉煜的印象裡,韓延平是個自恃清高沒見過什麼大世面也沒經歷過什麼大風浪的紈絝子弟,士族之家,夠他紈絝一世,但偏偏是個次第門閥,也註定他很多人都得罪不起。
恃才放曠什麼的,那也僅限於一定範圍。真遇上事,這位完全就是個二愣子,毫無用處,而且還很慫。
其父韓昭很是焦慮兒子如此不成器,這次出了事纔不聞不問,就是有心要歷練他。同時韓昭看上宋軼,大概也是想以宋軼的聰明才智爲這個慫貨兒子保駕護航。
劉煜沒有澄清宋軼刺殺姚惠妃的事是有一些私心和特別用意的,原本以爲這個慫貨只會自掃門前雪,不管他人瓦上霜的,沒曾想他竟然有膽量說替宋軼抵罪?
說什麼宋軼爲了他刺殺姚惠妃什麼的廢話他姑且忍了,因爲他知道實情根本不是那樣,現在這個混蛋一幅情深款款來爲一個女子抵罪的悲情模樣是鬧哪樣?
“這罪啊,你怕是抵不了的。”
“爲、爲什麼?”
“很簡單,一旦罪名坐實,宋軼就是死罪。你難道也願意拿命相抵?”
韓延平臉色頓時蒼白無血色,整個人都要癱了,劉煜冷眼瞥了他一眼,徑直入內,沒再理會。
酉時初刻,劉煜提了食盒去探監,韓延平早已不在他門前。相對於韓延平的失魂落魄,宋軼卻精神奕奕,小日子過得別提多滋潤了。
那一小桌子的菜,盤疊盤,盅疊盅,好不豐盛,襯托得他手裡的食盒特別礙眼。
“豫王殿下來了?要不要一起用晚膳?”
視線一滑看到劉煜手裡的食盒,宋軼的笑容就要開始燦爛,誰知劉煜卻冷着臉,隨手將食盒遞給就近小徒隸,道:“辛苦了,你們也去用膳吧。”
小徒隸們受寵若驚,頭一回豫王殿下給他們送飯菜,這、這,他們是不是應該回家看看家裡的祖墳有沒有冒青煙?
宋軼露出些許失落,幸好她也沒報什麼希望,很快恢復如初,吃飯依然吃得津津有味。
劉煜負手而立,俯視她,“你可知道自己現在的處境?”
“韓延平的罪名洗白了,難道我的洗不白?”
“姚惠妃受傷了啊,難洗,除非把她這個惠妃徹底扳倒!”
宋軼的眼珠子骨碌碌地在眼眶裡爬,像是在極力思考着什麼。庶民賤籍,撞上權貴,通常只有死路一條,劉煜凝神靜氣等着,看看她遇上這等無妄之災會如何?
宋軼想了片刻,又開始享受她面前的美食,劉煜終於皺了眉,提醒道:“韓延平幫不了你。”
“我可從來沒指望過他。”
“那你指望誰?”
宋軼放下筷子笑眯眯地看着他,“性命攸關,要麼拿命換,要麼拿利換,豫王殿下,可願和我做個交易?”
交易,這才符合宋軼的邏輯。
可跟自己談交易,劉煜的氣息有點不好,看着那張臉,好想將她的面具撕下來,看看她真實的表情。
“什麼交易?”
“扳倒姚惠妃,除掉姚家。”
劉煜眯了眯眼,他並不打算告訴宋軼姚惠妃和姚家已經危在旦夕,只是差一個東風。
“你打算怎麼做?”
“其實要扳倒姚惠妃不難,姚家不過是喪國之家,他們能篡符秦建立姚秦,絕無侍主忠心,這樣的人,想來皇上也是防着的。他們的身家也絕對不乾淨,不關是從其內部瓦解還是從外面借力,要滅它,不難。”
劉煜本是隨口一問,不曾想宋軼竟然成竹在胸,似乎對付姚家對她而言不過信手拈來的事。
“如何內部瓦解,又如何外面借力?”
“姚惠妃有位嫡系兄長,還有三位成年的庶出弟弟,其父姚鴻體弱,怕是撐不了多久了,正是傳爵位的關鍵時期,嫡長子姚單是個囂張跋扈的主兒,將自己的堂叔當馬騎,打獵時,甚至給庶弟套上繩子當獵犬使喚,早積怨深重。朝廷只需要給點暗示,就能挑唆其堂叔和庶弟滅了這個嫡系。若是他們掌握姚家權力,自然宮中的姚惠妃就會被架空。姚惠妃爲父兄報仇要除他們而後快,自然他們也要防範於未然,想除掉姚惠妃,屆時,隨便給她羅織個罪名都不待點泥水的。”
宋軼抿了口小酒,歇了口氣,又繼續說道:“再說這借外力,姚鴻當年降晉,差點被斬首,靠的便是西平王的勢力。西平王的女兒當年對姚單一見鍾情,糊里糊塗被姚單騙了清白身,西平王雖然保住了姚家,但愛女卻在嫁與姚單後不到三年暴斃而亡,至今西平王還耿耿於懷。西平王或許不會輕易同意除姚家,但是除掉這個姚單扶旁支上位還是很樂意的。”
這些,劉煜自然是知道,甚至也在謀劃之中,只是跟宋軼的方向反了罷了。宋軼是想除掉姚家再扳倒姚惠妃,現在他有十足的把握扳倒姚惠妃,但是需要遏制姚家在邊地作亂,所以消息暫時不能發。
當然,扶個旁支什麼的,並不能滿足朝廷的野心,他要的是一舉剷除姚家勢力。
“皇上想把姚家連鍋端?”宋軼像是看出了劉煜的盤算。她能得出這個結論,便表示她已經猜到外面是什麼形勢,或許還包括她爲何會被關在這裡。
“同氣連枝,滅姚家就得滅西平王。西平一地,物資貧乏,但礦藏豐富,尤其是鐵礦,掌握了九州天下近一半的鐵出處。西平王能割地爲王,屹立兩朝三國而不倒,憑藉的就是這個。姚家事小,皇上的最終目的應該是想收回西平一地,將那幾條鐵礦脈納入朝廷之手,收回兵器製造,可對?”
一個女子,以如此輕鬆愜意的姿態侃談朝廷大事,在劉煜看來多少是有些刺目的,明明就那麼柔弱可憐,她可知道,這些勢力,隨便拿出來一個都能輕而易舉弄死她。
“豫王殿下若是幫我脫罪,我可以幫你除姚家,滅西平,如何?”
劉煜默默看了她數息,“你,還是好生吃飯吧。胃口太大,容易噎着。”說罷,轉身離去。
已經走出了門,劉煜又像突然想起什麼折了回來,吩咐手下說:“以後,別讓人隨便送吃的進去!”說罷還瞥了一眼他精心準備的被徒隸們糟蹋得一片狼藉的幾個小菜,很有些怨念難平的樣子。
翌日一早,宋軼肚子餓得咕咕叫也沒等到早飯,有些怨念地看着小徒隸,“爲什麼不給我早飯?”
小徒隸臉色有點僵,“宋先生是朝廷要犯,吃食必須謹慎。”
於是就謹慎得直接沒有了?
宋軼目光灼灼地戳着小徒隸的脊樑骨。小徒隸敏感地往旁邊挪了兩步,試圖避開她的視線。
劉煜提着食盒過來,轉手遞給小徒隸,道:“給犯人送過去。”
犯人?這邊牢房就只有宋軼一個犯人。小徒隸屁顛顛領了命過去,劉煜卻倒了一盞茶,坐在外間悠閒品着,很快便聽得裡面響起抱怨的小聲音。
“怎麼是芹菜餡兒?你拿去吧。”
“呃,這個薺菜的給我。”
“嗚,竟然有地瓜的……”
劉煜裝了十種餡兒的包子,其中有五種是靜姝不吃的,還有五種是靜姝愛吃的。他越聽越皺眉,因爲宋軼將靜姝愛吃的幾乎都丟給了別人,而將靜姝不吃的吃得津津有味,偏偏五個之中她又會選對那麼一兩樣,讓你無從辨別。
他終於沒坐住,進了裡面,看到幾個小徒隸手裡拿着的和宋軼在自己面前放着的,氣息不是太好,“很好吃嗎?”
“殿下要?”
宋軼拿着一隻香菜的遞給他,這是劉煜不吃的,倒是遞得精準。
“這是你一天的口糧。”
宋軼一下傻了眼,默默地收回包子,還看了看分出去那五個,其中三個已經被啃了幾口,兩個沒啃的小徒隸默默地將包子還給她,繼續眼觀鼻鼻觀心地站崗。
回來後,劉煜的心裡莫名地煩躁,吃午飯時,貼身侍衛喬三精準地感覺到自家主子看飯菜的的眼光有古怪,那是一種欲語還休的怨念的目光,但是,主子吃得不多不少,食量沒有任何異常。
晚飯時,那種怨念再次出現,喬三終於沒忍住,“殿下,可是不合胃口?”
劉煜放下筷子,道:“太鹹,給看守天牢的兄弟送去吧。”
喬三不敢怠慢,立刻拿食盒裝好,兩大食盒,遞與薛濤。同樣送飯去天牢的慕眭看到劉煜身邊的人送飯進去,自己卻被攔在門外,當即有些氣憤,提着食盒徑直去了劉煜的宮殿,覷眼道:“太無恥了!”
劉煜淡淡瞥了一眼他的食盒,幽幽答道:“無恥也是講天賦的!”
慕眭橫眼,這次南地之行徹底刷新了他對南朝的人知。
“從來只聽金屋藏嬌,還沒聽過天牢藏嬌的。豫王,你不是還要等你的豫王妃嗎?”別人看不出豫王這欲蓋彌彰的花招,他還看不出來嗎?
劉煜面色如鏡,平靜無波,像是沒聽見。
慕眭又道:“我們來做個交易吧。我幫你找出豫王妃,而你,赦免宋軼的罪,放她自由,如何?”
劉煜猛地擡頭,“你知道她在哪兒?”
“快了快了,也就是這兩天的事。”
“好!”
劉煜答應得十分爽快,轉頭,待慕眭一走,暗衛便跟了過去。
慕眭去找韓延平。韓延平這個慫貨出來之後竟然不認賬,非說宋軼不出來,他就不會道出實情,生生跟他熬了一日,沒鬆口。
慕眭這次告訴他,只要找到豫王妃,豫王便答應放宋軼,他終於動搖了。
但是韓延平可得罪不起容貴妃。人家知道內情的容貴妃都未曾開口說一句,他哪裡敢貿然將容貴妃給賣了?
韓延平在容貴妃殿外磨蹭了許久,直到翠荷出來請他進去,他才誠惶誠恐地進了殿裡。
“韓先生可是有事?”慕容玖高坐上位,拈香搗花,很是愜意。
“貴妃娘娘可有想過救宋軼出來?”
慕容玖擡眸,將他打量了一翻,這位這次在牢裡關了兩日,精氣神兒都變了,看來受到的煎熬不小啊。
“司隸臺辦案,我這後宮中人,哪裡能過問?”
“宋軼牽扯的是後宮之事,娘娘當然可以過問。”
“說起這後宮之事啊,最有權力過問的該是皇后,韓先生走錯地方了。”
韓延平默,明明宋軼是容貴妃請入宮的,怎麼此刻出了事,容貴妃反而袖手旁觀了?
韓延平鼓了鼓膽兒,“如今有個法子可以救她,還望娘娘成全。”
“哦?若是本宮能幫的,自然是會幫的。你且說來聽聽。”
韓延平斟酌了一下,“今日隴西王去與豫王商量宋軼的事,豫王說若是能找到豫王妃作爲交換,他可以放宋軼出來。”
慕容玖手下一滯,似乎明白了什麼,可面上卻沒有透露一絲,反而說道:“若真是這般,那是最好。”
韓延平一陣激動,“這麼說娘娘願意幫忙?”
“本宮當然想幫她,可是豫王妃消失十年,生死未卜,從何找起?”
什、什麼意思?
“不是翠荷姑娘曾……”
“韓先生,本宮知你救人心切,可這件事,本宮怕是真的無能爲力。”
韓延平整個心都涼透了,如果容貴妃堅決否認見過豫王妃,那麼自己便成了跳樑小醜,根本不足取信。
韓延平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被請出去的,來的時候有多少期盼,走的時候就有多少失望,甚至他感覺到了絕望,死罪,明明上位者一句話就能替宋軼開脫的罪,到他這裡竟然束手無策。他頭一回感覺到這種無力和懦弱。
慕容玖可沒心情去體諒弱者的心情,看了一眼外面,她知道麻煩上門了。屏退左右,少頃,劉煜便出現了,“貴妃娘娘好興致。”
“豫王殿下才是好興致,竟然有空來看我。”
“若沒有要緊事,哪裡敢來叨擾貴妃?”
慕容玖也不迴避,含笑看他,“若是豫王妃的事,本宮無可奉告。”
劉煜:“……”
“當然,以豫王殿下的本事,要查也不是什麼難事,可是,知道和不知道,有什麼差別嗎?豫王妃早已經不在了,她所有的一切都在那場大火中化爲灰燼。還請豫王殿下節哀。”
豫王妃早已經不在了,她所有的一切都在那場大火中化爲灰燼……
這句話一直在劉煜的腦海裡轉,攪起一片漩渦,讓他一時抽離不出來。
小徒隸們膽戰心驚地看着他們的殿下站在牢門口面無表情地看裡面睡着的那個人,大氣都不敢出。
最後,他一句話沒說,就那樣走了。看門的小徒隸都忍不住瞟了一眼宋軼的睡姿,嘖嘖,這位可真是,好歹是個女人,能睡得含蓄委婉點嗎,四仰八叉的躺着,着實有礙觀瞻啊,難怪被他們殿下嫌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