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修)

烏龜鎮前方便是連綿起伏的懸空山,懸空山綿延幾百裡,以險峻雄奇著稱,山上蛇蟲猛獸衆多,危機重重,遠近百姓有“寧走黃泉,不入懸空”之說。

懸空山一帶人煙稀少,人們大多在路邊結廬而居,以販賣山貨野味爲生,許多人家設了茶棚,供路人歇腳,一般的茶水都不用花銀子,畢竟水和山裡的茶葉都賤價,還不如做個人情,讓大家多多歇息,買些山貨野味回去。

看着巍巍懸空山,我又想起惡人谷連綿的山峰,感受到密林裡各種動物朋友的召喚,心頭一陣激動,問起路邊一位老人家,竟然還真問對了,老人家指點,去北方並不只有一條道,還有一條路是平時懸空山裡的人所走,路還算好,能容一輛馬車通過,不過要穿過茂密的森林,當然比不得大路太平,也曾有人走過,不過後來沒了消息,大概是被什麼猛獸叼去吃了,後來懸空山裡的人還在路上撿到一些隨身物品,發了筆小財。

我在山裡長大,當然知道其中的訣竅,那些猛獸其實都是紙老虎,別看它們外表兇狠,膽子都很小的,嚇唬嚇唬就跑了。我還曾經跟一隻老虎做朋友,跟它探討過很多嚴肅的話題,比如爲什麼老虎會吃人,它不屑地朝我吼了兩聲,叼了只兔子扔到我臉上,我這才明白,人肉比兔子肉難吃多了,是它們的最後且十分無奈的選擇。

我還跟它探討過武松打虎的可性行問題,結果它惱羞成怒,一個飛撲將我壓倒在地,連續被壓倒N次後,我終於明白它的意思,人力氣再大也跟老虎沒法比,武松打虎絕對是騙人的!

聽完老人家繪聲繪色的敘述,小乖嚇得臉都白了,一個勁往我身邊縮,雖然有被依靠的自豪感,可我還是心裡不舒服。小乖是我媳婦,我一定將我的心得與她分享,改變她的錯誤認識,於是,我自作主張,偷偷改變了線路,把馬車趕到了小道。

站在密林前警示的界碑前,小乖懶洋洋探出頭來,一看到“要命的別進”幾個大字,二話不說,跳下車拔腿就跑,我哭笑不得,好整以暇地坐在界碑上,她跑出老遠,又一步步挪回來,劈頭蓋臉一頓捶打,氣急敗壞道:“誰讓你走這條路的,爲什麼不追我?”

我嘿嘿直笑,知道現在不是講道理的時候,既然她不喜歡走這條路,那還是要尊重她的意見,我念頭一轉,採取折中的方案,手一伸,將她的纖腰箍個死緊,順勢扛上肩膀,一手從靴中拔出一把短匕握在手裡,大步流星走入密林。

不能走這條路,讓她見見我的朋友們也好啊!

路上有無數不明原因的動靜,沒有風,花草和矮小的灌木搖晃不停,樹葉發出一陣陣沙沙巨響,小乖越縮越小,最後幾乎把整個身體縮進我的懷中。

我鬥志更加昂揚,一路如履平地,遇到高大的灌木叢乾脆用凌波微步飛過去,可惜的是,一路行來,我的朋友們都不肯見我,只有些討厭的蛇鑽來鑽去,把我的小乖嚇得瑟瑟發抖。

女人肯定都怕蛇,我記得堪稱惡人谷第一大膽的缺無花也是如此,一見到蛇就嗷嗷直叫,從小到大,只有這件事我能笑話她,不過她從不會給我機會,我一笑,她就會追得我無處躲藏,實在可怕!

山裡的食物真多,我彷彿回到在惡人谷山中的快樂時光,特意偏離了大路,在樹林裡騰挪跳躍,小乖似乎也聞到食物的香味,一個勁張大嘴巴呼吸,我收到信息,立刻摘了朵花塞進她嘴裡,還安撫地拍拍她的頭,告訴她不要急,一路大把食物,只要張開嘴等着就是。

她果然聽話,一骨碌就嚥了下去,狠狠瞪我一眼,似乎嫌我找的東西不夠好吃。

那花本來也不怎麼好吃,我尷尬地笑笑,覺得有些對不起她,恨不得把目光削尖了,到處搜尋好吃的。皇天不負有心人,一路行來,我找到紅果子、甜葉子、花骨朵,還有甘甜的草,我的媳婦非常好養,我給什麼張嘴吃什麼,很快就塞得飽飽的,我摘了最好吃的山栗子送到她嘴邊她也直搖頭,有氣無力地掛在我身上喘個不停。

我得意洋洋,笑得意氣風發,騰空而起,前方已是山的深處,古木參天,幾可蔽日。

在一片碧綠的海洋上飄然而過,白花花的陽光下,山中點綴着銀星數點,我興致高昂,站在一片嶙峋怪石上向她指點,“那些就是潭子,我們可以去休息一下。”

我把山裡這些大小不一的積水處都叫潭子,山泉很清涼,夏天的時候泡在裡面絕對是世間最大的享受。我挑選了一個當西曬的潭子,大概只有一間農家側屋大小,藏在幾塊巨石間,十分隱蔽。

她果然也很喜歡,朝我翻翻白眼,如被抽走了骨頭,一下子就軟在潭子邊。

我有些興奮,小心翼翼地靠着她坐下來,捉住她的兩隻腳放在膝上,她微微掙了掙,又很快放棄,突然落下淚來。

我心頭一陣抽疼,低頭一看,原來她的小腿剛纔不小心刮到什麼,破了好大一個口,正隱隱滲着鮮血,我後悔不迭,脫了她的鞋子,撕開褲腿,用手舀水洗乾淨傷口,上好藥後再把衣裳撕成布條,將傷口小心翼翼地包紮起來。

做完這些,我長長吁了口氣,如做錯事的孩子,再也不敢擡頭看她,她突然哈哈大笑,一腳把我踢進水裡。

水真涼,一直涼到我心底,她本來就是嬌滴滴的大小姐,不適合山裡的生活,我不該罔顧她的意願,害她受傷,如今她要打我一頓,我也是願意的。

上面突然傳來一個恐怖的吼聲,她擡頭一看,尖叫聲無比淒厲,腳下一點就飛到樹上去了。我定睛一看,原來上面是一隻白額吊睛大老虎,居高臨下地站在突出的岩石上,似乎立刻要撲下來。看到它嚇到我的小乖,我臉色一沉,對着老虎大吼,老虎還有點不甘心,在石上轉了轉,又對我大吼一聲。

真是給臉不要臉!我怒髮衝冠,吼得驚天動地,老虎果然怕了,連連後退,嗖地一聲就不見蹤影。

她看起來仍然驚魂未定,我心疼極了,從水中呼嘯而力氣,穩穩落在她面前,輕輕把她從樹上抱下來,好好安慰一陣。她不知怎麼又生氣了,一拳打在我胸膛,擰着眉頭將我用力推開。

我的小乖竟然打我!我頓覺前途灰暗,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就勢蹲下來,撿了個石頭畫圈圈,大圈圈是我,小圈圈是小乖,大圈圈喜歡小圈圈,所以把小圈圈包住……

“起來!”背後傳來一聲正宗的老虎吼,我渾身一個激靈,霍地起身,雙腳併攏,眼觀鼻鼻觀心,雙手不安地揪着衣角。

她露出一個前所未有的溫柔笑容,“小強,你餓不餓?”

小乖第一次叫我名字呢!我樂不可支,一飛沖天,在空中連翻幾個跟頭,在巨石上輕輕一點,穩穩落在她面前,搓着手呵呵直笑,“你叫我名字,我很喜歡!”

她一句話也沒說,回頭靜靜看看那一潭碧水,又眼神複雜地擡頭。

順着她的目光看去,西方日頭漸紅,燒得滿天雲霞燦爛,我用力拍拍腦袋,東跑西顛撿了許多樹枝過來,她終於回過神,朝我招招手,我有些緊張,手中的樹枝落了一地,瞪圓了眼睛指着自己的鼻子。

她雙手叉腰,瞪着我用力點頭。好漂亮的茶壺姿勢!我心花怒放,樂呵呵跑過去,她拉矮了我的身體,一邊解下我的衣裳,一邊有氣無力道:“我幫你烤乾衣服,你去打些東西吃,你今天還什麼都沒吃呢!”

我的小乖真關心我!我受寵若驚,護着衣裳噔噔噔連退三步,見她又瞪圓了眼睛,臉上一熱,低着頭挪過去,把衣裳迅速脫下來,往她懷裡一塞,飛身而起,很快就竄進茂密的樹林裡。

走沒幾步,我突然想起小乖是嬌滴滴的大小姐,又嗖地一聲竄回來,果不其然,小乖抱着衣服正和樹枝奮戰,怎麼也沒辦法把火生起來,急得頭上汗珠子大顆大顆往下掉。我連忙在地上抓了一大把松針,看到我,小乖惱羞成怒,恨恨瞪我一眼,把樹枝砸到地上,背過身不和我說話,我嘿嘿直笑,把松針鋪到地上,把樹枝架好,再用火石把松針點燃,撥弄兩下,火一下子就燃起來了。

書上都這麼說,我一轉身就會看到小乖崇拜和愛慕的眼神,怕看到這種眼神後我的尾巴會翹到天上去,所以,我堅決不回頭,堅決不讓小乖崇拜我!

可是,心裡彷彿有隻小貓在撓,我忍不住回頭,她果然深深看着我,還在努力思考表揚我的話語,臉上似悲猶喜。

“小強……”對峙良久,她終於緩緩開口。

我屏住呼吸,生怕漏聽了一個字,一顆心七上八下,似乎有人在裡面敲大鼓。

她深深吸了口氣,輕柔道:“小強,我剛纔丟下你逃跑,你怪不怪我?”

我爲什麼要怪她?她是不是嚇傻了?我有些摸不着頭腦,歪着頭左看右看,火光和霞光把她的臉映得豔麗無比,也許是面對一汪清幽潭水,她的眸中熒熒閃亮,長長的睫毛撲扇着,我一不留神,一顆大大的珍珠就滾落下來。

她果然嚇壞了!我心頭一個哆嗦,撲上去把她緊緊抱住,沒頭沒腦地親她的眼睛,她也不掙扎,緊緊揪着我的衣襟,嘴裡不停地念着三個字,對不起。

如醍醐灌頂,我終於想明白她爲何哭泣,不禁悲喜交加,我果然沒有娶錯人,我的小乖,有世上最美麗的容顏,也有世上最美麗的心。

懷着近乎頂禮膜拜的虔誠,我把我的小乖抱到火邊,向她慢慢講敘惡人谷的動物朋友,最先講到的就是那驕傲的老虎,聽到老虎將只兔子扔到我臉上,小乖終於展露笑顏,當我講到和老虎探討武松打虎的可行性問題,小乖拼命捶着我的胸膛,笑得喘不過氣來。

繁星滿天時,我終於講完了,小乖默默凝視着我,用無比輕柔的手勢撥弄我的一縷散落下來的發,我哪裡受過這種禮遇,只覺得一把火騰地燒到頭上,腦子裡全成了糨糊,結結巴巴道:“那個……小乖,以後有危險你還跟今天一樣逃跑,你跑了我就放心了,我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一定會想辦法應付……”

話沒說完,小乖霍地起身,飛起一腳,又把我踹進水裡。

老孃出門時叮囑的追女秘訣果然沒錯,說多錯多,千萬不要亂開口,特別是氣氛良好的時候,我悔得腸子都青了,灰溜溜地從潭子裡爬出來,去把火撥旺了一些,戀戀不捨地偷窺她一眼,見她沒什麼挽留的表示,只得慢騰騰走進密林。

等我帶着拎着只肥兔子回來,小乖已經把我的衣裳烤乾,冷着臉甩到我身上,我捧着熱烘烘的衣裳,心頭的火苗嗖嗖地往上竄,樂呵呵地把兔子處理乾淨,用一根樹枝叉着放在火上烤。

等我把用油紙包好的調味料拿出來,小乖看得眼睛都直了,等我把香噴噴的兔子腿羞答答地遞到她面前,她的眸子比星星還要明亮,試探着咬了一口,哇啦啦大叫,“小強,你真是天才!”

我高興得差點蹦起來,不過很快就控制住自己的激動的情緒,笑得口歪眼斜地繼續削兔肉給她吃,我使了個小小的心計,用兔肉引誘她到我身邊來,所以,當她開始摸肚皮的時候,人已經靠到我懷裡。

眼看天色漸晚,我們也吃飽喝足,山林一日遊該結束了,我用水撲熄餘燼,心滿意足地抱着小乖飛上樹梢,讓她一邊看星星一邊跟我回去,我果然聰明,她一路上不吵也不鬧,安靜地攀着我的脖頸,還時不時在我臉上親一口,幸福得我渾身輕飄飄的,根本不似在人間。

到了那塊“要命的別進”界碑處,一羣人正拿着火把將我們的馬車團團圍住,不時傳出爭吵,“這個是我的!”“我要那件衣裳!”

原來他們在偷我們的東西,我心頭火起,大吼一聲,“閃開!”

“鬼啊!”伴隨着聲聲尖叫,那羣人奪命狂奔,一會就全不見蹤影。

我把小乖塞進車裡,準備往回趕,她突然撲進我懷裡,指着山林輕笑道:“走這邊吧!”

我雙臂一緊,想逮機會親她一下,她正好擡頭,我就那麼剛好親到她涼涼的脣,我終於知道被閃電劈中的感覺,頓時呆在當場,她給我一個爆慄,一頭縮進馬車。

彷彿滿天的星星都在歡唱,我賊笑着摸摸嘴巴,高高揚起鞭子,很小聲很小聲地唱,“看星星,親乖乖,看星星,想乖乖……”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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