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長得漂亮並不是好事，一路行來，小乖每天都要戴着那紗帽，大熱的天多不容易啊！我勸她打扮成男人，她勉爲其難接受我的提議，但是拒絕穿我的衣裳，到雲家的分號去做了許多合身的長衫，雲彩緞長衫質地輕盈，顏色鮮亮，小乖穿上猶如仙人下凡，打消了我對長衫的牴觸情緒。
天越來越熱，小乖的脾氣也變壞了，動不動裝深沉。車廂裡太悶，她總是靠坐在門邊，眉頭緊蹙地望着遠方，連話都不肯多說一句，有時還會自言自語：“真的是他嗎，真的要這樣過下去嗎，我該怎麼辦……”
可憐的小乖，真是熱昏頭了，有什麼事跟我商量就是，幹嘛這麼折磨自己？
幸虧銀子找到了，我們可以每天傍晚到客棧休息，我想方設法把飯菜準備好，把牀鋪得軟軟的，睡覺時一直爲她搖蒲扇，搖到她睡着爲止。
沉默了三天，那天早上我正在收拾包袱準備起程，小乖呆呆看着我，沒頭沒腦冒出一句，“小強，如果我要走，你會怎麼辦？”
我忙得一頭汗，嘿嘿笑道：“你是我媳婦，我當然要跟着你，要不然你一個嬌滴滴的大小姐路上怎麼受得了！”
“也是。”她輕輕嘆了口氣，掏出汗巾湊上來爲我擦汗，我頓時只覺手腳太大，無處放置，笑得合不攏嘴。她重重哼了一聲，突然化身小狗，惡狠狠咬在我耳垂。
也許是因爲我無微不至的照顧，她臉上的笑容漸漸多了，說來也怪，她高興時的表達方式與衆不同，每次都是在我身上亂啃亂捏亂掐亂揪，雖然有些疼，看着她那舒心的笑容，我還是很歡喜。
我知道，她也喜歡我，想鑽進我心裡。
一個月後，我終於明白小乖方向感有多差，我們本來計劃去美好事物衆多的南方，她竟然走上往北方的路，也就是說，沿這這條路繼續走，還有一個月我們就能到京城了。
雖然很失望，看着小乖那難過得揹着我肩膀發抖的樣子，我還是很快原諒了她，反正京城也有很多好玩的東西，說不定還能見到大名鼎鼎的皇帝呢。
老爹老孃都說皇帝老兒不是個東西，我開始有些不相信，書上說的皇帝都很厲害，吼一聲地動山搖，比獅子吼還有震撼力，而且掌握着所有人的生殺大權，誰敢不聽話就要誰的腦袋。
其實這些我並不羨慕，腦袋是屬於自己所有，他憑什麼要拿就拿，再說了，沒腦袋怎麼吃飯，不吃飯怎麼做事，不做事怎麼有飯吃，連這點淺顯的道理都不懂，這皇帝老兒還真不是個東西。
我羨慕的是他能擁有後宮的成千上萬美人，多厲害啊，我連小乖一個都對付不過來，他們竟然要對付那麼多，想想看，要是每個美人都在他身上咬一口，他不是連腳趾頭都會被美人咬下來。看來皇帝一定都是天賦異稟，缺無花曾說過，皇帝肯定不是人，雖然她經常騙我，這點我倒相信。
自從遇到烏龜殼，強盜和小偷也許是怕我抓他們，對我躲避不及，因此路上都太平無事，有時候我也有種空有一身抱負無處施展的茫然，我的絕世武功只能趕車搬包袱，而我的絕頂聰明只能用來點菜，因爲小乖不喜歡吃辣，而我嗜辣如命，一天不吃就渾身沒力氣，只好每次吃飯時要小二多弄一碟辣椒放着給我蘸着吃或者拌飯吃。
高手是寂寞的，作爲高手中的高手更是讓人寂寞難耐，有時候我想拔劍狂嘯，不過我從沒擁有過自己的劍，自從小時候練劍砍傷自己，老爹老孃再也沒有在家裡放過刀劍，氣急了兩人只拿雙筷子廝殺一場，惡人谷的利器也從此在我視線範圍內消失。有一天我在一個小鎮的鐵匠鋪子看中一把劍，馬上跟小乖要銀子買，她理都沒理我，掉頭就走，而且回去警告我，如果要買劍她就要跟我分牀睡，我哪裡捨得沒有香噴噴的小乖抱，於是，我的買劍夢想輕易成爲泡影。
有時候，我也想跟着流行服裝的潮流走，在衣服上縫個獨孤求敗，不過我不會做這種蠢事，以前那個叫獨孤求敗的據說死得很慘，我還有小乖要保護，怎麼能輕易放棄自己的寶貴生命。
爲了寶貝小乖，我一定要做一個完美的男人，我放下重重心事，全心全意照顧她。她要我往東我絕不向西，她要我睡覺我絕不敢起牀，因爲，兩個人的事都屬內務，歸她管。
我們優哉悠哉來到寶塔城，聽說寶塔城是北方的第二大城市，其繁華比起京城太平來有過之而無不及，我和小乖見到這樣滿街行人絡繹不絕，攤販林立的場面，都來了興致，決定在這裡先住下來。
聽說我們要找房子，客棧的小二很殷勤，把寶塔城的風土人情好好介紹了一遍，寶塔城以城中的七層寶塔爲中心，整座城呈回字形，南靈河和北陽河分別從南北而來，在寶塔下交匯，匯入白河，流向東方。
寶塔城最裡面住的便是寶塔城的城主，當今皇上的同母弟弟，逍遙王爺玉子平。他在江湖上也是個響噹噹的人物，人稱玉笛公子的就是他。據說他的玉笛使得出神入化，矯若遊龍，在克敵時又盡顯其不凡的優美姿態，讓人又愛又恨。
在小二的介紹下，我們在寶塔城後的蘿蔔山下租了一個小院，蘿蔔山以形似蘿蔔得名，爬到山腰就能看到三江交匯的壯麗景象，到了山頂全城一覽無遺，連寶塔上的風鈴佛像都能看得清清楚楚。而且房東剛粉過一遍，看起來很乾淨，只有兩間房，客廳和正房，廚房很大，用青石板小路和客廳隔開，路邊種滿花草，後面是茅房、馬廄和雜屋。雖然花的銀子多了些，小乖和我都很滿意。
我們請了一個張婆婆打掃燒飯洗衣，張婆婆是本地人，就住在不遠，正好不用擔心她住的問題，她心腸很好，帶着我去把東西買齊，還一次次特地告訴我這些都是寶塔城最便宜的價錢。
我們住進來的第一天晚上，我向小乖彙報今天買東西的花費，她一邊聽一邊磨牙齒，後來竟用算盤劈頭打來，我躲過了算盤，沒有躲過她的腳，被她一腳踹到院子裡。
門一關，她再也不肯理我，我被打得莫名其妙，只好委委屈屈站在門口等她氣消，這時，一隻鴿子撲騰着翅膀飛進來，我飛身而起把它捉住，趕緊去獻寶，“小乖，快出來，我捉到一隻鴿子，等下烤鴿子給你吃！”
這招果然有效，小乖馬上從裡面衝出來，把鴿子搶了過去，小心翼翼地把鴿子腳上的一個小紙條取下來，又把鴿子往天上一扔，惡狠狠地指着我，“我要花多少銀子才能訓練出一隻信鴿，你要是敢給我吃了，我絕對饒不了你！”
我悄悄拍着胸口，還好今晚吃得很飽，剛纔沒先斬後奏，把鴿子先掐死。
她繼續瞪我，我真想把腦袋縮進脖子裡，低聲下氣道：“小乖，我下次再也不敢亂使銀子了，以後我買什麼東西都先告訴你，你看行嗎？”
雖然我還是沒弄清楚她爲什麼要打我，可先低頭準沒錯，小乖喜歡我，一定捨不得氣我很久。
小乖哼了一聲，一把抓住我衣領，把我拖了進去，按到牀上，把紙條塞到我手裡，冷冷道：“給我念念！”
我偷偷吁了口氣，只要她願意在我身上作孽，她的氣也就沒了，我高高興興打開紙條，慢慢念出來：
“小乖乖狗肉真香可惜東坡肉真香可惜驢肉真香可惜……”
我停了下來，對和我衣裳糾纏的小乖道：“這是什麼意思，我怎麼看不懂？”
她已把我的衣裳解開，埋頭在我胸口做梅花，一做一個準，囫圇不清道：“我爹有什麼好吃的都惦記着我，繼續念！”
我被她捏得嗯了一聲，繼續念道：
“你兩個娘打架麻煩我和你爹喝酒丟臉你娘想你找去那個娘也跟去你們小心不要跟官府打交道特別是王爺皇帝麻煩麻煩很麻煩”
還是不懂，我硬着頭皮來了個打破沙鍋問到底，把紙條遞到她面前，諂媚地笑道：“你爹到底在說什麼？”
小乖把紙條揉成一團丟到牀下，繼續做梅花。
裝神弄鬼，不稀罕！我氣咻咻地轉身不給她做，她終於知錯，嘿嘿一笑，“我爹說咱娘每天打架，兩人正四處找我們，他的酒量沒你爹好，很丟臉，他要我們小心，不要惹官府的人，特別是王爺和皇帝。”
我哈哈大笑，“王爺和皇帝是什麼人，我們怎麼會惹到，你爹真會開玩笑！”
她瞥了我一眼，“不準再說話！”我癟着嘴把剩下的話吞了進去，任憑她繼續做梅花，在心裡竊笑，原來在適當的時間地點要小小的發發脾氣，讓她來哄我。
我決定，明天要把這個心得寫入《小強馭妻寶典》，讓臭老爹和我兒子好好學學。
第二天，熹微的陽光剛從窗戶的縫隙間擠進，我睜開眼睛，看着趴在我身上的小乖，覺得被一團巨大的幸福擊得頭暈目眩。我想起她早上喜歡喝粥，便輕手輕腳把她放下來，她一把抓住我的頭髮，呢喃道：“今天不用趕路，陪我睡覺！”我湊到她耳邊，“我去給你弄吃的，馬上回來！”
她眼都沒睜，把手鬆開了，早晨有些清冷，我給她蓋上薄被，她終於睜開眼，在我手上輕輕咬了一記，那溫熱的感覺從手背一直傳到我心裡，又從心中鑽到身體的每個角落，讓我渾身似乎都唱起歌來。
我笑眯眯地走出房門，蘿蔔山上的鳥兒正在啾啾歡唱，偶爾有幾隻撲騰着翅膀從小院上空飛過，留下灰白黑夾雜的鳥屎，我怒火沖天，我昨天才把院子洗得一塵不染，等會小乖醒來看到又要罵人了。
我從院中的井裡搖上水，把院子全部澆溼，拿起大掃帚掃起來，等我掃完院子，這纔想起出來是要給小乖煮粥，把腦袋一拍就往廚房走。這時，院門被人用力拍響，張婆婆的聲音響起來，“老爺，開門！”
我把院門打開，張婆婆看到院子的水跡，捂着胸口直咳，“老了，不中用了，早上也起不來，老爺你可得多擔待！”
尊老愛幼是中華民族的美德，我的腦中立刻浮現出這句話，連忙把她攙扶着進來，微笑道：“張婆婆，要不您先去給我媳婦煮點粥，我怕她餓着，我去幫您打掃吧。”
張婆婆笑逐言開，“老爺可真是好人，老婆子我活到這個歲數，還從沒見過像老爺這樣的好人，老爺您肯定是菩薩轉世。”
助人爲樂是快樂之本，這句話真沒說錯，我樂陶陶地摸着腦袋，轉到馬廄去打掃。等我汗涔涔從後面出來，張婆婆應該已把粥煮上，正搬了張昨天買的躺椅放在院子裡，蹺着二郎腿坐着嗑瓜子，她吐瓜子的本事真好，我剛掃好的院子被她吐得滿是殼，連遠遠的井臺上都被她吐到了。
我愁眉苦臉看着院子，好不容易安定下來，小乖現在肯定不想起牀，想想還是等她嗑完再掃。她興沖沖朝我招手，“老爺，我煮好粥了，來嗑瓜子啊，這可是寶塔有名的傻子瓜子，價錢貴着呢！”
她的心腸真好，有好吃的還惦記着我，我的不快一掃而光，提了桶水在井邊擦汗，小乖不喜歡我身上臭烘烘的。這時，房門突然開了，小乖披散着頭髮出來，瞥了在躺椅上嗑瓜子嗑得正香的張婆婆一眼，目光如劍，直直射到我身上。
糟糕，小乖生氣了，我嚇得渾身一個激靈，賠笑道：“小乖，你怎麼不睡了？”
她冷笑一聲，瞪向張婆婆，張婆婆看得眼都直了，不住點頭道：“美人啊美人，真是美人……”
小乖一步步走向張婆婆，她從椅上一躍而起，笑嘻嘻道：“老婆子給夫人請安！”
小乖哼了一聲，坐到躺椅上，冷笑道：“小強，給我洗臉漱口，我睡累了，給我捶腿！”
小乖叫我了，小乖不氣我了！我屁顛屁顛端了盆水過去，她仍然冷着臉，“張婆婆是吧，你是不是煮了粥，端碗出來給我嚐嚐。”
張婆婆忙不迭地答應着，去廚房盛了碗粥出來，雙手端着站在一旁。小乖洗好臉漱好口，我又爲她梳好頭髮，她才接過粥湊到嘴邊，就把碗摔到她面前，喝道：“瞧瞧你煮的什麼東西，連粥都煮不好，我們請你幹什麼！”
張婆婆面如土色，“老婆子馬上重煮，夫人您別生氣，氣壞了身體老婆子可吃罪不起！”
她又進了廚房，這回很久沒出來。我不敢吱聲，都是我不好，我騙她煮粥沒陪她睡，結果她起來什麼都吃不到，難怪會生氣。我連忙蹲下來給她捶腿，她兜頭敲了我一記，若有所思般眯縫着眼睛看向天空。
張婆婆很快又端了碗粥出來，低着頭送到小乖面前，小乖接過粥又抿了一口，立刻摔到她面前，“你到底會不會做飯，不會做早點說，我好請別人！”
我連連點頭，真是，連粥都煮不好我請她幹嘛，害得我小乖餓了這麼久肚子，是可忍孰不可忍！
張婆婆撲通跪倒，嚎啕痛哭，“夫人，老婆子知道錯了，您饒了老婆子這回吧，下次再也不敢了！”
老人家哭得真可憐，雖然她連粥都煮不好，以後我好好教教她應該還能補救，我悄悄拉了拉小乖的衣服，小乖瞪了我一眼，我嚇得脖子一縮，把求情的話都吞了回去。
小乖冷冷道：“張婆婆，你知道你錯在哪裡麼？”
張婆婆點頭如搗蒜。
“那好，我給你最後一次機會，把東西吐出來，我再不追究。你以後繼續在這裡工作，每月我給你加一兩銀子工錢。”
張婆婆腰也不彎了，腿也不瘸了，風一般捲了出去。
我看得目瞪口呆，賠笑道：“小乖，你要她吐什麼出來，東西吃了還能吐出來麼？”
她伸手把我的頭抱在懷裡，戳着我鼻子嘆道：“你呀，真是笨蛋，被人耍了都不知道，以後做什麼事都要問過我才行，聽懂了沒！”
小乖在向我示好，我這還聽不懂不就是傻子，我連連答應，伏在她胸口，深深聞着他特別的香味，她的香氣很淡，彷彿清晨的芳草萋萋，又如同陽光透進樹林，帶着芬芳的暖意，小乖用下巴摩挲着我的額頭，我哼哼唧唧仰着臉，渴求她更多的溫柔。
她笑容愈發燦爛，摸着我的鬍渣和喉結，在我忍不住噘嘴的時候，輕輕咬在我脣上。
陽光真溫暖，小乖好溫柔，我真幸福。
我們正難捨難分的時候，張婆婆跌跌撞撞衝進來，身上揹着一個大大的布袋，走到我們面前，把布袋解開——我的天，她什麼時候把我昨天買的那套銀製餐具拿走了，還有糕點盒子、花瓶、茶杯，袋子裡還有一大包米，我準備給小乖扇風的羽毛蒲扇也在，最後，她抖抖索索從懷裡掏出一小袋銀子，交到小乖手裡。
小乖掂了掂銀子，拉着我起身，“走，我們到外面去吃點東西。張婆婆，我回家前要看到家裡乾乾淨淨，你聽懂了沒？”
張婆婆滿臉灰敗，連聲應着，馬上就去拿掃帚。
我去拿了紗帽給小乖戴上，擁着她出門，我百思不得其解，張婆婆什麼時候把東西都偷運出去？而且應該我付她工錢纔對，她又爲什麼要給我們銀子？
看着小乖神清氣爽的樣子，我實在不敢招她罵，再說目前還有一件更重要的事要做——餵飽小乖。
我總結出一個結論，小乖餓的時候火氣特別大，所以今天那張婆婆是撞到刀口上，她的運氣還真夠背的。
我們去寶塔城最大的茶樓泰祥樓吃早點，民以食爲天，我昨天就打聽好寶塔城的美食，泰祥樓有寶塔城最有名的黃金糕和鳳凰餃，據說那鳳凰餃皮薄料多，一咬開湯汁能香飄十里，那下餃子的湯更是美味，是用老火時刻不停熬製，那骨頭的鮮美已完全溶入湯裡，入口便脣齒留香。最重要的，泰祥樓的辣椒是寶塔的名種黃衣，由廚子自己剁制，劇辣無比，一聽就讓人口水直流。
到了泰祥樓，我們徑自走到樓上，在屏風隔出的廂房裡坐定，看着街頭人來人往，攤販叫賣聲此起彼伏，倒也愜意。有了黃衣，我一口氣吃了三大碗鳳凰餃，邊吃邊讚不絕口，隨着我的苦幹實幹，我渾身漸漸蒸騰起一層熱汽，鼻涕眼淚嘩嘩地流。
小乖吃了碗鳳凰餃就停下看我吃，抄起汗巾子爲我擦汗擦眼淚鼻涕，趁着沒人，還在我紅嘟嘟的嘴上偷親一口，看她沾上我嘴上的辣椒被辣得連連吐舌頭，我大笑連連，嘟着嘴追着她要親親，兩人笑鬧着，我把她圈進懷裡，拖了條椅子靠坐在窗邊看樓下風景。
小二進來瞧了一眼，又把頭縮了回去，我趕緊要他送壺店裡最好的茶來，我喝什麼都是牛嚼牡丹，小乖卻很講究，剛纔瞧她面前那杯茶動都沒動，我就知道她嫌這茶不好。她微笑着靠在我胸膛，捉了我一縷頭髮下來繞在指間玩。
“我們一輩子都這樣好不好？”我看着那紗帽下長長的睫毛撲閃，心頭一動，把她抱得更緊了。
她吃吃笑着，“你少惹我生氣當然就好！”
我的臉成了苦瓜，“我也不想惹你生氣，可不知道你爲什麼老是生氣……”
我的話沒說完，她哼了一聲，從我懷裡掙出來站到窗邊，蹙眉看向下面，良久才輕嘆一聲，自言自語道：“有什麼好生氣的，你當初不就是喜歡這份純真嗎？”
小二很快送了壺茶來，我討好地倒了一杯送到小乖面前，她聞了聞，皺着眉頭喝了下去，把杯塞到我手裡，“不喝了，咱們去蘿蔔山上瞧瞧。”
我求之不得，樂呵呵地叫小二來結賬，拉着她慢悠悠往山腳下走。走到半山腰，我們回頭一看，同時驚叫出聲，只見涇渭分明的三條河就在我們腳下相匯，南靈河較清，如一條白龍從遠方蜿蜒而來，北陽河從北方的黃土嶺而來，如一柄黃色利劍，直直插入漩渦中，三條原本平靜的水流到此如猛虎相鬥，形成滔滔之勢，一個個浪花在水中搏擊着，叫囂着，最後白河終於勝出，把馴服的黃白兩隻猛虎納入懷抱，悠悠東去。
在山腰休息一會，我們繼續往上走，山路愈發崎嶇，我看小乖走得眉頭緊皺，不禁有些心疼，便蹲在她前面，要她跳到我背上。她終於展顏，吃吃笑着伏上來，調皮地再我脖子上啃來啃去，邊扳過我的臉在我脣上留下一個熱吻。有了鼓勵，我走得更是快活，一點也不覺得累，很快就把她背到山頂。我剛把她放下來，她撲到我懷裡，笑嘻嘻地嚷嚷，“小強，我喜歡你！”
我呆若木雞，彷彿被什麼戳中心臟，又疼又酸，流出來的卻是甜蜜的液體，涌到身體的各個角落，連手指頭都覺得舒爽。我激動得嗚嗚直哭，“小乖，我也喜歡你……”
我怎麼每次都這麼丟臉，眼看我哭個沒停，小乖把臉一板，“再哭我等下不給你背！”我立刻收口，淚汪汪地看了看她，不管她嫌惡的眼神，一頭鑽進她懷裡蹭乾淨臉。
小乖嘆着氣，把我按倒在草叢裡，無比輕柔地親了下來，我忘記合攏嘴，一不小心口水成了一條長長的絲，流到她的衣襟，她撐起身子，劈頭給我一個爆慄，“髒鬼，揹我下去換衣服！”
我渾身輕飄飄的，如同在雲朵裡飛翔，如果小乖沒把我踹起來，我肯定會一直這樣飛翔下去。
我對着河水大吼，“我有小乖，我是世上最幸福的人！”
小乖笑嘻嘻地撲到我背上，我如練了飛天神功，腳下如風，大笑着往山下狂奔。
張婆婆真勤快，把家裡收拾得乾乾淨淨，院子裡連一片瓜子殼都不見了，看來我白擔了這麼多心。她還把衣裳洗好晾在院子裡，做好飯菜放在桌子上，連馬都喂得肚子鼓鼓的。我們回家時，她也沒嗑瓜子，安安靜靜坐在屋檐下納鞋底。
小乖很滿意，讓她先回去，明天早上再來，她千恩萬謝告辭，把寧靜的小院還給我們。小乖說跑得全身臭汗，要我打水幫她洗澡，我突然發現皁角昨天忘了買，便跟她要了一錠銀子，準備買些皁角和薰衣香料，我喜歡小乖身上永遠都香噴噴的。
在街上找了一圈，終於被我找到那家店，買完皁角和香料還剩一點銀子，今天小乖總不會說我亂花錢，拿算盤敲我頭了。我喜滋滋地把剩下的碎銀揣好，剛走到我們家那條街的入口，一個香得燻人的年輕姑娘突然竄出來，跪在我面前嚎啕痛哭，“老爺，您可憐可憐我吧，我三歲死了爺爺四歲死了奶奶五歲死了外婆六歲死了外公七歲死了爹八歲死了娘九歲死了姑母十歲死了姑爹十一歲死了舅舅十二歲死了舅母……昨天連我最後的夥伴唯一的親人老狗旺財都死了，老爺，我現在身無分文，只想讓我家旺財有個安身之所，老爺，您買下我吧……”
聰明如我，當然聽明白這可憐姑娘的遭遇，我毫不猶豫地掏出剩下的碎銀，全部塞到她香香軟軟的手心裡，打了個噴嚏後，我感慨萬分道：“姑娘，我只有這些銀子了，你快回去給旺財買副薄棺，讓它入土爲安吧！”
姑娘哭得花枝亂顫，“您是我的大恩人啊，老爺，我小牡丹從此就是老爺的人了，老爺要我往東我絕不敢往西，老爺要我睡覺我絕不敢起牀……”
這個小牡丹真是我的知音，連我的心裡話都知道得清清楚楚，我突然想起小乖，猛地一拍腦袋，我今天雖然做了件好事，可小乖還在等我的皁角洗澡呢，我要是晚了她肯定又要生氣。我連忙朝小牡丹擺手，“小牡丹姑娘，我知道你是個好姑娘，可是我的媳婦很喜歡生氣，我把你帶回去怕她又生氣，我習慣了沒關係，我怕你受不了，她生氣的時候會打人罵人的……”
小牡丹盈盈跪倒，繼續捂着臉花枝亂顫，“老爺，小牡丹既然已經是老爺的人，從此爲奴爲婢，任打任罵，絕無半點怨言！”我連忙去扶，她拽着我的手不肯放，“老爺，您要是不答應，今天我就跪死在這裡！”
多有恆心的姑娘啊，我老孃說過，認真的女人最美麗，雖然這小牡丹的嘴巴如血盆大口，眼睛也有隱疾，在眨啊眨的不停顫抖，衝着她這種精神，小乖一定會喜歡，我還可以教她捶腿捶背，以後我也可以享受被人伺候的樂趣了，我竊笑不已，暗下決心，留下小牡丹！
帶着小牡丹回家，我邊走邊嘆，做女人真辛苦，走路還要不停扭動腰肢，一步三扭還不夠，還得邊走邊哼哼唧唧，我對她的同情又多了一分，不禁慢下腳步等她。
我和小牡丹同時跨進院子，小乖聽到聲音，從客廳裡衝了出來，看到小牡丹，臉色變得煞白，我慌了，鼓足了勇氣指着小牡丹訥訥道：“小乖，這是小牡丹姑娘，她說……”
小牡丹扭着腰肢上前，盈盈拜道：“姐姐，小牡丹是老爺買來伺候您的，以後還請您多多關照！”
小乖哼了一聲，徑直衝進房間，我連忙去追，才發現她把門閂上了，我苦着臉坐在地上，小牡丹笑嘻嘻地搬條凳子給我，“老爺，您請坐！”我茫然地看着她，她突然泫然欲泣，“老爺，夫人是不是不喜歡我，小牡丹的命怎麼這麼苦啊……”
原來女人哭起來這麼吵，我的小乖就從來不哭，多好！我腦子裡好像有一千隻蜜蜂在嗡嗡叫，在心中惡狠狠道：“我自己還想哭呢，你哭個什麼勁嘛！”不過書上說過做人不能落井下石，別人傷心的時候我怎能在她的傷口再撒一把鹽呢，於是我繞開她走到院子，她竟然跟了出來，我嚇得大叫，“我要去茅房，你先去吃飯！”
我在茅房蹲着的時候才恍然大悟，我在外面晃盪的這會功夫，那個大火球竟然偷偷摸摸滾到山下去了，原來我一不小心又在外面晃盪了半天，難怪小乖會生氣！
窮人的孩子早當家，小牡丹還真勤勞，我蹲茅房的這會功夫，她已經把飯菜熱好擺在桌上，連碗筷也擺好等我了。我感動莫名，連忙拍門去叫小乖，小乖可能吃過飯睡着了，門裡一點反應都沒有，我心神恍惚和小牡丹吃完飯，小乖不在，我的胃口大減，以前都能吃四碗的只吃了兩碗飯，我真可憐！
真不知道以前沒有小乖的日子怎麼過的，我呆呆看了會夕陽，小牡丹坐在一旁嗑瓜子，一邊嗑一邊笑吟吟道：“老爺，來點吧，這可是寶塔最有名的傻子瓜子，很貴的！”
如果是小乖對我說這樣的話，我馬上就抓起一把來嗑，甚至會嗑出瓜籽給小乖吃，可是小乖不在，而且在生我氣，我提不起一點興趣嘗試。
燦爛的雲霞一點點隱沒，夜幕如一片裙衫，鋪天蓋地包裹下來，我懶洋洋地起身，迷迷糊糊把懷裡的皁角香料拿出來，先脫了上衣，再解下腰帶，脫了長褲，最後把褲衩也脫下來，去井邊搖了桶水上來，準備洗澡。
我一直想着小乖，根本忘記了小牡丹的存在。當我感覺兩個軟軟的東西貼到我背上時，嚇得尖叫一聲，回頭一看，我的老天，小牡丹……脫得光溜溜地……抱着我！
那熱乎乎的身體貼在背上是什麼感覺，恐怖、難受，還有她身上濃濃的香粉味，更讓人恐怖、噁心、難受，我第一個就想到要小乖來保護我，哇地一聲大叫起來，“小乖，小乖……”
房門開了，小乖衝了出來，我如見到救命的稻草，只想把我的小乖抓得緊緊的，我拼命搖晃着身體，想把背上那可怕的觸感甩脫，我不敢碰那正胡亂摸我的手，拖着後面的人踉蹌着朝小乖走去，拼命叫道：“小乖，救我……”
小乖面無表情地看着我們，彷彿看着兩個陌生人，我被她臉上的冰冷嚇到，奮力朝她走去，還差兩三步到她身邊時，小牡丹終於鬆手，撲通跪在她面前，哽咽道：“夫人，奴家被老爺逼迫，也是出於無奈，事已至此，奴家願與夫人共侍一夫，爲奴爲婢全憑夫人高興。奴家身子已被老爺玷污，請夫人不要趕奴家出去！”
明明是她撲上來抱我，怎麼會變成這樣，我第一次見識到女人的可怕，躲在小乖身後瑟瑟發抖，緊緊抱着她哆嗦道：“小乖，我害怕……”
她冷笑一聲，喝道：“去房間穿好衣裳，拿算盤出來！”
小乖願意跟我說話了，我頓時有些心安，喜滋滋地跑進房間穿了衣裳出來，拿着算盤上下搖得嘩嘩直響，跑回她身邊，把算盤雙手捧到她面前。
她把算盤往地上一扔，“給我跪上去！”
我委屈極了，平時我出去玩忘記時間頂多掐我捏我兩把，今天怎麼要這樣重罰，而且我剛纔還被壞女人侵犯，她一點也不同情我。看着那鐵青的臉色，我哭喪着臉跪了下來，淚珠子吧嗒吧嗒往下掉。
看到我跪到算盤上，小牡丹臉上煞是好看，紅了又白白了又紫紫了又青，她仍然倔強地跪着，我偷偷瞟了一眼，她的模樣真可怕，我又偷偷瞟了一眼寶貝老婆，再次確定一個事實，我好喜歡小乖，一點都不喜歡別的女人。
我愈發安心，小乖劈頭給我一巴掌，“給我低頭跪好，再偷瞄我把你眼珠子挖出來！”
教訓完我，她冷冷對小牡丹道：“我數到十，你穿好衣服給我滾出這裡，如果再被我見到，我一定要讓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我聽到小牡丹一聲慘叫，嚇得渾身哆嗦，就是不敢擡頭來看。然後，我聽到悉悉索索穿衣服的聲音，小牡丹狂奔而出的聲音，院門重重關上的聲音，還有壓抑着怒火的喘息聲。
我一擡頭，目光落入一雙深沉的眸子裡，小乖眼中如萬丈深淵，那光芒凌厲如破空而來的刀光劍影，我抱住她的腰嗚嗚直哭，“我以後再也不敢出門就忘了時間，你饒了我這次吧，小乖，我不是故意的……”
她咬牙切齒道：“你給我跪在這裡，跪到知道錯在哪裡爲止！”她一甩手把我揮開，徑直衝進房間，把我孤零零留在夜幕裡，膝下還有一個硌人的算盤。
我左思右想，直到跪在算盤上迷迷糊糊睡着，還是沒有很清楚錯在哪裡。不過我已經相信，女人是我的災星，上次我去參加那個選花會被一羣女人圍攻，結果回來小乖一夜沒理我，這次遇到小牡丹，從來沒跪過算盤也被我趕上了，這可是我遇到最重的懲罰，我怎麼這麼悽慘！
小乖喜歡我，肯定不會無緣無故罰我，所以我一定要從自己身上找原因，我迷糊的時候，夢中老孃揪着老爹的耳朵大罵，“我看你還給我瞄女人，你是不是不想跟我過日子了，你不想過了早說，我帶着小強出谷遊玩去，省得一天到頭看着你這張死人臉生氣……”
彷彿有一道靈光劈開我聰明的腦袋，我猛然記過來，老爹被揍了還笑嘻嘻的，後來偷偷告訴我，老孃是打翻了醋罈子，因爲……她喜歡老爹！
我從算盤上一躍而起，也許跪得太久腿麻了，我一頭栽倒在地，磕得腦袋瓜發出悶悶的聲響。房門突然開了，我眼前白影一閃，小乖已經蹲在我面前，聲音還有隱隱的哭腔，“小強，你怎麼啦，有沒有事？”
看着她兔子般的眼睛，我恍然大悟，原來她罰我的時候並不比我好過，而且她惦記着我，也一直沒睡，我心如刀絞，撲到她懷裡痛哭，“小乖，我喜歡你我喜歡你我喜歡你，我不喜歡別的女人，她們很可怕，她們沒有你身上的香味，走路會扭來扭去，笑起來像母雞，哭起來好吵，而且，她們……不能讓我快樂得像要飛起來！”
“不準哭！”她惡狠狠地看着我，“看你像什麼樣子，有事沒事就嚎喪，你還是不是男人！”
我抹了把鼻涕，把胸膛拍得嘣嘣響，“我是男人！”
“笨蛋！真拿你沒辦法，都不知道你怎麼活到現在的。我以後約法三章，省得你老是惹我生氣。第一，不準帶任何人回來，連流浪貓流浪狗都不準；第二，不準隨便給人銀子；第三，不準一出去就不知道回來，如果要買東西不準在路上東張西望，買完東西立刻回來！”
我規規矩矩地點頭，再也不敢多說一個字。
而且，我終於弄清楚老爹的意思，打翻了醋罈子也就是說因爲喜歡而生氣，我知道小乖喜歡我，那就是說小乖生氣都是打翻了醋罈子，我一拍腦袋，老爹瞄一會女人就被老孃揍得滿地爬，何況我跟女人抱在一起，還是光溜溜的，依我老孃的脾氣豈不是會打得老爹殘廢！
小乖原來真疼我，捨不得打疼我，只好罰我跪算盤，小乖真好！
我越想越高興，嘿嘿笑着抱着小乖不肯放手，她嘆了口氣，我在心裡又罵了自己一次，自從小乖跟我成親，她嘆氣的頻率就越來越高，老孃說老嘆氣是肝鬱氣滯的表現，越嘆氣身體就會越差，我還要跟寶貝老婆白頭到老，我以後一定要聽小乖的話，不能讓她的身體就這樣毀了！
見我冥思苦想，她敲了敲我的腦袋，“笨蛋，地下涼，睡牀上去吧，明天我們上寶塔瞧瞧。”
我終於把我糾纏成一團亂麻的心事一剪子解決了，興高采烈地把她抱起來，夜風有些冷，她全身一片冰涼，我們躺到牀上，我把她緊緊捂進懷裡，放在右邊肩膀她的專屬位置，她舒服地縮了縮，蜷成小小的一團。
看着她瘦削的身體，我心酸難耐，她又要管銀子又要管我，沒事還老被我惹得生牛鼻子氣，晚上還要做梅花，多不容易啊，難怪會越來越瘦。我發誓，從明天起，我一定要每天逗她開心，把她喂得白白胖胖！
當我表完決心，她撫摸着我胸膛的梅花，笑得無比嫵媚。
我心頭豪情萬丈，似乎在草原策馬奔騰，連綿的山脈在左在右，在前在後，彷彿永遠遙不可及，天地蒼茫，惶惶時，卻因爲她染上點點紅霞的笑臉，眉梢眼角的滿足，變得無比心安。
我們就這樣擁抱着，彷彿下一刻便是天長地久。
在我墜入黑甜鄉的那刻，我隱約聽到她的呢喃，“呆瓜，你要我怎麼辦纔好？”
腦中最後一根弦終於繃斷，我埋頭在她發間，在莫名的芳香與莫名的心安中，與她一同沉沉入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