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無一的問題的確很冒昧, 趙長卿的臉色立即陰沉下去。傅弈舟在桌下悄悄扯了扯陸無一的披風。
江山易改本性難移,陸無一真那麼懂事聽話,這一路早少了許多麻煩。陸無一無視傅弈舟, 緊盯着趙長卿看。
趙長卿沉默了許久才幽幽開口:“唉, 說來話長。當初我與水娘到這荒島來時, 生活很拮据。特別是水娘對這裡還有些不適應, 時常生病。好不容易在這裡安頓下來適應了, 水娘又懷了孩子。以她當時的身體情況不該留下那孩子,可她偏非要生下來。我爲了她的身體着想,就瞞着她給她喝了墮胎湯。”
陸無一感到心驚膽戰。竟然親手殺死自己的骨肉, 看趙長卿的樣子完全想像不到。所謂虎毒不食子,這比鬥月教的任何人都狠啊!心驚膽戰完他竟心生敬佩。
傅弈舟也驚訝得說不出半個字來。
趙長卿像自言自語般繼續道:“我下這個決定也是無可奈何的事, 誰會捨得殺掉自己的骨肉 ?可比起未出世的孩子, 水娘纔是我最重要的人。孩子沒了可以再要, 可水娘卻只有一個。沒想到她竟然爲此大發雷霆,甚至一個人搬到西島那邊去。”
“趙前輩如果珍惜廖前輩, 她應該會明白理解你纔是,爲何要大發雷霆?”傅弈舟不解道。
趙長卿面色僵了僵,才嘆了口氣:“這種肉麻的話我當然不可能會告訴她。我不認爲當時的判斷有錯,也不後悔,所以我不會先道歉。再說她爲孩子的事而和我較勁, 你們說該不該?不過這麼久了, 她也該消氣了。”
這麼聽來, 他們老死不相往來不是因爲孩子的問題, 而是因爲面子的問題麼?
真是令人無語的夫妻吵架。
陸無一和傅弈舟表情微妙地彼此對視一眼。傅弈舟說:“廖前輩確實已經不生氣, 而且也掛心着你,所以才委託我們來看看你。若你也不生氣, 便去西島接她回來。”
趙長卿聞言,表情變得柔和起來:“她果真這麼說?”
“當然,她還說你自尊心強,如果是她親自來,你恐怕不會去。”
“那婆娘還算有些良心。”趙長卿低頭喃了一句。
看樣子好像很順利的樣子,陸無一鬆了口氣,擡手拈起趙長卿端來的甜點吃。
才咬一口,他表情就怪異起來,忍不住往外吐掉咬進嘴裡的那塊桂花酥。
傅弈舟和趙長卿皆驚詫地看向他。傅弈舟關切道:“怎麼了?”
陸無一指着那盤桂花酥,直言不諱道:“這太難吃了,簡直暴殄天物!”
趙長卿臉上立馬黑了下來:“能招待你就心存感激吧,還諸多要求。要知道,君子遠皰廚。”
看趙長卿瘦削的身材就知道他吃得不好。要吃得好,哪會是這種身體?還說得那麼高尚,陸無一暗暗嘖了一聲:“我可不是君子。你們既是叔侄,定有許多話要說,我一外人便不打擾了,廚房借我一用。”
陸無一也太過直白且目中無人了。好歹趙長卿纔是這裡的主人家。趙長卿對這後生有些不滿,正想冷言斥責幾句卻聽到傅弈舟說:“前輩放心,就讓阿一露一手吧。只要嘗過他做的菜,你定會大加讚賞。”
“世侄這麼盛讚他,我倒想看看他有些什麼本事了。”趙長卿壓下心裡的火頭,又對陸無一道:“廚房在那頭,材料自己找。”
陸無一也不感激傅弈舟,起身抖抖身上的披風便雄赳赳地出去了。
趙長卿看了傅弈舟一眼,嘆了口氣,問:“世侄啊,交友要慎重。別到時像我那樣……”
“前輩……”
“你是我世侄,就別前輩前輩的那麼見外了。”
“趙伯父,阿一雖然是那樣的性子,但他其實是個很純粹的人。”
“看來你很信任他。”
“信任麼?”傅弈舟苦笑了一句,似乎有些難言之隱。
趙長卿沒注意到傅弈舟欲言又止的神色,替他續了一杯茶又問:“你父母如今可還好?”
傅弈舟頓了頓纔將傅湖之的事告知趙長卿。
趙長卿聽完傅弈舟的轉述,久久沒有說話。
任誰聽完這些事都會罵一頓榮宏奇,可趙長卿只是沉默着,一直不說話。傅弈舟不知道作爲榮宏奇與他父親的好友,趙長卿會作何想。
兩人氣氛凝重,傅弈舟開始有些坐立不安。
趙長卿才嘆息道:“宏奇他以前不是那樣的。他和傅大哥正義感都很強,經常鋤強扶弱。但有時過於決絕,會強求結果,故我與他時常有衝突。怎麼也沒想到他會變成那種模樣。可一個人會突然轉換一定有緣由,希望世侄你能找到那個緣由。無論如何,是他把你養大成人,於情於理你都不該太武斷。”
傅弈舟怔怔看着趙長卿,良久才重重地點了點頭。趙長卿不愧是傅湖之和榮宏奇的好友,說的話很客觀很在理。
傅弈舟的心情變得更加放鬆了。
放鬆下來就感到一陣疲倦和飢餓。說來也是,來這座島後就沒吃過東西,又走了那麼多路,不累不餓纔怪。
傅弈舟正想着陸無一怎麼還沒端東西上來鼻子就聞到一股香氣。他不自覺笑了出來。
陸無一端着一盤東西進來了。他得意洋洋地將盤子放到桌上,倨傲道:“廚房什麼都沒有,隨便做了點吃的。”
盤子裡鋪着蝴蝶形狀的半透明肉,周圍淋了一層濃稠的醬汁。傅弈舟好奇道:“這是什麼?”
“吃過就知道了。”陸無一故意賣關子不告訴他。
趙長卿到底還是長輩,傅弈舟就算再餓還是得請他先動筷子。
趙長卿對陸無一的技藝還半信半疑,猶猶豫豫地拿起筷子夾起一片肉緩緩送進嘴裡。
入口清甜嫩滑,有着新鮮肉質的嚼勁以及爽脆的口感。淋在肉片上的醬汁與肉片完美融合在一起,去除腥味的同時還增強了鮮味,讓人吃了一片又忍不住再夾一片。
傅弈舟一直很相信陸無一的手藝。每次嚐到他做的飯菜時都會有種重生的感覺。
他邊吃邊問:“這是什麼肉?”
盤子裡的肉很快被兩人吃光了。趙長卿想再夾時已經空空如也,又聽到傅弈舟的問題,猛然想起廚房裡並沒有現成的肉。
他頓時醒悟過來,竟激動地站起身,質問陸無一:“你是不是把養在廚房裡的那條魚殺了?”說來剛纔吃的肉確實是魚肉。
陸無一理所當然道:“沒錯,我殺了。說來那條魚那麼大,做出來的肉也不少,你們吃得還真是快。”
趙長卿一臉痛苦不堪,跌跌撞撞的跑出屋內:“啊,我養了五年的寶貝!”
陸無一和傅弈舟目送着趙長卿跑走的身影,陸無一奇怪地問傅弈舟:“不能殺那條魚嗎?”
傅弈舟聳聳肩,撐着一邊臉笑笑看向陸無一:“這道菜叫什麼名字?”
陸無一望着他,毫不客氣地笑了回去:“想知道?”
“想。”
“做我手下敗將就告訴你。”
“……我已經是你的手下敗將了吧?”傅弈舟好笑地問道,眼睛直直注視着陸無一。
傅弈舟的目光赤/裸/裸,還帶着幾分色眯眯。陸無一起了一後背的雞皮疙瘩,才別過頭妥協道:“這道菜叫蝴蝶飄海。”
“是麼?阿一的技藝果然很棒。以後如果嘗不到阿一的手藝,我定會茶飯不思。”
“這種恭維就不必說了,我聽得發膩。你還是想辦法把趙前輩帶去西島吧。”
“趙伯父會過去的,之前不是進行得很順利麼?”
然而傅弈舟還是低估了趙長卿自尊心之重。再次談起到西島去接廖水袖時,趙長卿仍是搖頭:“她不生氣我還生氣。是她先無理取鬧,還與我反目,自已搬到西島去。現在自己氣消就要我去接她回來?我不去。”
“趙伯父,就算你不去接廖前輩,但你真不去看看她?這些年你們有見過彼此麼?”
“世侄,別怪我不給你面子。可這是我與那婆娘的事,你別管了。”
陸無一卻道:“我們倒是不想管,也沒興趣。兩位前輩明明是爲對方着想卻因爲面子而互不理睬,能爲這種小事分居數十年恐怕在世上無人能出其左右。我們外人再怎麼勸說都沒用。”
傅弈舟向陸無一使了個眼色示意他別說了。雖然他說的有道理,但以自尊心這麼重的人來說,陸無一的話反而只會讓情況更惡化。
果然趙長卿的臉色又黑雲密佈了,他丟下一句說不去就不去便跑前院的園子裡摘他的花去了。
任憑傅弈舟再怎麼說都無動於衷。
傅弈舟完全沒了辦法,向陸無一徵詢接下來該怎麼做。
陸無一也有自己的想法:“他心裡其實還在關心廖前輩,就是低不下頭。我看今日就作罷,待晚上仔細想個法子騙他到西島去。”
傅弈舟看着專注摘花的趙長卿,只能同意了陸無一的提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