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無一當然能明白傅弈舟這麼做的原因是爲了他。可一旦傅弈舟這麼做了, 就等於是把自己往火坑裡推,將自已置於危險之中。陸無一不敢問傅弈舟這麼做是否值得,因爲他無法給傅弈舟答案。
他一向雷厲風行, 有話直說, 什麼事都敢做敢當。照說對待傅弈舟也不必如此畏縮, 將心中所想直白出來便可。但他又做不到。
畢竟感情之事他未曾嘗試過, 一時難以整理也是正常。只是他萬萬沒想到頭一遭就被個男的惦記上, 不然就是被個苗女惦記,情路着實坎坷。
陸無一心中像是裝了一團亂麻,擾着心緒。自己百思不得解, 唯有跑去找方心玉開解。
方心玉難得與缺雲相聚,方心玉想跟他聊聊近況卻無法見着人影。於是便在教中四處走動看能不能與他見上一面。
方心玉是陸無一的姐姐, 也就是教主的姐姐, 教衆見到她都非常恭敬。就連平時不能隨便讓人走動的地方都會給方心玉幾分面子。
陸無一在後山的桃花林裡找到方心玉。她正坐在一棵桃樹旁, 拿着翡翠菸斗吞吐煙霧,逗弄着在草叢裡的蛇。
陸無一上前道:“姐姐, 原來你在此處。”
方心玉擡眸,揮一揮手,那些蛇便聽話地散開了:“你已經忙完了?”
陸無一跟着坐到方心玉身邊,答曰:“我不在教中這些時日落了不少要務,總算是處理完了。得閒便想找你聊聊, 卻沒在房中找到你。聽說你到這裡來了, 我便來了。”
“你讓缺雲辦的事還沒有眉目麼?”
陸無一聽得出方心玉悶悶不樂的口氣, 笑道:“姐姐在怪我沒讓缺雲好好陪陪你?”
方心玉默然。
陸無一又道:“姐姐喜歡缺雲麼?”
方心玉愣了一下方道:“並非如此。我與缺雲哥哥經年未見, 只是想多聊聊, 把失去的歲月補回來罷了。倒是無一你想與我聊什麼?沒見着弈舟跟你一起,你要聊之事莫非與他有關?”
“姐姐一言中的, 我正是想跟你談談他的事。”
方心玉注視着陸無一,問:“他如何?”
“姐姐覺得他爲人怎樣?”
“既是武林盟主,爲人自是不用說。不過無一你想問的不是這個吧?”
“唉,我總覺得我有些看不透他。”
“這世上又有什麼人能看透他人?只要跟隨你的所思所想去體會,應能瞭解個一二。無一,你又如何看待弈舟?拋開你和他的身份,你對他真實的想法是什麼?人有時會欺騙自己,但內心卻永遠不會。”
“姐姐似乎經歷過這樣的事情?”
方心玉想起了滕蘭。她苦笑着搖搖頭:“經歷過這麼多事,不過是有感而發罷了。”
陸無一沉默了一會兒,又道:“姐姐,若我遭世俗唾罵,爲萬夫所指,姐姐也依舊會勸我隨心而爲?”
方心玉像聽到了什麼好笑的話,擡手遮住紅脣,笑得花枝亂顫:“傻弟弟。所謂魔教之人一向不被世俗接受,怕什麼萬夫所指?更何況你是鬥月教教主,難道不都是一直隨心而爲的活着麼?現在又何必在意那些?”
“姐姐不怕我會因此斷後?”
“子孫一事固然可惜,但總不能讓你做不喜歡的事。我也說過,你能幸福姐姐就安心了。”
陸無一怔了怔,握住方心玉的手緊緊攥着:“有姐姐這句話,我便能所向披靡,什麼都不怕了。”
方心玉擡起另一隻手颳了一下陸無一的鼻尖:“說得好像你怕過什麼似的。”
陸無一揶揄道:“正是怕姐姐不幸福。”
“你何時學會的貧嘴?果真是和弈舟待久了,近墨者黑。”
陸無一沒有說話,輕笑着默認了。方心玉說得有理,近墨者黑,還真是黑得徹底。
經過方心玉的開解,陸無一彷彿放下千噸重的石頭。而缺雲那邊也傳來了消息。
陸無一坐在大王椅上,目光巡過座下的缺雲和幾個教衆,還有傅弈舟,方心玉等人,面色不佳地反問道:“你說查了幾日,整個畲山都找遍了仍沒找到隱秘之地?”
缺雲低下頭,愧疚道:“是屬下辦事不力,任憑教主處罰。”
陸無一皺眉,怒容難消:“我不是要聽你的認罰。”
平日喋喋不休的缺雲此時卻不發一語,仍是低着頭,不敢看陸無一。其中一個教徒看不過去了,才插嘴道:“教主,恕屬下直言。隱秘之地既是隱秘之地,肯定不會那麼容易就找得到。請教主再給我們一些時間。”
陸無一還沒說話,另一個教徒跟着道:“不過說到隱秘之地,確實有一處。”
衆人皆把目光落到那個身上。陸無一一字一句道:“何處?”
教徒大概知道自己所說會惹人不快,先行跪地恭敬道:“司徒教主的墓室。”
話音剛落,缺雲終於擡頭怒道:“胡來!那是歷代教主的安息之地,除了教主,其他人都不可亂闖!況且大家都知道的地方,算什麼穩秘之地?”
聽缺雲這麼一說,倒挺像穩秘之地。按尋常道理,鬥月教教主的墓室應是衆教衆都可參拜之地,爲何卻只准教主一人進入?就算這是鬥月教自己的規矩,又需要用到墓室嗎?一般只有帝王貴族死去,有諸多陪葬品纔會建起墓室。
難道這也是鬥月教的規矩?
陸無一愣在原地。司徒教主是他的養父,他怕自己會睹物思人,所以不常到墓室去。就算離開鬥月教那麼久後回來也沒去看看他。
若說那裡是隱秘之地倒也不是沒道理,但這也只是一種猜測。真要爲一個猜測去打擾他養父的清靜嗎?
見陸無一愣在那裡,一動不動,像是入魘了,傅弈舟忙喊了他幾聲:“阿一,阿一!”
陸無一像是聽到傅弈舟的聲音,顫了顫身子回過神,目光落到缺雲身上:“總之缺雲你繼續派人找,義父的墓室我會去看看。”
“但是教主,你不必聽他們的胡言亂語……”缺雲還想勸說,方心玉卻截口道:“缺雲哥哥,無一自有他的想法,你又何必多言?”
缺雲才長嘆一聲,應道:“屬下這便繼續帶人去找。我們走。”說完,他又深深看了眼方心玉,帶領其它幾人離開宮屋。
傅弈舟見氣氛凝重,便道:“缺雲兄真是聽陸姐姐的話。看來日後阿一若嫌缺雲兄煩,大可把陸姐姐搬出來。”
“少說風涼話。我義父的墓室就在後山不遠的一處密林裡,平日除了我沒人會到那裡去。而且那裡朝西而建,確實可疑。”
“你要去嗎?”方心玉問道。
陸無一點點頭:“我也離開那麼久,是該去看看義父了。”
“我陪你去。”傅弈舟毛遂自薦道。
“不用,我自己一人便可。若是帶上你,我可又得被缺雲嘮叨。”
方心玉勸說:“還是帶上弈舟吧,萬一有什麼問題也好有個照應。”她言下之意是怕陸無一亂來,但陸無一卻聽成了另外一個意思。
“姐姐,我一個人可以,帶上他於理不合。”
“你是怕被教衆知曉難以服人?那隻要不被知道就好。聽姐姐的話,好麼?”
陸無一才無可奈何地點頭。
既然不能讓人知道,那容易發現行跡的光天化日就行不通了,唯有等到晚上夜深人靜時行動。
天一入夜,陸無一便讓方心玉去看着缺雲,免得他突然來找自己。待方心玉行動後,他便去找傅弈舟。只是沒料到傅弈舟還沒見着,就先見着殘影了。
大晚上不睡覺的殘影立於曲橋上,將一隻信鴿放飛。他目視着信鴿越飛越遠,竟捨不得移開視線。
陸無一出聲喊他:“殘影,你在這裡做什麼?”
殘影嚇了一跳,條件反射地將手藏到背後,面向陸無一:“教主。”
陸無一覺得他的行爲甚是可疑,於是上前逼問:“我都看到了,你身後藏着什麼?拿出來。”
殘影搖頭。
“你若當我是教主,還是你師弟的話就交出來。”
殘影皺眉,猶豫了許久纔不情不願地把手裡的東西放到陸無一手上。
是一張字條。陸無一展開看時,殘影明顯很緊張,目光一直遊移不定。
只見上書——謝謝你的提議。近來我已安眠不少,你無須再擔心。等過些時日桂花開了,我再邀你同賞,到時你可不能不來。流鶯字
陸無一看完收起字條,意味深長瞧向殘影:“原來你一直與流鶯有書信往來?”
殘影不語,但看樣子像是默認了。
陸無一像是察覺到什麼,笑着將字條還給他,“在教主之前我只是你的師弟,你有何話不妨對我直說。藏掖什麼?你是不是喜歡流鶯?”
殘影一怔,兇惡的臉上露出震驚之意。陸無一與殘影從小一起長大,殘影雖然面無表情,可陸無一仍能看出他心中所想,繼續道:“你在擔心我不同意麼?”
“沒有。”
“師兄你可不懂得說謊。”陸無一沒有再喊殘影的名字,而是喚他師兄:“你若是心有所屬就該勇敢追求。作爲師弟,我會在身後支持你。”
“……”
“你也別介意什麼身份之別。你不要忘記了,我母親本來也是正道中人。雖然她被正道中人唾棄,但她一定從未後悔過。無論如何,不讓自己後悔纔是最重要的事。”
“如你?”殘影看着陸無一映在月光下熟悉的臉,反問道。他的話像是在跟他說,又像在跟自己說一般。
陸無一看向殘影:“或許是吧,我也已經作好覺悟。”
殘影皺眉注視着陸無一,陸無一說的那個人應該不是武林盟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