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50

阮眠又哭了。

這次陳屹哄了好半天, 放手送人回去的時候已經過了零點,時間晚到雙方長輩都打了電話過來。

兩個人站在單元樓門前,各自接着電話, 路燈下, 映在地面上的兩道影子卻是牽着手的。

“在外面。”

“嗯。”

“等會就回。”

陳屹說一句就往阮眠那裡看一眼, 看她紅着的眼眶, 溼潤明亮的眼眸, 小巧精緻的鼻樑,一張一合的脣瓣。

明明她就在眼前,可他仍然試圖在腦海裡拼湊着出一個十幾歲的她, 關於她當初的暗戀,李執那天晚上沒有說的太明確, 甚至把時間也歸限在曾經喜歡過。

他無從得知準確的時間。

高中時候的陳屹, 少年意氣, 靠着一身好皮囊和令人豔羨的家世背景,在整個同齡圈以着一騎絕塵的風姿穩坐當年, 甚至是往後很多年的八中風雲人物榜首之位。

幾乎是一個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存在。

可那個年紀的陳屹同樣也有着超乎同齡人的清醒,家庭背景和成長環境造就他對於自己人生的選擇永遠都是堅定且明確,想要什麼就爲之付出努力,以至於在別人還在高考這條獨木橋上掙扎時,他已經走上了屬於自己的康莊大道。

也同樣是基於此, 他在追尋人生的道路上, 忽略了很多對於那個年紀的陳屹來說, 只是身外物的東西。

——比如阮眠的喜歡和每一次看向他的目光。

畢業之後, 陳屹因爲課業的緣故很少回國, 和阮眠的聯繫也止步於拍畢業照那一次。

災區的重逢對於他來說更像是計劃外的事情,他在阮眠不同尋常的變化中, 循着蛛絲馬跡察覺到年少時兩個人相處間的一些細枝末節。

九年的時間,她跟高中那會的差別不僅僅是性格上,外在也有潛移默化的改變。

比那時候更高瘦一些,眉目像是張開了,褪去了稚嫩和小家碧玉出落的愈發落落大方。

陳屹不可否認有被驚豔到,但驚豔的前提卻是因爲她是阮眠,是那個在餘震發生時擋在於舟面前的人,而不是其他人。

後來的心動比起重逢更在意料之外但卻好像也在情理之中,他無從考究從何而起,只知道在回過神的時候,她已經住進來了。

那次救援出現意外,他在生死之際間毫無預兆地想起她,末了也慶幸一切都還停留在起點。

那樣就算他出了事,她難過也不過一時。

可是後來,越相處越覺得放不下,陳屹自私的把她扯進自己的生活裡,卻不想原來在很久之前,她就把他放進了心裡。

那是陳屹人生裡第一次感覺到無以復加的後悔和遺憾。

可這世上沒有後悔藥也沒有時光機,如今已經二十六歲的陳屹不能回到十六歲,他也註定會錯過十六歲的阮眠。

但好在冥冥之中自有註定,時隔九年的重逢,對於阮眠來說或許是對過去的一種彌補,可對於陳屹來說,卻是無比珍貴且僅有一次的饋贈,他願意用一生去回饋。

……

一旁同樣接着電話的阮眠沒有察覺到陳屹的出神,掛了電話後把手從他手心裡抽了出來。

卻不想下一秒,他又緊跟着牽了過來,修長白皙的手指從她的指縫間穿了過去,十指相扣極盡纏綿。

阮眠被他拉至跟前,看着他對電話那頭說馬上回時輕微滾動的喉結,還是有些不好意思的挪開了視線。

陳屹收起手機,指腹從她的眼角掠過,低聲問:“明天幾點的飛機?”

“十二點。”她臉皮太薄了,總是躲着他的視線。

他輕笑,卻也不爲難,“我明天送你去機場。”

阮眠說了聲好,想到阮明科的催促,還是把手抽了回來,悶熱的季節,手心指腹間薄薄一層汗意。

她抿脣,“我得回去了。”

“行。”陳屹覺得手上空落落的,心裡也跟着空了一小塊,“快回去吧,醒了給我發消息。”

阮眠哦了聲,走的毫不留戀,單元樓的門開了又關,身影很快消失在陳屹的視線裡。

陳屹兀自笑了笑,在外面站了會,很快也離開了。

可他不知道的是,在他走了之後沒多久,沒走電梯而去爬樓梯的阮眠,在三樓的窗臺前一直看到他走出很遠才收回視線。

樓道里光線昏暗,阮眠從安全通道走出去等電梯,被保潔阿姨擦得可以當鏡子用的電梯壁面映着她的身影。

雖然模糊,但也可以看得出來是在笑着的。

阮眠走過的二十多年,比平常人經歷的多,但也比許多人幸運,儘管父母離婚,可她仍舊享有雙倍的愛,甚至更多。

學業有成,朋友不多但勝在質,到如今,曾經喜歡的少年也在兜兜轉轉的九年後,和她的人生重新接軌。

命運到底還是沒有虧待她。

……

阮眠到家的時候阮明科還沒睡,她和陳屹從下午出去就沒了消息,原本他以爲兩個人是爲了應付他們長輩,出了門後就各走各的,畢竟去之前阮眠看着也不大情願的樣子。

誰知道等他回到家之後,卻接到了方如清的電話,這才曉得兩個人可能從酒店離開之後就一直在一起。

雖然說陳屹的品性他了解,但怎麼說也是自己的女兒說不擔心是不可能的,他問了方如清是什麼時候碰到的阮眠,估摸着路上的時間,硬是等到了十二點,纔沒忍住打了電話。

這會兒聽見開門的動靜,阮明科裝作不在意的樣子,等着阮眠走過來才問,“怎麼這麼晚?”

阮眠那時候是順着陳屹纔沒說實話,這會面對父親,想了想還是坦言道:“我們回學校見了以前的同學和老師。”

對上阮明科疑惑的目光,她繼續道:“我跟陳屹以前是同班同學。”

阮明科右邊眉毛微挑了下,神情驚訝,“那怎麼見面的時候,你們都說不認識?”

“就有點突然。”阮眠到現在坐在這裡和阮明科重提這件事,仍舊覺得突然和不可思議。

她想起去年搬家回來那次,阮明科第一次提到同事家的兒子,那個時候的她根本沒有想過陳屹就是這個人。

阮明科在難以置信之間敏銳的察覺到阮眠有些微紅的眼眶,心思一斂,“同學好啊,知根知底的。”

阮眠心虛的應和着。

阮明科又問:“那你跟陳屹今天相處的怎麼樣?如果不合適不要勉強,畢竟是同學,也不要把關係鬧得太僵。”

饒是從小到大都跟父親無話不說的阮眠,這會也說不出“我們已經在一起了”這樣大逆不道的話,只能故作平靜的搪塞道:“還行吧,可能因爲是同學,相處起來會比陌生人好一些。”

阮明科盯着她的眼睛,父女倆長相如出一轍,如果蓋住下半張臉,眉眼幾乎是從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他沒有多問,叮囑道:“時間不早了,早點休息吧。”

“好。”阮眠伸手去拿包。

阮明科:“你明天幾點的飛機,我送你去機場。”

阮眠拿包的動作一頓,站起來說:“中午十二點的,不用送了,我自己打個車過去就行了。”

說完這句,她丟下句爸爸晚安,就急匆匆回了房間,關上門後,阮眠長舒了口氣,把包掛起來,收拾了睡衣去浴室洗澡。

護膚的時候,她從包裡翻出手機,看見陳屹在十五分鐘和十分鐘前給她發了消息。

[CY]:我到家了。

[CY]:我爸問了我們的事情,我坦白了。

阮眠:“……”

阮眠這下是真覺得自己有點大逆不道了,她胡亂拍了兩下精華,手忙腳亂地打下幾個字。

[阮眠]:你真的坦白了?

[CY]:嗯?家規擺在那兒,總不能依法犯法。

[阮眠]:……

[CY]:伯父沒問你嗎?

[阮眠]:問了,我撒謊了。

[CY]:嗯,沒事。

[CY]:我爸這會正在給你爸打電話。

這句話把阮眠驚得夠嗆,她幾乎是立馬就從房間走了出去,可阮明科已經不在客廳,書房和他的臥室門都緊關着,聽不見一絲動靜。

倒是一早睡下的周秀君半夜起牀來倒水,碰見阮眠站在那兒,嚇了一跳,“怎麼這麼晚了還不睡?”

“就睡了。”阮眠接過她手裡的水杯,去客廳給接了杯溫水送回房間,手機裡又進了消息。

[CY]:騙你的,沒說。

[CY]:早點休息,晚安。

她鬆了口氣,放下手機在牀邊坐下。

周秀君本就少覺,剛纔被那麼一嚇也沒了睏意,問阮眠,“聽你爸爸說,你今天去相親了?”

阮眠點點頭,周秀君拉着她手,略有些粗糙的指腹一下一下摸着她的手背,輕聲問:“感覺怎麼樣啊?”

“挺好的。”阮眠笑了笑,像是撒嬌般地在周秀君身旁躺下,“奶奶,你相信緣分嗎?”

“當然信,人與人之間都是一個緣字,萍水相逢也好,念念不忘糾纏一輩子也好,這不都是兩個人的緣嗎?”周秀君笑嘆:“不過是緣深緣淺罷了。”

阮眠嗯了聲,往她懷裡靠了靠,“奶奶,我今天晚上跟你睡吧。”

“好哦。”周秀君關了燈,祖孫倆念念叨叨聊到後半夜,窗外夜明星稀,破曉將近。

次日一早,阮眠是被自己提前定好的鬧鈴聲吵醒的,房間裡窗簾拉了一半,大好的陽光曬了進來。

她摸到手機關了鬧鐘,點開微信全是羣消息,沈渝把他們昨天的幾張合照發在了羣裡。

阮眠挨個點了原圖保存,一連好幾張照片六個人都是同樣的姿勢,連表情都沒什麼變化,直至翻到最後一張。

那一張裡,和前面幾張一樣站在她身後的陳屹,視線卻沒有看着鏡頭,而是落在她這裡。

漫無邊際的天空,日暮西沉的晚霞鋪滿了整個雲層,男人的神情卻是說不出來的溫柔。

她笑着存下這張照片。

後來吃早餐的時候,阮眠看到陳屹一早就把那張照片發在了朋友圈,並非僅她可見,是所有人都可以看到的狀態。

他給了她明目張膽的偏愛,就像照片裡,他也只看得見她。

吃過早餐,阮眠回房間收拾東西,磨磨蹭蹭到九點多鐘,接到了陳屹的電話,“還沒起?”

“啊,起了。”她單手把充電器放進包裡。

“那怎麼不給我發消息。”

阮眠愣了下,想起他昨晚的交代,摸了摸鼻子說:“我忘了。”

聽筒裡沉默下來,過了幾秒後他低笑了聲,“行吧,什麼時候出門,我在小區門口。”

“十分鐘。”

“好。”

掛了電話,阮眠仔細檢查了下包裡的證件,拿上手機準備出門,“爸,奶奶,我走了。”

阮明科:“我送你。”

“不用。”阮眠在玄關處換鞋,“我打車過去,天氣這麼熱,你們就不要送我了。”

阮明科扶着周秀君走過來,“這趟回去什麼時候回來啊?”

“可能得到中秋或者國慶。”阮眠笑:“下半年估計得上手術檯,會忙一點。”

周秀君叮囑:“那也要多注意休息,別老不吃飯。”

“知道了。”阮眠湊過來抱了抱老太太,又擡頭看着阮明科,“我走了啊,你們在家多注意身體。”

“注意安全,到了給我們打個電話。”

“好。”

門一關,阮眠莫名有些失落,長大了之後回家的次數越來越少,每次離家都有種悵然若失的感覺。

她輕嘆了口氣,眼見着電梯從樓上下來,快步走過去摁了下。

從單元樓出來到小區門口還有幾分鐘的路程,南方六月份的天陽光有些強,那麼一小段路也曬得人出汗。

陳屹沒坐在車裡,而是等在小區門口的樹蔭下,光影斑駁,掩不住那一副好皮囊。

許是聽見身後靠近的腳步聲,他回過頭,淡漠的神情像是融化的冰山,變得柔軟溫情,“沒行李?”

阮眠莫名,“我回來就沒行李啊。”

“哦,那是我忘了。”他刻意咬重了最後三個字,像是在暗示着什麼。

“……”

兩個人上了車,車裡的冷氣溫度打的很低,上車之後,陳屹把溫度往上打了起來。

從小區到機場有一個小時的車程,阮眠沒有行李到機場辦好手續之後,還空出來半個小時的時間陪陳屹在星巴克坐了會。

兩個人都不是多話的性格,可莫名的,只是坐在一起哪怕什麼都不說都不做,也不會覺得尷尬,反而是說不出來的愉悅。

就好像只要是彼此,哪怕是一起浪費時間也值得,只是半個小時實在太短,還不夠喝完一杯咖啡。

“走吧,送你過去。”陳屹拿起她的包,順勢牽住她的手,叮囑道:“到了給我發消息。”

“好。”阮眠說完,又補了句,“這次不會忘了。”

他嗯了聲,帶着點笑意,嗓音低低沉沉的,“忘了也沒關係,我會給你打電話。”

阮眠跟着笑了一下。

從此以後,這世上又多了一個牽掛她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