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15

阮眠恍惚着回到家中, 段英帶着趙書陽坐在客廳烤火,電視機里正在放着動畫片。

趙書陽看見她回來,從沙發上爬起來, 小跑到她面前, 軟聲軟氣的說:“你放假了嗎?”

“嗯, 放假了。”阮眠從口袋裡翻出幾顆大白兔奶糖遞過去, “吃嗎?”

趙書陽拿了兩顆, 阮眠彎腰把剩下的全放到了他口袋裡,又直起身摸了摸他腦袋,“去看電視吧。”

他抓着阮眠的書包帶子不鬆手, 嘴裡吃着糖,腮幫子鼓鼓的。

段英回頭看過來, 神情是講不出來的漠然, “陽陽, 過來。”

“不要。”他一說話,嘴裡的糖包不住, 口水順着嘴角流了下來,阮眠拿紙給他擦了下,擡頭朝着沙發那邊說:“奶奶,我帶書陽上去玩一會。”

段英看她一眼,點點頭, “去吧。”

趙書陽這才鬆開抓着她書包帶子不鬆的手, 轉身過去扶着旁邊的樓梯欄杆, 一級一級臺階往上爬, 阮眠輕吐了口氣, 小步跟在後面。

阮眠房間裡堆了五六個樂高玩具,有幾個是剛搬來時趙應偉給她買的, 剩下的一部分是從南湖家園那邊帶過來的,都是阮明科之前買的。

趙書陽蹦躂着進了屋,阮眠給他拆了個新的樂高放在地毯上,蹲下來說:“玩這個可以嗎?”

他點點頭,脫了鞋直接坐在地毯上。

阮眠把零件倒在毯子上,從旁邊拖了個地墊坐了下來,心不在焉的陪着趙書陽搭了會樂高。

她扭頭看了眼窗外的大雪,總忍不住在想陳屹現在在哪,在做什麼,是不是還和盛歡在一起。

這麼大的雪,他又會不會送她回家?

答案不得而知。

她想的難受,長長的嘆了聲氣,拿起旁邊的手機,在QQ上找到陳屹的名字,點進去又不知道發什麼,就順手往上翻了翻兩個人的聊天記錄。

加上陳屹的QQ是一個多月前的事情,在那不久前,陳屹說要教她寫作,給了她一份書單。

阮眠在那個週末去買了書,回來之後就看到QQ上有一個新的好友申請,她點進去,看到驗證申請寫的是陳屹兩字。

她當時還愣了下,退出去又點進來,發現自己沒看錯後立馬點了通過。

陳屹的頭像是他QQ空間裡拍的那張橘貓照片,網名也很簡單,只有一個[陳]字。

開學這麼久,阮眠和陳屹哪怕是做同桌的時候,也沒有想過要和他加QQ好友。其實也不是不想,那會更多的還是不敢。

平常坐在一起都沒話聊,加了好友難不成就能多說幾句話嗎?

結果當然是——

不能。

阮眠和陳屹成爲QQ好友這麼久,兩個人的聊天記錄也只有寥寥幾句,而且大多都是關於讀後感寫了沒和什麼時候交的話題。

除此之外,其他內容實在是匱乏的可憐。

這會兒,阮眠只花了不到兩分鐘的時間就看完了她和陳屹的聊天記錄,退回來在輸入欄摁完一句話,手指停留在發送鍵上,久久沒能按下去。

冬天的夜晚總是來得比其他季節要早,阮眠坐在昏暗的房間裡,看着遠處平江公館的路燈一盞一盞地亮了起來。

全部亮起的路燈,有一星微弱的光照拂到這遠處的角落裡,她沒有再猶豫,擡手摁了下去,消息很快發送成功。

阮眠將手機放在桌上,走到門旁開了屋裡的燈。

手機在燈亮的瞬間“嗡嗡”震動了兩聲,機身貼着木質桌面,隨着震動的頻率晃了晃。

她走過去拿起來,是陳屹回了消息。

半分鐘前。

[阮眠]:你給的書單,我已經看了一半了。

半分鐘後。

[陳屹]:嗯,剩下的寒假看完吧。

[陳屹]:讀後感開學一起交給我。

阮眠回了個好的。

[陳屹]:嗯。

阮眠盯着屏幕看了會,沒有再回消息。

之後的幾天,阮眠的生活過得乏善可陳,赴了孟星闌的約,沒什麼事情的時候就帶着趙書陽走街串巷,或者在一個下午去李執的店裡待上半天。

李執也真像他之前說的那樣,給阮眠結了上一次的模特費,兩根橙子味的棒棒糖。

回學校拿成績單是農曆小年的前一天,平城接連下了幾日的大雪突停,久違的太陽爬了出來。

到學校,年級大榜已經貼在教學樓底下的公告牆上。

阮眠到的早,周圍沒什麼人,她咬着豆漿袋站在那兒一行行掃下來,在第一頁第四十九行看到自己的名字和成績。

語文112、數學149、英語109、理綜289,總分656,班級排名第25名,年級排名第49名。

陳屹依舊霸榜年級和班級的第一名,阮眠喝完最後一口豆漿,正準備走,旁邊過來個人。

“你怎麼來這麼早?”是江讓。

阮眠擰上豆漿袋的蓋子,溫聲說:“我家就住在這附近,早上起來早,沒什麼事就先過來了。”

江讓“哦”了聲,擡頭看了眼牆上的排名,笑了下,“你這次考得不錯啊,語文沒拉什麼後腿了。”

阮眠謙虛了下,“還行,估計是作文沒再寫跑題了。”

江讓笑了笑,“不過你這英語還是不行啊。”

“……”還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江讓扭頭看過來,脣紅齒白模樣俊俏,“我之前和你說寒假補課的事情,你考慮的怎麼樣了?”

“估計不行了,我已經和我奶奶說好了,明天回去。”剛放寒假的第二天,阮眠就和方如清提了今年過年不留在平城的決定,方如清雖然不大樂意,但最後也同意了。

“這樣啊,那就等開學之後再說吧。”江讓有些失望的笑了聲,“本來還想着找你討討經,把數學往上提一提呢。”

他語氣聽着可憐,阮眠猶豫了下說:“那到時候我們QQ再聯繫吧。”

她記得奶奶家裝了臺阮明科之前淘汰不用的老式電腦,雖然打不了遊戲,但正常使用還是沒問題的。

江讓笑得眼睛彎了彎,“那行啊。”

阮眠盯着那笑容看了幾秒,偏頭錯開了視線。

教室的門還沒開,班裡來的同學一部分站在走廊,一部分去了周海辦公室,阮眠去了趙老師的辦公室。

趙祺不僅是理(一)的語文老師,同時也是文(二)的班主任,發成績單,他肯定要來的。

阮眠過去的時候,他剛把幾個班的語文試卷給分出來,見她敲門,難得露了笑容,“這次考得不錯啊。”

阮眠從他笑容裡看出自己這次作文應該沒寫跑題,一路提着的心放了下來,“謝謝趙老師。”

趙祺把她的試卷翻出來,作文四十一分,雖然不高,但比起之前算得上進步很多了。

他笑着說了句:“看來你跟着陳屹學習的這段時間,還是很有用處的,回去多謝謝人家。”

阮眠點點頭,“趙老師,我能把試卷拿回去嗎?”

“你拿回去吧,不要弄丟了,開學還要講的。”趙祺把剩下的試卷收起來放進抽屜裡。

“好的,謝謝趙老師,那我先回教室了。”

他揮揮手,“去吧。”

阮眠回了三樓,教室門已經開了,班裡座位還是之前考試時的單列組合,大家就隨便搬了張凳子坐了下來。

孟星闌把阮眠拉到她那裡,一臉的笑意,“你今天拿了成績單之後還有其他事情嗎?”

“應該沒。”阮眠折着手裡的試卷,“怎麼了?”

“江讓說下午去市中心的鬼屋玩,讓我問問你去不去。”孟星闌撞了撞她的肩膀,神情曖昧語氣八卦,“他是不是對你有意思啊?”

阮眠臉一熱,“怎麼可能。”

“怎麼不可能。”孟星闌越想越覺得有這個可能,“我認識江讓這麼久,除了我還沒見他主動邀請過哪個女生跟我們一起出去玩。”

阮眠無奈,“你再這麼說,我下午不和你們出去了。”

“好好好,我不說了我不說了。”孟星闌撒起嬌手到擒來,抓着她胳膊哼唧:“好眠眠,你就當我剛纔放了屁行不行,你別不跟我們出去玩嘛,要不然到時候進鬼屋就只有我一個女生了。”

“你一個也沒關係啊。”阮眠看着她,“反正到時候樑熠然會保護你的。”

孟星闌羞得臉一紅,撒手叫嚷道:“阮眠!”

說話間,班裡人已經來的差不多,陳屹也在老周拿着成績單進教室前幾分鐘,慢悠悠進了教室。

這個年紀的男生好像都不怕冷,他今天穿了件黑色長款的羽絨服,內裡搭着白色圓口綿T,底下一條淺灰色牛仔褲包裹着兩條修長筆直的腿,腳上踩着雙黑白條紋的淺口帆布鞋。

走動時,褲腳底下露出一小截踝骨,跟腱深陷,尤爲性感。人像是沒睡醒,眼皮耷攏着,一張臉寫滿了倦意。

他跟着江讓坐到孟星闌這邊,背靠着牆,胳膊搭在兩側的桌子上,姿態懶散恣意。

孟星闌和江讓聊起下午的行程安排,阮眠坐在陳屹後面,原先放在桌上的手因爲男生突然搭過來的胳膊,挪到了桌下。

幾天不見,班裡依舊鬧哄哄的,陳屹抓了兩下額前蓬鬆的碎髮,放下胳膊,偏頭往右邊看了過來,“你把語文卷子拿回來了?”

阮眠神情微怔,像是疑惑他怎麼知道自己把卷子拿回來了。

陳屹搭着桌子的那隻手輕敲了兩下桌面,猜出她在想什麼,“我剛纔在樓梯口碰見趙老師了,他說的。”

這樣啊。

阮眠點頭“哦”了聲,便沒了下文。

他驀地笑了下,“你哦什麼呀,把試卷給我看看。”

阮眠下意識又哦了聲。

“……”

“……”

她微紅着臉把折成方塊的試卷拿出來,陳屹伸手接過去,翻開從頭至尾看了一遍。

不過兩分鐘的時間,阮眠卻覺得分外煎熬,一方面是因爲剛纔的出糗,另一方面則是緊張他對於自己這次成績的評判是好是壞。

期間陳屹皺了三次眉,她的心跳跟着抖了三次,生怕這人下一秒就把試卷丟到她臉上,再冷淡的說一句“你這寫的什麼”。

但——

陳屹看完女生的試卷,按照原來的摺痕重新折成方塊遞回去,“作文還行,閱讀理解差了點,寒假多花點功夫吧。”

阮眠在心裡鬆了口氣,“我知道了。”

他“嗯”了聲,轉過頭加入旁邊男生的話題圈中。

領成績單的時候,周海還真的兌現了諾言,給班上每個學生都準備了紅包,數額不高,只有幾十塊錢。

後來有人發現每個人的紅包數字都對應着自己這次的考試成績,比如阮眠總分是656,換成紅包就是65.6元。

男生拍着桌子起鬨,“老周,你夠浪漫的啊!”

周海笑了笑,和大家約定等他們考上了大學,考多少分就給包多少紅包,絕不虛言。

班裡響起一陣掌聲。

拿完成績單也沒其他要交代的事情,周海沒有在教室久留,阮眠答應了下午和孟星闌她們出去玩,去坐車之前先回了趟家。

她回家裡拿了手機和錢包,跟段英說了聲今天晚點回來,又給方如清打電話報備了聲。

公交站就在巷子口,阮眠拿完東西回來的時候,一大堆人正在排隊上車,她接着隊伍後面排隊。

車上孟星闌給她留了座位,阮眠上了車從人羣裡擠過去,坐下來的時候感覺都熱出汗了。

她把窗戶開了道細縫,冷風直鑽,“怎麼這麼多人?”

“啊,你走了之後,班裡其他同學聽到我和江讓在說下午去鬼屋玩的事情,也說要來,然後沈渝帶了二班的幾個同學,樑熠然又帶了他們班的同學。”孟星闌一攤手:“結果就成了現在這樣了。”

他們鬼屋一日遊的隊伍龐大到一輛公交車都快坐不下了,已經在車上的其他乘客不瞭解情況,還以爲他們出去冬遊,笑着感慨年輕真好。

阮眠在擁擠的人羣裡看了一圈,竟然還看到了趙書棠。

她拽了下孟星闌的胳膊,“趙書棠也和我們一起嗎?”

“對啊。”孟星闌神情有些講不出來的尷尬,“其實趙書棠以前高一的時候在她們班挺受歡迎的,如果你和她不是那種關係,她不會這麼針對你的,所以就嗯……”

阮眠笑了笑,“我知道你的意思,我沒有介意,我只是有點驚訝。”平常趙書棠給她的感覺就是冷冰冰的,一點也不像是會和大家一起出來玩的樣子。

孟星闌抱着她胳膊,“哎呀這不重要,反正大家這麼多人,你們倆估計也碰不上。”

“嗯。”

車子很快啓動。

車裡,阮眠和孟星闌坐在最後一排,前邊是陳屹和樑熠然。

中途公交車進入一小段隧道,車廂猛然陷入昏暗之中,周圍傳出無數驚呼聲,阮眠藉着車外微弱的光,從窗戶的玻璃上看見陳屹隱隱綽綽的側影。

男生仰靠着椅背,寬大的帽檐扣下來遮住了整張臉。

車廂內歡鬧嘈雜,阮眠歪頭靠着窗戶,手指搭在玻璃上輕輕敲了幾下,目光所及全是他。

而那些曾經因他而泛起的心酸和難過,也在隨着車子開出隧道的那一刻,全部化爲烏有。

-

市中心這家鬼屋纔開半年不到,一行人浩浩蕩蕩下了車,在附近一家KFC解決了午餐。

期間,江讓和沈渝統計了下總人數,三十九個人,正好符合團體票的要求,索性就買了張團票。

鬼屋佔地面積極大,帶有密室逃脫性質,一個大門四條入口,一次性可以進入四十個人,一條通道最多十個人。

阮眠她們那一組以孟星闌爲紐帶,男生有陳屹、江讓、沈渝、樑熠然、林川,還有兩個是沈渝班裡的同學,剩下一個女生是阮眠的同桌傅廣思。

他們這十個人是最先組好的,挑了條難度和恐怖係數都是最高的通道就開始排隊進場了。

這是阮眠第一次來鬼屋,她理科思維強,對這些牛鬼蛇神之類的始終保持無感。

反倒是孟星闌,還沒進去就開始打退堂鼓,和傅廣思一左一右抱着阮眠的胳膊顫抖。

跟在後面的江讓笑了句,“你們兩這樣,讓阮眠怎麼走路啊?”

走在前邊的樑熠然回頭看了眼,默不作聲伸手把孟星闌的胳膊拉到了自己身邊。

沈渝帶頭起鬨。

孟星闌羞極,想說什麼,樑熠然搭在她肩膀上的手往上一擡,捂住了她嘴巴,“走了。”

等完全進入通道,大家散成一團,各自找線索,有一搭沒一搭的聊着天。

沈渝手裡拼着道具魔方,低聲問陳屹,“你跟盛歡什麼情況啊,她找你,消息都發到了我這裡。”

“沒情況。”陳屹在桌角摸到一串數字,在保險箱上試密碼。

沈渝笑:“你真不喜歡她?”

“嗯。”

“那我聽江讓跟我說,你前段時間還陪她去看了電影。”

話音落,旁邊阮眠不知道踩到了什麼,狹小的房間裡乍然作響,三個女生都被嚇了一跳。

響的是牆上的電話。

離得近的江讓接通了,裡面先是一段詭異的音頻,之後是一個女人在唱戲,唱的是霸王別姬。

聽着像是沒什麼用的線索。

沈渝和陳屹繼續之前的話題。

“我陪她看電影,作爲交換,她以後不來一班找我。”陳屹說起這個還有些煩躁。

沈渝笑:“我覺得盛歡挺好的啊,長得漂亮又大方,有這樣一個女朋友對你來說不是很有面子嗎?”

陳屹覷他一眼,語調聽不出什麼情緒,“我是這麼膚淺的人嗎?”

“說不定哦。”沈渝拼好手裡的魔方,從裡面掉出線索,提示下一步在哪又該怎麼做。

陳屹也打開了保險箱,找到了另外一條線索。

一切都有條不紊的在進行着。

無意間聽了八卦的阮眠站在原地發呆,被傅廣思碰了下胳膊纔回過神,她捋了捋心思,走過去和她一起找線索。

前兩個房間過得有驚無險,到了第三個房間,剛一推門,就有道具鬼從角落衝出來。

場面亂成一團。

一片昏暗之中,阮眠被喊叫着亂跑的林川撞了一下,手往後扶沒扶穩,將要倒地的瞬間,從旁邊伸過來一隻手,抓着她衣領把她拽了起來。

這姿勢實在是算不上多唯美。

男生的手勁很大,阮眠被勒了下,幾乎要喘不過來氣,他一鬆手,她跟着就低頭咳了起來。

陳屹摸黑往旁邊挪了兩步,踢開她身後的凳子,“沒事吧?”

“沒。”阮眠緩過來氣,手握着衣領,低聲說:“剛纔謝謝你。”

“不客氣。”說實話,陳屹沒被這屋裡的鬼嚇到,卻實實在在被剛纔那一幕給嚇了一跳。

一分鐘前,他往這邊走,林川從他面前跑過去,他一偏頭就看到女生在往後倒,目光往下,牆邊放了張凳子。

如果他剛纔沒抓住人,後果不堪設想。

一想到這兒,陳屹又擡腳把凳子往旁邊踢了下,沒曾想就這麼隨便一踢,原先就有些破損的凳子直接散架了。

“……”

噼裡啪啦一陣響。

已經往前走的阮眠回過頭,“……怎麼了?”

陳屹面色如常,手放在外套口袋裡,自顧自往前走,語調一如既往的平靜,“沒事,走吧。”

那天的鬼屋之遊直到傍晚才完全結束。幾個人在商場吃過晚飯,各自組合搭配坐車回家,回程的公交車上只有阮眠、孟星闌、樑熠然和陳屹四個人。

剩下的江讓和沈渝跟他們不同路,搭乘了另外一路公交。

孟星闌和樑熠然家住在一起,他們兩要比阮眠和陳屹早兩站下車,所以上車時,孟星闌下意識就和樑熠然坐在一起。

剩下阮眠和陳屹坐在他們兩後面。

車外夜色如墨般黑沉,市中心的馬路兩側是鱗次櫛比的高樓大廈,燈光粼粼宛若星河。

阮眠坐在靠窗的位置,整個人都十分拘謹,手和腳怎麼放都覺得怪異,好像就不該坐在這裡。

反觀陳屹,一上車就扣着帽子在睡覺,長腿微敞,手指交叉放在腹部,睡得一無所知。

回程的路顯然要比來時的路要顯得漫長許多,車廂內少了很多吵鬧的動靜,阮眠在窗外一閃而過的景色裡逐漸聽見男生平穩的呼吸聲。

她也慢慢放鬆下來,扭頭看向窗外,像是鏡子一般的玻璃上映着她淺淺的笑容。

……

陳屹睡到樑熠然他們下車才醒,車子重新發動,他撥掉帽子,長腿往外面伸着,擡手揉了揉眼睛。

剩下不過兩站路,幾分鐘的事情。

阮眠跟在男生後面下了車,冬夜裡的風凜冽刺骨,她剛從全是暖氣的車裡出來,被風迎面一打,忍不住低頭打了個噴嚏。

陳屹回頭看了她一眼,沒說什麼,只是放慢了步伐。

阮眠揉了揉鼻子,把拉鍊往上提到頭,看他往巷子走,沒忍住問了句,“你不回家嗎?”

“嗯,去李執那兒。”

阮眠在心裡放煙花,慶幸又可以同走一段路,甚至連步伐都輕快了許多。

從巷子到李執家超市有一小段路的路燈是壞的,冬天天黑的早天氣又冷,巷子裡家家戶戶不像夏天敞着門亮着燈,這時候都很早的熄了燈,或者關着門亮着燈在家裡待着。

一星亮光從窗戶鑽出來。

巷子裡的積雪沒處理乾淨,狹窄的道路兩側還有雪堆,鞋底踩上去,發出悶聲。

沉默着走了一截。

阮眠努力在腦海裡搜索一切可以聊起來的話題,“那個……”

“什麼?”陳屹問。

“幫我補習作文的事。”阮眠咬了下脣角,“謝謝你。”

“不客氣。”

“……”

又沒話了。

阮眠皺着眉,擡手抓了下耳後那一片,羽絨服的面料因爲這個動作摩擦出動靜。

她想了又想,還沒等想到說什麼,李執家的超市已經近在眼前,店裡的燈光照亮了門口的一大片。

他們走到了另一片天地。

這裡算是巷子裡的鬧市區,琳琅滿目的商鋪,穿行走動的人影,肆意奔跑的小孩。

陳屹站在臺階上,回過頭看落了兩步在後面的阮眠,想到她和李執的關係不淺,客套了句,“要進來坐會嗎?”

阮眠搖搖頭,“ 不了,時間不早了,我得回去了。”

“那好,明年見。”他語氣平常,把明年見說的好像明天見。

“……明年見。”

陳屹等她走過去了,才擡腳走進店裡,李執站在貨架那邊清查數目,見他進來,擡手指了指牆角,“那是我爸今年給陳爺爺準備的酒,你給帶回去吧。”

陳老爺子和李執爺爺是一起穿開襠褲長大的兄弟,關係匪淺。李家沒落之後,陳老爺子也從沒看輕過李執爺爺,待他仍舊如親兄弟,李家沒什麼拿得出手的貴件,恰好李執父親擅長釀酒,而陳老爺子文人雅興正好偏好這口,每年也就靠着這老手藝給陳老爺子帶去點心意。

陳屹還沒走過去,就已經聞見清淡的酒香味,笑了聲,“先替我家老爺子謝謝李叔了。”

“客氣。”

陳屹靠着旁邊的貨架,“今年過年你們是留在這還是回溪平?”

“回溪平。”李執合上本子,“後天回去。”

“行,我到時候送你們回去。”陳屹看他一眼,補上後半句,“順便去看望一下奶奶。”

李執爺爺兩年前患上老年癡呆,確診後就一直留在平城治病,而李執奶奶腿腳不便,則留在鄉下由李執二叔一家人照顧。

陳屹小時候跟着李執在鄉下呆過一個暑假,吃過不少頓李奶奶做的飯,說去看望也是正常的。

但李執清楚,陳屹更多的還是想找個理由讓家裡的司機送他們回去,不想他們一家人大冬天的還要去汽車站擠車。

李執點頭,“那行,我回頭跟我爸說一聲。”

“好,後天幾點走?”

“八點吧,也不能太遲了,晚了路上得堵車。”李執回到櫃檯後面,“你剛纔站在門口和誰說話呢?”

陳屹走過來,“阮眠。”

李執挑眉:“你們一起還是碰巧遇上的?”

“一起,下午班裡同學一塊出去玩,回來順路。”陳屹從櫃檯上拿了個泡泡糖,“走了,先回去了。”

“行,別忘了酒。”

“沒忘。”陳屹走過去把酒拎起來,“後天見。”

“回見。”

-

阮眠回到家裡才知道趙書棠在回來的路上不小心把腿給摔了,現在人在醫院,方如清和趙應偉都剛下班回來,接到電話正準備去醫院。

兩個人都急匆匆的,段英也跟着着急,等到方如清和趙應偉走了,她質問阮眠:“你怎麼這麼晚纔回來!?”

阮眠一愣,“我和同學出去了。”

“天天就知道往外跑,一個是的兩個也是的。”段英邊嘴碎邊往廚房走,在裡面把動靜弄得乒乓響。

阮眠在原地站了會,默不作聲的上了樓。

行李是一早就收好的,原本按照計劃,明天早上方如清會開車送阮眠回鄉下奶奶家。

誰也沒想到會出這種意外。

阮眠把行李箱打開,拿出放在夾層裡的信件,那是阮明科之前留下的,給她十六歲的信。

她在過生日那天晚上拆開看過。

信裡也沒寫什麼,不過就是些關懷的話語,看着沒什麼,仔細再看看,阮眠只覺得難過。

如若他和方如清沒有離婚,這些話本不該這麼讓人難過。

門口傳來開門的動靜,阮眠擡手抹了下眼睛,擡手合上行李箱,費了半天功夫纔開了門的趙書陽邁着小步走了進來。

阮眠笑了笑:“你幹嘛呀,趙書陽。”

小男孩也不叫她,走過來往她面前丟了樣東西。

阮眠低頭一看,是一顆大白兔奶糖。她怔愣了下,在眼淚掉下來之前,擡手捂了捂眼睛,再開口聲音已經帶了哭腔,“給我的嗎?”

趙書陽點了點頭。

她笑,“謝謝。”

趙書陽也不說什麼,轉身在房間裡找到之前玩過的樂高,盤着腿坐在地毯上開始玩了起來。

阮眠瞧着他的小身影,吸了吸鼻子,從地上站了起來。

那天晚上,方如清和趙應偉到後半夜纔回來,阮眠失眠,聽見他們在外面的動靜。

沒過一會,兩個人又出了門。臨走前,方如清來敲了阮眠的房門,只一下又停了。

幾分鐘後,阮眠的手機收到方如清發來的一條短信。

媽媽:眠眠,我和你趙叔叔去醫院了,明天估計要晚一點才能送你去奶奶家,你早上在家先把東西收拾好。

阮眠沒在這個時候回消息,躺在牀上一會摁亮屏幕一會又鎖屏,重複了幾次她放下手機,在黑暗裡閉着眼睛放空腦袋。

長夜難眠。

次日清晨,阮眠隨着鬧鐘響醒了過來,家裡一個人都沒有。她洗漱完,回房間拿上行李箱和書包,在巷子口攔了輛出租車去了平城汽車站。

現在還不到春運的時候,汽車站人算不上多,但也不算少,阮眠在窗口買了票,按照指示上了去溪平的大巴。

大巴車半個小時發一班,上一班走了有二十多分鐘,她在車子開始啓動時,給方如清回了短信。

阮眠:好,我知道了,我已經在回溪平的大巴車上了。

消息才發出去,方如清的電話跟着就進來了。

阮眠猶豫着接通:“喂,媽媽。”

“你怎麼一個人回去了?我不是讓你等我嗎?”方如清那邊有點吵,過了會又安靜不少。

阮眠扣着手機殼後的凸起,不答反問道:“趙書棠怎麼樣了?”

方如清靜了幾秒,說:“小腿骨折,左手輕微骨裂。”

“怎麼這麼嚴重,是摔的嗎?”

“被車刮的。”方如清沒放任她把話題扯遠,“你現在在哪,大巴車走了嗎?東西都帶好了嗎?”

“車已經走了,東西也都帶好了。”阮眠扭頭看着窗外,“我到了再給你打電話吧。”

聽筒裡安靜了片刻,只聽見方如清嘆了聲氣說:“那好吧,你路上注意安全,回來我去接你。”

“好,我知道了。”

從平城到溪平有兩個小時的車程,這是阮眠第三次坐大巴車回去。

以前方如清和阮明科還沒離婚的時候,每年寒暑假,阮明科都會把阮奶奶接到平城小住一段時間。

偶爾有幾次暑假,阮眠是跟着阮明科住到鄉下,平日裡也不常出門,就待在院子裡吃西瓜看月亮。

這一趟要說起來,其實是阮眠頭一回一個人坐車回去。

兩個小時車程不長,阮眠低頭睡個覺的功夫,就聽見乘務員拿着喇叭在喊:“溪平就要到了,有下車的乘客把行李提前拿好。”

坐在阮眠旁邊的阿姨在上一站下了車,阮眠當時就把行李箱先拿了下來,這會等着車停,就直接拎包下車了。

溪平是個大鎮,溪水中間的一道橋連着南北兩個溪平,汽車站臺在北邊,奶奶家在南邊。

阮眠下了車,旁邊有專門接人送人的三輪車。她問好了價錢,司機一車送到家門口。

這裡是阮家的老宅,鄉下建築大同小異,幾間平房加一個院子,阮奶奶當初是溪平周家大小姐身邊的丫鬟,跟主家姓周,名秀君,嫁給阮老爺子之後,就一直住在這裡沒搬過。

這會,老太太正在院子裡擇菜和前來串門的鄰居嘮家常,聽見門口的動靜,她停下手裡的動作走了出來。

“呀!”瞧見阮眠,老太太臉上滿是驚喜。

阮眠收了司機找回的零錢,朝着老人笑了聲,“奶奶。”

周秀君上前幾步,接過孫女手裡的行李,“怎麼就你一個人回來,你媽呢,她不是說送你嗎?”

“她早上臨時有點事,說準備下午送我來着,但我想早點來,就自己坐車先回來了。”

周秀君拉着她手,“這一路上辛苦吧,走,快進來歇一會。”

院子裡坐着的都是家門口的鄰居,阮眠張嬸李嬸挨個叫過來,個個都誇她長得水靈又懂事。

老太太給她倒了杯熱水,其他人也沒久留,剩下祖孫倆坐在院子裡。

阮眠捧着水杯,坐在小凳子上,“爸爸去西北那邊了,今年過年都不回來。”

“我知道,你爸走之前回來了趟,和我說了這事。”周秀君邊擇菜邊問:“你媽還好吧?”

“嗯,挺好的。”

“那家人對你怎麼樣?”

阮眠喝了口水,“也挺好的。”

周秀君擡頭看她一眼,“你比上次看,瘦了不少。”

“沒有吧,我稱體重還是那麼多。”

“瘦了。”老太太端起擇好的菜,起身往廚房走,“臉小了。”

阮眠摸了摸臉,放下杯子跟了過去,沒再繼續這個話題,“奶奶,你中午做什麼呀?”

老太太低頭洗菜,“紅燒排骨,你不是最愛吃這個嗎?”

“那我有口福了。”阮眠笑得眼睛彎了彎,“那我先去給我媽打個電話說一聲。”

“去吧。”

阮眠走了出去,周秀君回頭看了眼,轉過身撩起圍裙抹了抹眼睛,又繼續忙活。

站在院子裡打電話的阮眠瞧見老太太的動作,眼一酸,挪開了視線,和方如清沒說幾句就掛了電話。

中午阮眠吃到撐,一盤紅燒排骨她吃了一大半。吃完飯,周秀君帶着阮眠去別家串門。

一下午的時間,這一片都知道阮家的孫女回來了,晚飯是在隔壁表叔家吃的,一大家子人,熱熱鬧鬧的。

誰也不提城裡的事,權當不知道。

晚飯結束已經快八點,阮眠和奶奶挽着胳膊回家,洗漱完,她不去自己房間,非要和奶奶擠一張牀。

“這麼大人了,還要跟奶奶睡,講不出也不怕別人笑話你。”話是這麼說,但阮奶奶眼裡卻是帶着笑的。

“誰笑話我呀。”阮眠拿着枕頭躺過去,“奶奶,我明天想吃你包的香菇肉餡餃子。”

阮奶奶笑:“行,你想吃什麼我都給你買。”

“那我們明天早上一起去菜市場買菜?”

“不用你去,你早上多睡一會,我去買就行。”

“我想陪你一起去。”阮眠抱着奶奶的胳膊,臉頰挨着她肩膀蹭了蹭,“奶奶,我好想你啊。”

“哎喲,這麼大人了。”

祖孫倆聊了大半會的天,但多是阮眠在說,從生活到學習事無鉅細,阮奶奶聽得認真。

聊到班裡的同學,阮眠想到陳屹,沉默了會,她突然開口道:“奶奶。”

“嗯?”

阮眠捏着老太太的胳膊,眼眸微垂,“我遇到了一個男孩子,遇見他之後,我有時候會很開心,但有時候又會很難過。奶奶,你說我遇見他到底是好事,還是壞事呢?”

周秀君笑嘆,擡手摸着孫女的腦袋,語重心長道:“過去人常說有些人遇見是福氣,不遇見也是福氣。那如果有重來一次的機會,你還想再遇見這個男孩子嗎?”

……

那天晚上,阮眠想了很久。

對於那個時候的阮眠來說,無論重來多少次,她依舊會選擇在那個盛夏的夜晚,走上那條黯淡無光的路。

然後在路的盡頭,遇見了那個讓她只看了一眼,就喜歡到了心尖上的男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