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8

自從賈達理被卜杏斜打了之後,就患上了咳嗽氣喘的毛病。特別是卜杏斜開了醋廠之後,手也開始發抖,毛筆字也不能寫了。自古道,咳嗽吐痰背陰受寒。大夏天,賈達理背上背了個二寸厚的棉花包,鼓鼓囊囊,像個駝背的老人。的確,賈達理最近蒼老了許多。頭髮全白,滿臉皺紋,就連臉上的虯髯也成了灰白色。

閒來無事。白天,賈達理就拿個馬紮,在街門口閒坐。當地人俗稱“坐街”。一般坐街都是找個陰涼的地方,成羣結夥,談天說地,海聊。賈達理則不同,一個人坐在自家的街門口,左手拿着二十四史中的《舊唐書》,右手拿着一把蒲扇,戴着一個老花鏡,看書。他說,當年毛**就是看了二十四史,談古論今,叱吒風雲,指點江山的。他不敢和他老人家比。但二十四史中,社會演變,宮廷紛爭,人文傳承,講得透透徹徹。自己當年就是看了二十四史,結合當時的社會現狀,才得出“資本家的命能革,地主的命能革,文化的命不能革,”的論斷。後來又得出“將來的農村要比城市吃香。”這不也驗證了。

金泊村和縣城中間,有一個洗頭村。縣城擴建,佔了他們村的地,補償很多,村民們一夜暴富。據說,金泊村也納入城市規劃之列,許多城裡人設法到金泊村買房置地,大興土木,說是綠色宜居。他還在新聞中看到,農村要搞城鎮化建設,這不農村要比城市吃香?最近,他還思謀一個問題,比前兩個還經典,還具有爆炸性,說將來二孩政策要放開。全村人都說不可能。鎮計生委任主任也善意地找過他,說一對夫婦只生一胎是國策,家裡說說可以,勸他千萬不敢在外邊亂說。

雖然賈達理自命不凡,但看着卜杏斜家收購糧食人來人往,熱火朝天的樣子,心裡很不是滋味。

扯遠了,話說回來。賈達理旁邊的地上,有一個一尺見方半寸高的木盒子,盒子上鋪着一塊白色緞子,緞子上放着一個手機。有一個綠色的小燈一閃一閃發光。手機剛流行起來時,賈誠信就給他買了一個。那時候,手機就是身份的象徵。

賈達理放在地上是顯擺,有時候村裡人有急事,就過來請他幫忙打個電話。這不,賈雙祥剛給兒子打完電話。手機就又響了,賈達理以爲是對方回過來的電話。一接,是賈誠信打來的,“兒子,啥事?”他的聲音特高,眉眼也舒展開來。

電話裡說:“省裡下午要開一個民營經濟工作座談會,讓我也參加。說是要上省電視臺的《新聞聯播》,你看看,就今晚。”

賈達理站起來,挺直腰板,扯高嗓門,“你是說你要上電視,還是《新聞聯播》,我看我看。”

賈達理頓時來了精神,凡是路過的人,他都不厭其煩地重複一遍,並囑咐大夥,“我兒子要上省臺《新聞聯播》,晚上記得看,7點30分。”後來又把蘭鐮刀喊出來,把賈誠信給他打電話的事又重複了一遍。我們知道,蘭鐮刀是活喇叭,凡事一旦讓她知道,全村沒有一個人不知道的。蘭鐮刀知道賈達理和她說的意思,小跑着走到街東頭坐街的人羣跟前,開始“廣播”。果然奏效。大家說看,一定看,好好看。

還沒到6點,賈達理就打開電視機,先看中央電視臺新聞頻道。柳岸柳覺得奇怪,平時賈達理是愛看電視,尤其愛看《新聞聯播》,但從不這麼早看。儘管倆人有些彆扭,柳岸柳還是按捺不住內心的好奇,問道:“今天哪根筋抽住了,咋這麼早就看電視?”

“你也看看。”賈達理不像以前一說話就戧,不溫不火地說。看得出來,他今天的心情很是高興。

“是不是中央又有什麼好事要說?”

“能不能少說上幾句,讓你看你就看。”

柳岸柳深瞅他一眼,坐到炕上,嘴裡嘟囔,“沒人理的爛夜壺。”

7點31分,省臺《新聞聯播》開始,賈達理往前挪了挪位置,身子又往前探了探,臉上也泛起了笑容,一眼眼緊盯着電視屏看。電視節目開播,先是省委書記在一個國有企業調研的報道,緊接着第二條就是省長參加的民營經濟工作座談會。人不多,有二十來號。大家圍在一個橢圓桌上,賈達理一眼就看出了賈誠信,興奮地喊:“兒子。我兒子。”鼓掌,“呱呱”地響,精神亢奮,滿臉榮光。

電視畫面移動,柳岸柳也喊:“還有卜杏斜呢。”

“哪有?”

電視畫面又移動,一個特寫,卜杏斜穿着黑色小西裝,露出白內衣,脖子上還掛着一個翠綠色玉件。居然還脫稿發言,“我來自農村;我小時候沒上過幾天學;我雖然年輕,但我經歷了人生的坎坎坷坷;現在,我瞄準了一個方向,就是研究醋與醋文化的傳承與開發……”

“呸。不打臉子(化妝)甚戲也唱哩。”賈達理渾身冒火,抄起炕上的一個面盆子,對着電視機就使勁扔過去,“噹啷”一聲,電視機屏幕被打碎,聲音也沒有了。賈達理唉聲嘆氣地往後挪了挪,滿臉的不快與憤懣,“還想化腐朽爲神奇?照她這麼說,咱兒子的書白唸了?是個人就能和省長坐在一起了?”

“我當年就說娶下卜杏斜哇,娶下卜杏斜哇,你老是不聽。”柳岸柳瞅了一眼賈達理,說:“看,人家現在也是紅人了,坐的離省長比咱兒子還近呢!”

“又是老是,老是。能不能閉上你的臭嘴?”賈達理把炕拍得海響,“你就知道個屁股溝溝。”

柳岸柳轉身,給了賈達理個脊背,“狗嘴裡吐不出象牙,不知好歹。”

賈達理往後一躺,也給了柳岸柳個脊背,拿起手機,撥了一個號碼,語氣很重地說:“轉過。能不能回來一下?”

“能。爹,什麼事?”

“當緊事。現在。”

半個小時後,賈轉過開着鄉黨委書記的車趕回家裡。一看父母一個偏東,一個向西,知道兩個人又鬧了矛盾。牛蹄子,兩半子。從賈轉過記事起,父母一直就是你戧我一句,我戧你一句,沒有個和睦的時候。小時候,不,半大不小的時候,他都奇怪,既然兩個人合不來,怎麼就有了他們三個孩子?白天都不願挨一下,晚上就能睡在一起?這事,他疑惑了多少年,直到婚後才慢慢醒悟。現在看到父母這般情景,又好笑又好氣,都這麼老的人了,還耍娃娃脾氣?幸好回來的時候,買了水晶包子。這是他們二人都愛吃的東西,藉機調和調和氣氛,便學着店小二的腔調,喊道:“客官,水晶包子來了。一盤兒。韭菜雞蛋香菇餡兒。”

“餡兒什麼餡兒?看沒看今晚省臺的新聞?”賈達理猛然坐起,喘着氣。

“沒看。咋啦?”

“你知道你哥幹了這麼多年的副廳,爲什麼上不了正廳?”

“那得有個過程。”

“屁。是卜杏斜的氣勢太旺,壓倒了你哥。”

“兩碼事。爹。”

“你沒看新聞,你當然不知道。”賈達理還在喘氣,“省裡開民營經濟工作座談會,你哥參加,卜杏斜也參加,居然坐在省長不遠處,還發了言。”

“這沒有可比性。”

“讓我的老臉往哪兒擱呀?一個放羊漢收養的野娃娃,一個沒上過大學的莊戶人,一個賣烤紅薯的小商販,一個成天起來胡說八道不是入地就是上天的女瘋子,怎麼就幹起了那麼大的工廠?怎麼還參加省政府的會議?怎麼還坐在省長不遠處?這不是明顯地羞辱我們嗎?這比她打我臉還難堪。以後出去,我還能不能見人?”

“爹。咱不氣。每個人是每個人的命。咱身體要緊。”

“什麼命?命是鬥出來的。”賈達理不耐煩地說,“爲了你哥,爲了這個家,我和卜家一直在鬥。現在到了拉弓上弦的關鍵時候,咱得齊心協力,鬥敗卜杏斜。”

“爹。不是我說你。鬥來鬥去的,你累不累?這又不是**時期。”

“你聽不聽我的話?你哥和你弟都走得遠。你,你離我最近你給我想想辦法,怎麼殺殺她的威風。”

“爹。有必要嗎?”賈轉過不耐煩地勸他父親,“她過她的,咱過咱的。井水不犯河水。何苦打打鬧鬧,雞飛狗跳,四鄰不安的。”

“你。咹。”賈達理氣憤地指着賈轉過,臉上的肉一抖一抖的,小眼睛瞪得滾圓,連連喘着氣,說:“你,你怎麼胳膊肘往外拐呢?你哥你弟,人家都是靠自己的本事吃飯的。你,咹,你是靠你大哥的關係才找了個工作,才靡衣玉食酒肉不斷。你,你不維護你哥的利益,反倒替人家說話?”說着,又咳嗽,“你想咋哩?”

“那你說咋辦?”

“不用你管了。”賈達理生氣,“我給你哥打電話,讓他派車來接我,我要見他。和他商量,下步棋該怎麼走?”

“你要想去,不用我哥接,我明天讓人送你就是了。”

“不。今天。今天就去。”

“今天晚了。還是明天去吧。”

“那一大早。”

賈誠信住上了高層。小區叫“悅華苑”,十幾幢三十多層的高樓直插天空,霧濛濛地看不見頂端。賈誠信家住的是16層,電梯直上。賈達理前年來過一次,那是房子剛裝修後,說是新房必須大人住上幾天,晚輩才能住。賈達理和柳岸柳住了7天,誰也不認識誰,倆人又不說話。憋屈的不行,說什麼也不住了,返回村裡。

賈達理按門鈴,郝芬芳出來給他開門,一臉驚奇,“爸。你怎麼來啦?”這幾年,郝芬芳也老了許多。皮膚越發黑,臉上的小酒窩也不見了,雀斑卻增多了,牙齒也鬆動,頭髮也稀疏地露着頭皮。賈達理看着她,問:“誠信呢?”

“他。”郝芬芳吞吞吐吐,“他好幾天沒回來了。”

“怎麼不回來?”倆人邊說邊進了屋,“給他打電話,就說我來了。”

郝芬芳拿起電話,撥號,電話通了,對方先說:“告給你我有事我有事,怎麼還打?”

“爸來咱家了,他讓我給你打的。”

“哪個爸?”

郝芬芳看賈達理,“咱爸。”

賈達理一把搶過手機,黑風起臉,說:“你有幾個爸?莫非還有個暗中……存在的爸?”

“呀。是爹。我還以爲是她爸呢?”

“趕快回來。我找你有重要的事。”

“我正開會,那我忙完就回去。”

故事講到此處,需要切換一下鏡頭。賈誠信正在一處豪宅的牀上,摟着一個年輕女子。哦。不是那天和卜杏斜吃飯的那個米糯。二十來歲,模樣甜美,一聽說是賈達理來了,捂住手機,親暱地看了賈誠信一眼,“到盤古一號吃飯,我安排。”

“他肯定不去。”

電話那頭一直喂喂地叫。女子接過電話,嗲聲嗲氣地說:“啊,爸。誠信現在正工作呢。中午,我們在盤古一號給您接風。啊?”打電話時身子一直搖擺着,眼睛時不時地看賈誠信。

賈達理聽罷,拿着電話,也不知說啥,問郝芬芳,“這女的是誰?”

“聽說是個演員。”

“狗日的。”

“爸。”郝芬芳委屈地哭,“最近,賈贇一直提出跟我離婚。我不同意,他就不回家。”

“這個畜生。”賈達理坐下又站起,扣了電話,“像了他那個灰娘了,一樣的貨色。”在地下踱了幾步,又說:“也不是。芬芳,我跟你說件事。”

“您說。”

“那個卜杏斜。以前啊,咱家走鴻運,她家走下坡路。可近兩年,她翻起來了。嗨。咱和她是死對頭。你看,誠信這幾年一直上不了正廳,還鬧着和你離婚。都是這個卜杏斜害的。咱得齊心協力,同仇敵愾,把她的囂張氣焰打下去。她下去了,咱就上來了,家庭也和睦了。你和誠信也就好了。”

說起卜杏斜,郝芬芳滿肚子的委屈,自打結婚後,賈贇就沒有和自己說過一句真心話。記得倆人第一次做那事時,賈贇就反覆問自己,“看我是處男吧!”當時自己也不懂他爲啥要這樣一直問自己,現在回想起來,是此地無銀三百兩。還有搬房子,搬就搬吧,非要拐彎抹角,花錢僱算卦的人編出一大堆理由,胡弄自己。還有,自己第一次發現賈贇嘴上有女人的口紅,問他咋回事?他居然讓一個朋友打來電話,說那是惡作劇。自己信以爲真。但第二天,她又發現賈贇車裡有一雙女人的高跟鞋。看着那雙高跟鞋,她明白了賈贇爲什麼說最近單位忙,需要加班,有時候加班加到一晚上也不回來。論家庭,賈贇比不上自己;論長相,自己比不上賈贇。但當初,是他死追硬泡,說自己長得多麼漂亮、多麼有氣質、多麼有教養……自己才嫁給他。但生米已做成熟飯,陰謀也好,陽謀也好,自己不想離婚。不用說他現在是個廳長,就是一個普通老百姓,她都不願意離。離了,孩子怎麼辦?不對自己負責,也該對孩子負責。一個原始家庭打破,有時候是件好事,有時候也是件壞事。郝芬芳是不想走這步路。正好,老公公來了,也倒倒苦水,“我也想過。只要他不離婚,回來不回來都行。我跟他也打過鬧過,不頂事。他還振振有詞,說得頭頭是道。”她道出了同類型女人的心聲。這就是母親,爲了孩子,什麼苦都可以吃得下,什麼辱都可以受得了。

“有什麼理?”

“他說,現在出去吃個飯什麼的,不帶個女的,沒面子。”

“別人怎麼樣是別人的事情,咱不能歪了。再說,電視裡天天演,現在中央開始反腐了,他就不怕讓抓了典型?”賈達理說得很氣憤,吹鬍子瞪眼的,“咱還指望他光祖耀宗呢?”

“我也勸過他。可他說,中央國內國外那麼多大事要事還處理不過來呢,哪有閒工夫管這種破碎小事。”

“屁話。”賈達理氣得牙齒“噠噠”響,地下踱了幾步,虯髯抖動一下,話鋒一轉,“都是這個卜杏斜。我這次來,就是和誠信商量,怎麼對付卜杏斜。”

“卜杏斜,我倒不認識,也不知道。都是以前的事了,糾纏也沒用。我肯定是不想離婚,爸,你得給我做主。只要不離婚,你要我幹什麼,我就幹什麼。”

“好。關鍵時候,不能內訌。”

“爸。同樣的話,您也說過。不是我內訌,是他,賈贇,看我人老珠黃,比不上美眉了。想一腳踹開我,給他騰地兒。”

“那該咋辦呢?”賈達理又在地上不停地揹着手踱步,“咋辦?”

“匆匆馬上就要過十八歲的生日。按照這兒的習慣,要舉辦成人禮。您也正好來了。我想借這個機會修復一下我們一家三口的感情,鞏固鞏固我們這個瀕危的家庭,孩子畢竟是他親生的,也是我們之間的粘合劑。”匆匆是賈誠信和郝芬芳的女兒,因爲提前出生,起名匆匆。

賈達理保證,要好好教訓教訓這個賈誠信,“婚是肯定不能離,不管有什麼女人,你是他的糟糠之妻,原配,髽髻夫妻。就像你婆婆,再怎麼怎麼,我也不能散了那個家。所以,你們也一樣,只要我不死,這個家一定不能亂。”

中午,賈達理也沒去盤古一號,就和郝芬芳在家裡吃了一碗熗鍋面。下午,賈誠信回來的時候,賈達理把他叫到一個臥室,把門一關。訓斥道:“那個女的,怎麼回事?”

“就我一同事。”

“那怎麼叫我爸呢?”

“現在開放多少年了,就隨我一叫。”

“你給我跟她斷了。”

“你不要聽郝芬芳瞎說,成天疑神疑鬼的,都成神經病了。都沒法跟她在一起過了。”

“吃水不忘打井人。當初,你是怎麼留在省城的?還不是芬芳她爸的關係?你能留下,

你能有今天?再說,她人長得不怎麼樣,可賢惠,對你好,關鍵是還給咱們有了匆匆。”

“爸。你怎麼這麼死腦筋呢?我和誰結婚,誰就是你的兒媳婦。我和誰結婚,誰生下的孩子,都叫你爺。”

“你……”賈達理一口痰卡在喉嚨裡,跌倒在牀上。臉憋成黑紅色,就是喘不上氣來。

賈誠信嚇得連忙捶背,不見效,臉色由黑紅變成黑紫。賈誠信一看不好,把二拇指伸進他爹的喉嚨裡一掏,賈達理噁心,“哇”的一吐,那痰在苦水中一瀉而出。賈誠信在外邊喝酒喝得多了,想吐又吐不出來,蹲在廁所裡,用的就是這個辦法。賈達理長長喘了一口氣,小眼睛的兩內角滾出兩行淚來,“你們要氣死我呀?”

匆匆十八歲的成人禮在悅華苑大酒店舉行。離婚歸離婚,但孩子畢竟是共同的。親朋好友,四百多號人。賈誠信一方的親戚,郝芬芳一方的親戚;還有賈誠信的同事朋友,郝芬芳的同事朋友。紅藍黃綠,人山人海,還專門請了禮儀公司的人來主持,鑼鼓喧天,熱鬧非凡。

成人儀式快開始的時候,郝芬芳拿着話筒,走到**臺上,說:“請大家稍等片刻。我和匆匆有一位恩人,我找了她十八年,昨天晚上終於找到了。她今天也參加孩子的成人典禮。”

賈誠信睇了她一眼,惡狠狠地說:“就你事多。都十二點了。是誰啊?”

“生匆匆時,送我去醫院的恩人。如果沒有她,我們母子不一定平安。好。她來了。”

大夥兒順着郝芬芳手指的方向一看,卜杏斜穿一件白色短裙,迷你藍上衣,長髮披肩,正昂首闊步地走來。

“是她……”賈達理剛吐出兩個字,觳觫一下暈倒了。

“大哥。你扶爹到醫院。我來收拾這冤家。”

卜杏斜發現是賈家,扭頭欲走。賈來秀揮拳來襲。卜杏斜沒有還手,躲開。賈來秀又打,卜杏斜又躲。

“我不知道我當年送去醫院的人,與你家有關。”

“你是故意讓我家難堪。”

“我不想和你家糾纏了。”

“沒那麼容易。”

賈來秀一直在打,卜杏斜一直在躲。

“別逼着我出手。”

“不打死你我今天就不姓賈。”

卜杏斜退到牆角,再不能退。賈來秀還一直在打,卜杏斜一直在防守。實在逼得沒辦法了,卜杏斜雙手託牆,雙腿一蹬,正中賈來秀的胸脯。賈來秀沒有防備,被蹬出一丈開外。一些看不慣眼有不知情的人一擁而上,“打這狗日的。敢欺負一個女人。”也不知是誰帶頭,大傢伙一起把拳頭揮向賈來秀,賈來秀頓時堙沒在人海中。

後來,卜杏斜也一直很後悔。因爲當年在醫院樓梯口碰到過賈誠信,自己就怎麼沒有聯想到那孕婦可能是賈誠信的妻子呢?關鍵是,她壓根就不會想到,賈誠信會住到郊區小院的平房裡?

“錯啦。錯啦。”卜杏斜非常自責,不管以前怎樣,以後怎麼也不能再和他們攪合在一起了。現在,根據客戶反饋回來的信息,市場大量需求保健醋。她準備開發的苦蕎醋、銀杏醋、富硒醋、石斛醋……準備工作已經就緒,她再也不能糾纏在個人恩怨中了,得創新產品,開拓市場,打造品牌,發展企業。

賈達理在醫院裡住了幾日,沒有大礙,但就是身子軟的不能下牀。有一天,賈達理鬧着要回家,賈誠信問:“爲啥?”

“我想家。想村裡人。我怕是不行了。”

“爹。再給你好好檢查檢查。”

“你還是殺殺卜杏斜的威風。咱和她水火不容,勢不兩立,不共戴天。我知道我的病,病從氣上生。要是把她鬥敗了,這病自然就會好。”

“記住了。我會處理的妥妥的。”

賈達理微微閉上眼睛,滿臉的皺紋七橫八豎,就連那一撮虯髯也陷在皺紋裡。顯然,他最近又衰老了許多。

窗外,夕陽西下。天與山的連接處,留下一條說紅不紅,說黑不黑的線。不,又像是一條縫。不,更像是眼睛疲倦時閉合的形態。但瞬間就沒有了,什麼都沒有了。只留下灰黑色的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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